十点半, 聚会结束,同学们结伴走到楼下,魏宇鹏作为曾经的班长, 妥帖地为每个人安排好回家的方式。
今晚大家都有点意犹未尽, 等车的时候,三三两两聚在一块, 说下次再约时间。
有几个老同学也是学新闻的,这会正拉着漆夏交谈, 许幼菲凑过来:“夏夏,需不需要我送你?”
“行了。”贺骁把人一揽, “你别给繁哥捣乱。”
许幼菲这才反应过来,挤眉弄眼的:“那我先走了哈。”
漆夏当没看到,耳朵热了热, 说好,再见。
另一边,陈西繁送走胡忠海,朝她们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 他语气随意,问漆夏:“可以走了吗?”
“嗯,走吧。”
到了这里,现场很多人已经察觉不对劲了。聚会刚开始那会, 陈西繁说他们是一起来的, 现在又一起走……
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朱青青忍不住问:“校草,漆夏,你们住一个小区吗?”
不等漆夏开口, 陈西繁先回答了,“不是, 我送她回去。”
孙筱洁又问:“你为什么要送漆夏回家?”
一时沉默,老同学们目光在两人身上巡睃,八卦的,戏谑的,好像不说点什么,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漆夏犹豫着,没出声。
其实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完全可以用顺路之类的借口糊弄过去。
但陈西繁没打算糊弄,他抬手,把漆夏往身边拉了拉,躲开一辆迎面而来的电动自行车。
“因为我在追她。”陈西繁当着众人的面说道。
空气凝滞,好像连路边的风都停止了。
老同学们一个个呆愣在原地,表情无不震惊。尤其孙筱洁,眼睛瞪圆了,脸上好像打翻调色盘,黑得不像话。
高中时,孙筱洁是语文课代表,因为漆夏语文成绩常压她一头,孙筱洁一直不太喜欢漆夏。
她喃喃:“所以,聚会上你说喜欢七号同学……”
“嗯,漆夏就是我的七号同学。”说完,陈西繁看向漆夏,温声询问:“走吗?”
“走吧。”再呆下去,漆夏担心被老同学围攻。
上车后,一路沉默,漆夏和陈西繁都没怎么说话。到了半春里,漆夏要去附近的一家宠物店买猫罐头。
陈西繁也跟着下车,说:“我陪你去。”
半春里这种老小区,周边夜生活并不枯燥,沿街烧烤店这会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路边停满了小电动,白烟送来孜然烤肉的香气。
前面路口拐进一条胡同,这里安静许多,路过一家小吃店的时候,漆夏说:“他们家的梅花糕和无骨鸡爪特别好吃,下次我带你来试试。”
是家夫妻店,中年男女配合默契地忙碌着,烟火缭绕,人头涌动。
陈西繁提议:“现在去吃。”
“今天太饱了。”漆夏笑说。
“也是。”
他总觉得,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怎么都不够。
往前走了两百米,便是一家宠物店,店面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货物也齐全。
穿梭于货架之间,漆夏买了两只金枪鱼罐头,回头时,发现陈西繁一直跟在她身后。
陈西繁手里拿着一盒鲜肉猫条,鸡胸肉冻干,还有一袋小鱼干。
“你也养猫了吗?”
陈西繁轻笑一声,“给蛋糕的。”
“不用……”
陈西繁坚持:“用的,毕竟我在追你。”他声音压低了些,在寂静的店里,格外磁性好听,“提前贿赂一下未来的家人,你没意见吧?”
未来的家人……
漆夏抿唇,心口咚咚。
好像又发现了陈西繁的一个优点,她喜欢把宠物当家人的男生。
买好东西结完账,一起往回走,那家小吃店已经收摊,准备关门了。
陈西繁问:“明晚有空吗?一起吃饭。”
“我都可以。”漆夏说,“还是看你,明天飞哪里?”
“明天安全培训,没有飞行任务。”
漆夏轻轻点头,“好。”
很快便到了半春里门口,漆夏要上楼了。
她拎着一袋子东西,“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进入小区,她忍不住回头,发现陈西繁还站在原地,视线对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快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好,晚安。”
“晚安。”
回到家,漆夏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尤其这会一个人呆着,陈西繁那句“七号同学,我喜欢你”,不断循环播放。
每想到一次,漆夏的心就跳得更快一分。
她很确认自己仍旧喜欢他的心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也有那么一些不安。
那种感觉,好像高考结束,走出考场的那天,沉重的压力骤然消失,高兴的同时,只觉得茫然。
恋爱好像开盲盒,谁也不能保证结果一定是好的。
他会一直喜欢她吗?
如果分手,大概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吧。
漆夏不知道为什么要想这些,可能长久的单向奔赴,让她丧失了少女时期的勇气。
她把蛋糕从窝里抱出来,喂它吃陈西繁买的猫条。
小家伙原本困得都睁不开眼睛,闻见香味,呼哧呼哧抱着不肯撒手。
漆夏逗它:“是陈西繁买的。”
“喵呜——”
“他想当你的爸爸,同意吗?”
“喵呜——”
今晚的社交消耗太多精力,喂完猫,漆夏吹干头发便躺下了。
第二天是周一,正常上班。漆夏起床后,像往常一样收拾好准备出门,临走前折返,在抽屉里找到高中的那部旧手机,打算拿去修理。
上午没太多工作,漆夏拿着旧手机出去了一趟。
她在杂志社附近找到一家修理店,问对方能不能修。
看见那只旧手机,修理店店长都吓了一跳,“哟,这是哪年的机子,买新的吧别修了。”
漆夏坚持:“里面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麻烦您再看看。”
店长接过,把手机外壳拆卸下来仔细检查一番,说:“幸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供电内线松了,180,修不修?”
“可以。”
四月初京市多雨,这会外面天光灰暗,黑云沉沉地往下压,像是要下雨。
漆夏干脆哪儿都没去,就坐在店里等着。等了一个多小时,物归原主。回到工位后,漆夏给手机充上电,然后继续工作。
六点钟,同事陆陆续续下班,甘瑶提醒她:“夏夏,还不走吗?”
“我给稿子收个尾。”
“那你尽快哦,外面马上就下雨了。”
“好。”
办公室人走得差不多,漆夏忙完工作扭头一看,那部旧手机屏幕亮着,提醒充电结束。
漆夏拔掉数据线,开机,等了几秒,熟悉的桌面跳了出来。
外面大雨倾盆,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砰砰作响。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漆夏呼吸微凝,点开q/q,登录“七号同学”那个账号。
七年没用,刚开始手机有些卡顿,等了等,q/q聊天界面出现了。
她的猫咪头像再次亮起,一直以来灰扑扑的状态变为绿色,下面挂了两个小字:【在线。】
官方发来系统消息:【七号同学欢迎回来,距您上次上线已时隔2556天。】
2556天,真的太久了。
很快,更多的消息接踵而至。
有航空极客群的,也有系统默认关注的订阅号,大批消息接连涌入,手机外壳发烫,一时间卡得动不了。
过了好一会,消息接收完毕,满屏的红色未读提醒。
漆夏一概没理,直接往下拉,下一秒,她怔愣在原地。
繁星历历看头像那栏,挂着鲜红的“99+”提示,这说明什么?
过去的七年间,陈西繁给她发过消息。
心跳漏了半拍,漆夏点开繁星历历看的头像,滑动屏幕,拉到未读消息的第一条。
【2015年4月29日:七号同学,今天收到国内的快递,是你寄来的吗?】
【2015年4月29日:七号同学,你从哪里找到的这块怀表?不对,你怎么知道它是我的?】
【2015年4月30日:七号同学,现实里我们认识,对吗?】
【2015年5月1日:七号同学,看到消息请回复我一下。】
【2015年5月3日:七号同学,你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为什么一直不上线?】
……
【2015年7月7日:七号同学,偶然翻航空极客群聊消息,得知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2015年7月9日:七号同学,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现在已经不那么怕高了,多谢你。】
【2015年8月12日:七号同学,我报名大改驾,准备重新成为一名飞行员。】
……
【2016年2月14日:七号同学,今天我驱车160公里去Eastbourne,站在白崖上拍到了日落。】
【或许你最近很忙,没空回复我的消息。那么晚安,希望白崖日落能烘干你的心事,明天所有的美好如期而至。】
【2016年3月1日:七号同学,很奇怪,今天站在白崖上,想起了一位高中同学。她叫漆夏,会讲冷笑话,养了一只和你头像一模一样的猫,是个很漂亮很温暖的女孩子。】
【或许,你是她吗?我希望如此。】
【2016年8月19日:七号同学,我现在在京大门口,有空吗?要不要面基?】
……
【2018年6月23日:七号同学,毕业快乐,希望你永远没烦恼。】
【2018年8月9日:七号同学,今天飞英国,故地重游去Eastbourne白崖看日落,再一次想起了漆夏。对我来说,她好像很特别。】
【2018年12月9日:七号同学,昨晚梦见了漆夏,她站在白塔巷口的梧桐树下,一直在哭,很想问她怎么了,但是闹钟把我叫醒,所以没有后续。】
……
【2020年9月16日:七号同学,经年未见,你还好吗?希望每个白日庸忙后,有美丽晚霞作为你的嘉奖。】
【2021年8月6日:七号同学,今天再次见到了高中同学漆夏,我莫名被她吸引,移不开眼。】
【2022年1月27日:七号同学,我大概是疯了,为什么觉得你和漆夏是同一个人。】
【2022年2月14日:是你吗?漆夏。】
整整七年间,繁星历历看给她发的消息超过千条,时间间隔太久,以至于有些对话不得不让漆夏暂停,回想当时的人生进程。
他记得她,甚至过往无数个瞬间,曾想过她。
风从窗口灌入,惊扰了走廊,穿过身体时,带起撕心裂肺的疼。
平生头一次,漆夏痛恨自己的胆怯。
她不该因为宋清月动摇想把怀表亲手给他的决心,也不该不告而别,以致所有消息石沉大海。
但凡七年间,她鼓起勇气登陆一次小号,绝不会错过那么久。
她的暗恋,一直都有回响,只是她不知道。
阴雨绵绵的四月,天灰蒙一片,但春天正在远去,夏天即将到来。
漆夏花了半小时看完未读消息,又回头重新看了一遍,她双眼通红,克制不住的眼泪决堤。
电话响了,漆夏握着手机,快速接通。
“喂——”不等对方开口,她便急切地问:“陈西繁,你在哪里?”
“刚到楼下,方便吗?我来楼上接你。”
漆夏声音有些颤,“不用,你在车上等我,我马上下来。”
“好。”
漆夏嗓音嘶哑,“你……你一定要等我。”
陈西繁声音顿了顿,认真道:“嗯,我等你,多久都等。”
挂断电话,漆夏一股脑把东西塞进包包,提起来就走。路上遇见几个加班的同事,她罕见地没打招呼。
这会正是下班高峰期,电梯数字一层一层地变化,迟缓而焦灼,最终停在二十九楼,一动不动。
漆夏不停地看手机,她一分钟也等不了了,正好今天穿的是一双平底白鞋,她转身,奔向楼梯间。
因为没耐心等电梯,选择走楼梯的人不少,漆夏扶着栏杆飞快下台阶,一层又一层……
有认识的人打趣她:“漆夏,这么着急下班,干嘛去呀?”
“有人在等我。”
“谁呀?”
“男朋友。”
楼梯间里一阵“咦”的叫声,同事们笑起来。
七八分钟后,顺利到达一楼,漆夏喘着气,从消防通道出来,刚刚走到一楼大厅,就看见那个人在等她。
陈西繁穿了件米色风衣,内搭蓝色条纹衬衫,身形修长落拓,无论是谁,几乎第一眼注意到的人,都是他。
他手里捧着一束辛西娅玫瑰,站在明亮的大厅中央,水晶吊灯光线自头头顶垂落,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看见漆夏,陈西繁微微偏了偏头,勾唇笑了,大步向她走来。
“怎么了,这么着急见我啊?”陈西繁把花递给她,“跑累了吧……”
漆夏把他拉到旁边,稍微安静的地方,“陈西繁,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年,你一直在q/q上给我发消息。”
闻言,陈西繁微怔,“你看见了?”
“嗯,我今天登录才看见的。”
陈西繁淡笑了下,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刚开始收到快递,只是想谢谢她,但七号同学一直没回复,反而加重了他的好奇心。
后来,干脆当成树洞,想到什么,都会发给她。
很多时候,陈西繁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和七号同学对话,还是在和漆夏对话,即便她们原本就是一个人。
或许和谁对话不重要,只是那些年少似是而非的感情,需要一个载体。
陈西繁没追问她消失的原因,也没纠结错过的种种,只是摸摸她的头,“好了,那没什么,不是你的说么,都过去了。”
“我现在在追你,认真点儿。”他说着今天的安排,“我们先去吃日料,然后看电影?”
漆夏急促地呼吸:“你已经追到我了。”
“什么?”
漆夏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已经追到我了,不用那么麻烦。”
陈西繁愣了愣,“不麻烦,我喜欢追你,乐意追你,你呢,可以晚点再答应我。别人怎么追喜欢的姑娘,我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你不用羡慕谁。”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漆夏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她不想管那么多,也不想以后。
视线模糊,陈西繁伸手帮她擦眼泪,声音温柔,“怎么又把你惹哭了。”
漆夏摇头。
她以为,在他热烈的人生中,自己没有一席之地,只是一个没有姓名的路人甲。
她以为,人生应该是一场马不停蹄的相遇和告别,陈西繁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还可以是失而复得和得偿所愿。
世界旷远,天大地大,他们的轨迹终于重合。
兜兜转转,他从风雨中抵达。
漆夏抓着他的手,本能地扑上去,脑袋埋进他的胸口,情绪汹涌,不断呜咽道:“我……我不想再等了,也舍不得再让你等了。”
确实,他们已经耽误了太久。
每个不能拥抱彼此的瞬间,都是浪费。
陈西繁垂眸看她,在她扑入怀里的那一刻,空了许久的心脏,终于被填满。
他的手落在她的耳畔,声音嘶哑,眼里燃起滚烫的热度,“那就在一起。”
“嗯。”漆夏重重地点头。
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心脏发紧,发疼。
长久的追寻,催促着他们必须做点什么,来抚慰两个疲惫的灵魂。
漆夏眼睛还红着,睫毛上沾着眼泪,湿漉漉水光粼粼。她沉默地注视他,而陈西繁也没让她失望。
呼吸渐急,身体温度越来越高。
陈西繁眼眸幽深,低头逼近,轻轻唤她:“小七——闭上眼睛。”
心脏颤栗,她的睫毛好像蝴蝶翅膀,遭遇狂风,不停地抖动。
漆夏依言,闭上眼睛。
下一秒,一个极为珍重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窗外风雨飘摇。
生命中望不到头的枯竭,终于迎来了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