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H026航班平安归来, 圆满完成国际救援任务,媒体提前得到消息,飞机降落前, 已经在首都机场等待。
昨天, 机组人员和搜救团队是接受完采访才离开的,今天一早, 网上全是相关新闻。
可能这趟出国太累,漆夏醒来时, 陈西繁还在睡。
她凑近,摸了摸陈西繁的睫毛, 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漆夏不再打扰他了,掀开被子轻轻下床,去浴室洗漱。
手机不断有消息进来, 漆夏点开,有亲友问候,也有新闻推送。
她点开三人小群,昨晚许幼菲和邢安娅硬是聊了500多条。
许幼菲:【夏夏, 我哥回来啦?什么时候有空,我妈让你两来我家吃饭。】
邢安娅:【好像上官媒新闻了,评论区一堆人在要陈机长联系方式。】
许幼菲:【什么?】
许幼菲:【@漆夏,快去, 宣誓主权的时候到了。】
邢安娅:【@漆夏。】
许幼菲:【怎么回事, 夏夏在忙吗?为什么不回消息。】
邢安娅一语道破:【异地恋结束的第一天,忙着双人运动呢,你懂的!】
许幼菲:【打扰了。】
……
甘瑶:【你家陈机长上热搜了, 快去看!】
漆夏点开微博,首页就飘着一条官媒视频, 视频封面,就是身穿机长制服的陈西繁。
媒体是懂流量密码的,这张高颜值照片吸引了无数点击,发布不到半天时间,已经有一亿播放量。
视频是十多个人的采访集锦,评论区最前面几条,都是“辛苦了”,“为你们骄傲”之类的评论,后面画风渐渐歪了。
【封面上的帅哥,我叫你一声老公你敢答应吗?】
【三分钟内,我要陈机长的联系方式。】
【听说是世铭航空最年轻的机长,今年才二十六,还他妈剑桥毕业,我真的跪了!】
【救命!他笑的样子好苏啊啊啊啊!这种天菜,简直是颜狗盛宴了。】
【醒醒,人家有女朋友。】
……
网友们自嗨,漆夏看了一圈评论也没太在意,点击播放视频,拉到陈西繁的采访部分。
陈西繁采访时,态度端正看着挺正经的,记者问的多是一些专业性问题,陈西繁回答的思路清晰,信息量密集。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视频里他的部分比别人多了一分钟。
采访结束还有个花絮,陈西繁收拾东西走人,记者问他有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陈西繁把包往肩上一甩,拉上行李箱语气淡淡:“嗯,着急见女朋友。”
*
回国之后,陈西繁有七天假期。
下午醒来,漆夏已经去上班了,蛋糕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房间,蹲在床头柜上看他。
把猫抓过来,蛋糕难得温驯,竟然没挠他,喵喵叫了两声,讨好地舔他掌心。
出去一看,才知道是自动喂食器里面没粮了。
今早漆夏大概走的急,没注意。
“原来是有求于人。”
陈西繁轻笑,往自动喂食器里面加满猫粮,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是陈奎松助理打来的,问他有没有空,现在最好去医院一趟,陈奎松状况不太好。
陈西繁皱了皱眉。
出国执行任务前,他就听陈奶奶提过,陈奎松身体出了点问题,后半辈子可能需要一直服用靶向药。
陈家不缺钱,可以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最专业的护工。但最担心的还是抗药性,一旦新药研发不出来,那就只能等死。
而新药研发,是否成功,什么时候成功,都是不确定的事。
电话那头,助理言辞恳切:“陈总马上要去美国治疗,最近也在投资一些药物研发企业,他这里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陈公子,过来一趟吧。”
天气晴朗,八月底,已是夏天的尾巴。
陈西繁静静听了一会,皱着眉:“什么文件?”
“电话里说不清,你过来就知道了。”
他冷冷道:“我没兴趣。”
话虽如此,但傍晚陈奶奶打电话过来,陈西繁决定和奶奶一起,去一趟医院。
陈奎松住在一家高端私人医院,有几个医生是专门从国外聘请来的。他的病房单独占一层,走廊里,有护工,公司助理,还有几位公司高层,叔伯都在。
陈西繁推着陈奶奶从电梯出来,看了一圈,没看见郑蓉。
看见他们,助理小跑过来,说:“稍等,这会陈总去做基因突变检测了,半小时后回来。”
陈西繁语气淡淡:“嗯。”
和几位叔伯打过招呼,公司高层都认识他,陈西繁懒得应付,寒暄几句,站在阳台抽烟。
陈奎松于他而言,很复杂。
这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成长路上,曾经也是他的好友,老师,但那些信任,在家庭破裂,林霜玉死后,全然变成了浓烈的恨。
而现在,陈西繁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恨也消散了,更像陌生人。
抽完一支烟,陈奶奶滑着轮椅过来,叫他:“阿繁。”
陈西繁扭头,表情淡淡的,“怎么过来了?”
陈奶奶叹气。
私立医院景致好,往外望去,绿树成荫,湖面上波光粼粼。陈奶奶站在阴影里,阳光好像怎么也照不到她的身上。
“阿繁,你肯定恨过他,也恨过我吧?”
陈西繁顿了顿,没说话。
“你爷爷去的早,他一走,我这个做长辈的,威严就少了。你爸爸没了忌惮,才做出许多混账事来。”
陈奶奶自小被宠的像公主,即便婚后,也没操心过家里的事,所以陈奎松和郑蓉的事,她虽然埋怨内疚,但还是念着是自己儿子,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不了决断。
陈西繁神色更淡,“不关您的事。”
“恶人自有天收,大概就是这个理儿吧。”陈奶奶叹气,白发被风吹动,“前不久,我和他谈了一次,他已经立了遗嘱,死后所有财产你来继承,没有那女的什么事。”
陈西繁摇头:“我不要他的东西。”
“那本来就是你的!”陈奶奶肃色道,“我知道,你年轻有为,在喜欢的领域已经做出了一番成就,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待会去把相关文件签了。”
“郑蓉呢?怎么没看见她?”
陈奶奶顿了顿,才道:“她在看守所。”
郑蓉和陈奎松不存在婚姻关系,陈奎松立遗嘱后,郑蓉见自己一分钱拿不到,自然不肯罢休。
这些年,郑蓉以及她的家人,都没正经工作,全靠陈家每个月三百万的生活费养着。
一旦陈奎松死亡,失去这颗大树,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郑蓉有心修改遗嘱,可惜没成,后来,她和家人便注册了个公司,让身边的人投钱一起发财。
因为陈奎松的关系,大家刚开始都深信不疑,直到投入的钱越来越多,才察觉不对劲报警。
此次涉案金额高达十位数,郑蓉后续很可能以非法集资诈骗的罪名入狱,因为这事,陈奎松最近也在接受调查。
陈西繁表情分外平静,“我知道了。”
知道这些事,很难说心里是什么滋味。
痛快吗?好像没有。
陈西繁神色冷漠,像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这时,助理说陈总回来了。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父子两无声对视,仅仅一眼,陈西繁沉默转身,下楼离去。
他有热爱的事业,有相伴一生的爱人,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
医院外,阳光明朗。
电话响了,陈西繁接起,听筒里传来漆夏的声音:“陈西繁,你今天来接我下班吗?”
陈西繁笑了,眉目温柔,说:“等我。”
*
2022年九月,秋高气爽,新学期,附中一片生气勃勃。
今年学校聘用了几个新老师,都是刚出校门的研究生,附中有老带新机制,原本胡忠海已经退休了,但他闲不住,便主动接下新老师的培训工作。
下午两点钟,高二高三正常上课,高一在田径场军训,一二一口号喊破天。
胡忠海带着新老师们参观学校,走到田径场的时候,高一新生正在踢正步,老师们在旁边观摩。
天热,太阳底下都站不住人,踢了两圈正步,教官说休息十五分钟,学生自由活动。
这会烈日灼灼,满操场只有盐碱地附近晒不到太阳,解散后,学生一窝蜂往空地上挤。
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凑在一块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大伙叽叽喳喳:
“听说这块盐碱地要重新开发了?会建图书馆吗?”
“建个花园比较好,坐在这里吹着风读书,太惬意了。”
……
“我听说,学姐学长们,以前喜欢在这里埋许愿瓶,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早没了。”
喧闹中,忽然一声惊叫:“哎哟——”
闻声,众人纷纷侧目。原来是一个男生太无聊,用树枝在地上刨坑,大家聚拢,就看见地上有个深坑,最重要的是,一只圆筒形状的许愿瓶,静静躺在里面。
同学们一下来了兴致,“拿出来看看。”
很快,许愿瓶被拿出来。
这是一只玻璃质地的许愿瓶,因为埋藏的年月太久,瓶身沾满了泥土。一个学生用帕子擦干净,迎着阳光看了看,大叫:“里面好像有一封信。”
同学们更兴奋了,“我靠!时光胶囊!”
“信上写了什么?”
因为信纸折叠的缘故,不能看到全部内容,一个学生缓缓念出声:“高三五班的陈……陈西繁同学……”
“拿出来念啊。”
“偷看别人的信件,不好吧。”
叽叽喳喳的一群中学生分为两派,一派觉得看看没什么,一派觉得偷看别人信件不道德,争执不下的时候,胡忠海走了过去。
他双手背在身后,越来越有老教师的样子,“吵什么?教官让集合没听到?”
“老师,我们找到一个时光胶囊。”
“里面有一封信,好像写给一个叫陈西繁的学长。”
“陈西繁?这个名字好耳熟啊,贴吧里好像有他的贴子。”
……
胡忠海被一帮中学生吵得耳朵疼,听见陈西繁的名字怔了怔,想到什么,伸手:“拿过来。”
*
最近一周,漆夏和陈西繁忙得不分伯仲。
这个月科技圈事件太多,漆夏忙于采访和赶稿,陈西繁则飞国际长航线,两人早出晚归,虽住在一起,但不太能碰面。
好不容易碰上两人都休息,昨晚闹得太疯,从客厅沙发,到浴室,最后到**,难舍难分。
六点,晨光熹微,天色泛白。
漆夏还在睡,陈西繁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下床,换上运动服外出跑步。
一个小时后,他拎着早餐回家,看见家门口的架子上,放着一只包裹。
收件人:陈西繁
寄件人:胡忠海
胡老师给他寄快递?
陈西繁扬了扬眉,进屋后,坐在客厅沙发上拆快递。
很快,快递外包装纸盒被拆开,估计怕碎,里面塞了几层防撞海绵。陈西繁全部取出来,发现里面有一只透明的许愿瓶。
仔细看,瓶子里好像有张信纸。
陈西繁呼吸一滞,拧开瓶塞,取出信纸。
经年累月,信纸已然泛黄,而且有微微的潮气,连上面的内容都有些模糊了。
但陈西繁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漆夏的字迹。
心跳停了停,手中这张轻飘飘的信纸,忽然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过往那些年,不为人所知的心事,跃然纸上。
这封写于七年前的信,经过无数个日与夜,春与冬,几经辗转,终于抵达收信人手中。
它是那样厚重,带着时光的印记,一时间,陈西繁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他的手微微颤抖,顿了一会,才展开那张信纸,铺平,一字一句的阅读:
高三五班的陈西繁同学:
你好,我是与你同班一年多的漆夏。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可能会惊讶,会疑惑,无论何种心情,都请你耐心地读完它,因为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以为是在白塔巷对不对?
其实不是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2011年夏天,岚城夏令营。
我也参加了那次夏令营,虽然没什么存在感。那天,带队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号码牌,要求两两组队参观海洋馆。
我是七号,你是十六号,我们成为了队友,一起逛海洋馆,拍水母白鲸,你递给过我一瓶矿泉水。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确实是那个不起眼的小胖妞。
看到这里,聪明如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写这封信的目的。
是的,这是一封告白信。
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因为我知道,当着你的面,我大概没有勇气说下去。
喜欢你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准确来说,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暑期夏令营那天,你叫我“七号同学”的时候,也可能是初到白塔巷那天,你帮我挡雪球的时候。
具体时间已不可追溯,但开学那天知道你也在五班,好像整片天空的星星都落在了我身上,有种被幸运砸中的感觉。
耳东陈,西江月的西,繁星璨璨的繁。
从十五岁起,我就一直记得你的名字。也和其他女生一样,肤浅,不自量力地喜欢上你。
我喜欢你穿校服的样子,附中宽大,暗沉的校服,穿在你身上很好看。你一出现,周遭的一切都黯淡了。
我喜欢你认真学习的样子,阳光落在你的头顶,风也不再骄纵,轻掀起你的试卷,而你一无所知。
我也喜欢你打篮球的样子,你经常在第二操场打球,穿一件蓝色球衣,里面套白T恤。每天下午,我都会绕路故意从那里经过,有一次你投中三分完成绝杀,我还给你鼓掌了,可惜你没看到。
也幸好你没看到,那天我打扫卫生全身是汗,特别狼狈。
而你在操场上奔跑,衣服被风吹成一个鼓包,背影挺拔清瘦,被掌声欢呼包围。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近。你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课间他们找你说话,问作业,我特别羡慕。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很远。
你眼里的笑意好像总是很淡,长长的影子拒人千里之外。有一次,我拿着一道数学题想问你,但经过你的座位时,又放弃了。
好像无论怎么努力,我也无法抵达你的终点,所以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连看向你的目光,都需要藏匿。
我知道自己还没有与你并肩的能力,也没有吸引你目光的本领,但我已经追寻了你的背影太久太久。
久到,快要忘记怎么开始,也不知怎么继续。
正因如此,我决定把这份心意告诉你。
对我来说,你就像一篇故事的结尾。
我反复修改,字斟句酌,却迟迟无法落笔。
所以,我将故事的结尾交给你。无论梦想成真还是遗憾落败,都取决于你。
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其实,我就是你的q/q好友,七号同学。
原谅我现在才告知,希望这件事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如果困扰,删除我也没关系)。落款人:漆夏
——2015年3月1日
信写到这里,空了几行,后面又跟了一段,明显是不同时间写的。
暗恋一个人,那条路是长的,那道门是窄的,而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才发现你的门从来没有对我打开过。
陈西繁同学,终于我决定,在喜欢你这件事上半途而废。
愿你前程似锦,一生顺遂。
这封信,你永远不会收到了,也没有收到的必要。
因为故事的结尾,我已经知晓。
十七岁的纸飞机不会飞回来,我也要忘记你了。
被你困住太久太久,我该往前走。
即便如此,依然觉得幸运,相隔七十亿人海能遇见。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为你掉眼泪,反正无人知道,反正今天之后,我就不喜欢你了。
最后的最后,请允许我再次道别。
你说喜欢晴朗的天气,
或许阳光不会一直明媚,那就希望你春无凄风,冬无苦雪。
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都有渡你靠岸的船。
落款人:漆夏
——2015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