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郯城的奏报传回京都, 温斯立救回了温斯来,温斯来被囚部落, 受伤严重。
温夏去清晏殿时,戚延已派出宫中御医前去救治,温夏正是因此而来,朝戚延行礼道谢。
“他是为国负伤,皇后不必与朕言谢。”戚延端坐龙椅上,示意温夏:“过来。”
温夏款步来到戚延身前,被他拉到龙椅上入座。
“你三哥伤势很重, 索性未有性命之忧,朕恕他将功折过,不予追责。”
温夏道:“多谢皇上。”
戚延嗤笑一声:“要这样谢来谢去?”
他握着她手指把玩, 带着茧的指腹摩过细嫩肌肤,让温夏手上微痒, 黛眉间依旧拢着轻愁。
“待你大哥交接完兵马,朕会召他回京述职, 他是中过状元的文武全才,回南都台历练吧。”
温夏微怔,南都台掌典百官,能让温斯立在此处任职,她着实没想过戚延会这么宽仁。
她凝眼望向戚延,他薄唇噙笑, 对她的意外像是很受用, 微微挑眉:“又要谢?”
温夏弯起唇角, 忽觉用在他身上的心思像是真的受用了几分。
“皇上可还要批阅奏疏?臣妾为皇上研墨吧。”
戚延“唔”一声, 惬意地躺进龙椅中,修长手指懒懒握一卷奏疏, 沾着温夏研好的烟墨疾书批阅。
他批过的竹简都随意摊在御案上,胡顺在下方侍立,未上来收拾。
温夏欲起身,被戚延拉住手,他示意:“叠好。”
温夏只以余光看那奏疏:“朝堂政务,臣妾无权……”
“朕许你看的。”
戚延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这句话说一遍也不会再讲第二遍,惬意地靠在龙椅软枕中继续批阅下一卷。
温夏拿过那摊开的竹简,初次碰这朝政密报,还有些忐忑之态,白皙手指小心卷好,系上绸带,规整在御案上。
戚延倚靠的姿态懒漫又恣意,温夏也不意外,他昔年在东宫看书便是如此。明明她当时未见他看得多仔细,但却过目不忘,能很快背出那些政论,也能悠哉懒漫地回答出先皇考的问题。
清晏殿风景甚好,四面隔扇门大敞,几束光自南面撒下,满殿金碧辉煌,灌进的微风里都是鸟语花香。
温夏安静研墨,规整好戚延批阅的奏疏。腕间翡翠与金链相撞,声音清脆悦耳。这一刻,她心间竟格外不同,也许是因为戚延照顾了温家,也许是春暖花开给人的希望。
戚延看那奏疏的眼眸忽然一亮,勾起薄唇,执笔在画圈。
温夏刚表露出一点好奇,戚延便道:“工部李兆居然能写错字,朕明日得升个早朝,看他怎么狡辩。”
自古奏疏上从无错字,能漏出一个错字来,温夏也抿了抿唇。
批阅奏疏对戚延来说,好像便是在无聊的事情里找一点这样的错来增添一点有趣。对这错字,他语气完全不是要惩罚的意思,只像是揪到别人小辫子的兴奋。
后面一份份奏疏再无这般差错,戚延意兴阑珊,鼻端香气袭人,温夏身上的香一贯清雅好闻。
戚延虽看奏疏,但余光却已经在温夏身上。她侧脸温柔娴雅,规整奏疏的一举一态皆这般妍丽。发髻上珠钗摇坠,腕间翠玉动人,天下金玉珠宝合该是为她而生。
“不看了。”戚延坐起身,手中奏疏扔到御案上,也拿过温夏手中还未卷好的竹简。
温夏刚欲启唇,他已俯下身嗅她鬓边香气,她微瑟地躲,但他手掌已掌住她细腰,扣下她的余地。
戚延嗓音低哑,噙着笑:“朕看书了。”
“那皇上看书吧。”温夏忙要起身,却仍动弹不得。
戚延将她圈在他的领地,唇边恣意:“看的是让你不那么难受的书。”
温夏眼睫一颤,清澈杏眼对上戚延肆意深眸,如今虽已愿意哄他,按着他脾气来,但遇着这双强盛的眼眸,还是会让人畏惧。
胡顺十分识趣,挥手让宫人关上三面隔扇门,只留下北面正对青山的门,领着宫人无声退下。
温夏睫羽似蝴蝶的扑颤,双颊已经慢慢氲上一抹酡红。即便戚延只是以这般恣意灼热的眼神,即便只是他喷薄在耳际的滚烫气息,她也招架不住。
要起身的瞬间,戚延将她抱上了御案。
“皇上……”
温夏手掌无措地撑在御案两侧,系带在戚延修长指尖散落,他俯下修长脊背。而在意识到他要为她做什么时,她震撼,无措,几乎快哭出来,心脏急促地颤动,每一道喘息都令她窒息。
御案上的奏疏终于在她的失控中碰落在玉阶上,而她香腮一片潮红,只能**地抱着戚延脑袋,紧紧抓着他发冠,难耐地仰起脖子……
殿中香炉袅袅燃烧,又终于熄灭了。
这件事上,戚延一向不会节制,玉兰花几次盛放,直到温夏的呜咽终于变成求饶的泣声,直到殿外传来胡顺急促的声音。
“张大人闯不得,皇上正在小憩!闯不得!大人……”
脚步以迅雷之势逼近,无处可逃,温夏急得哭了出来。
殿上闯进之人是太后表兄,也是先皇倚重之人,在戚延小时候还负责教他骑射。直来直往的性子,之前戚延懒政,还公开在金銮殿上指责他。
胡顺惶恐跪在殿下,只敢以余光暗瞥。帝王衣衫整洁,唯有发冠青玉钗微斜,慵懒端坐,宽袖恣意地搭在御案上。殿中没有皇后的身影,只有玉阶上散落着几份奏疏。胡顺忙惶恐请罪,跪行上前去拾奏疏,却闻到幽暗香气,一时望着眼前御案龙腾云绕的隔板,方惴惴不安地跪行下去。
张愠胜气势汹汹,问戚延今日朝堂上为何要撤吏部薛忠之职。
戚延宽袖搭在御案上,玄色袖摆被刻意遮挡的水渍一点点浸透,氤氲出一团暗色。他薄唇似笑非笑,明明双手空空,却觉掌中软腻犹在。
御案下方是狼狈的温夏。
眼泪一颗颗掉,褪到腕间的衣襟已被她拉好,但空间狭窄,她未理好散乱一地的裙摆。她从未出过如此大的丑。
直到戚延冷戾地打发走人,弯下腰朝御案下的她递出手掌。
温夏发出细细碎碎的低泣声,戚延眸底尽是笑意,拉起她抱到他双膝上。
温夏几乎无颜抬起头,捂着脸啜泣。
戚延笑意越浓:“人都走了,四下也无宫人。”
“把手挪开,朕要看你什么表情。”
温夏终于哭着道:“你……变态。”
戚延嗤笑,强行扣住细白皓腕。佳人瑰姿娇艳,如芙蓉出水,眼尾湮着湿红。而她羞于示人,无处可躲,只能将脸紧紧埋在他臂中。
“我是皇后,我……”
温夏从来没有这般失仪过,哽咽出声,愧对这中宫皇后端庄之仪,愧对毓秀名门的淑慎柔嘉。
戚延却只是低笑,以长毯盖住温夏。
温夏将整张脸都缩进了长毯中,戚延抱她回寝宫的龙**。温夏以为戚延会离开去处理御案上被她弄脏的奏疏,刚转回身便被他吻住。
薄唇热烈肆意,他的亲吻更似亲咬,密不透风。温夏窒息般呜咽,腰骨绵软无力,终于推开他急喘着气。
戚延深眸笑意浓烈,舌尖舔舐薄唇,嗓音恣肆:“嫌弃朕用这张嘴亲你?”
温夏不敢直视,玉面潮红,往床中躲,却被他大掌钳住脚踝,硬生生被拉至他的领地。
殿外晚霞如焰,投在屏风上的霞光一点点褪却,黑夜已至。
宫女往寝宫送进三回水,满殿幽香,叫人只闻其香便面红耳赤。一直到子夜,殿中帝王才叫人在濯清池备上兰汤,乾章宫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濯清池以玉石而建,引皇宫北面的雁山温泉为兰汤,只是帝王嫌温泉过烫,少用濯清池。偌大的玉池如间寝宫宽阔,宫人将池中旧水重新换成新的活水,子时都已快过了。
长道上一柱一宫灯,两侧跪满宫女,皆不敢抬首,只见得帝王矫健步伐,怀中横抱的皇后衣裙绕地,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海棠色金丝牡丹。健硕沉稳的帝王,也因怀中人而步步生香。
待帝王行上台阶,最前处的宫女才敢起身跟随伺候。余光之处,那双纤嫩细足微微蜷着,**般打着颤。一双颓死般搭在衣裙外的纤细手臂处皆是斑驳红痕。
池上雾气缭绕,直至泡在滚烫的温泉水中,温夏依旧不曾睁眼,玉面倦白,红唇微胀,一口气吊着,什么都不想做,任戚延为她整理沾湿的长发。
浑浑噩噩,再任由戚延将她抱回寝宫龙**,她才迷惘地拉回许多思绪,忽然掩面哭泣起来,喃喃道:“水。”
戚延长臂揽过她,把没有加茶叶的白水喂到她唇边,整理她凌乱碎发,吻了吻她脸颊:“好了,睡吧。”
温夏闭着眼睛哭泣,倒不是在梦中,她根本没睡,也完全清醒,她只是不认识自己,不认识今夜的温夏。她不要这个自己。
戚延身上的野性,让她意外,令她怯惧。
温夏不知是何时睡去的,只知醒来竟是申时了,她竟睡了这么久。
戚延带着屏风处一身阳光走到龙床前。
温夏慌张地起身,瞬觉周身散架般酸痛。
戚延坐到床沿,俯身亲吻她:“想吃什么菜?”
温夏往枕中瑟缩了下:“我要喝牛乳……”
戚延微怔,一瞬似见到小时候那个抱着银壶咕噜噜喝牛乳的女童般,笑着吩咐宫人去备。
戚延靠坐在床头,凝眸之处,温夏鼻尖娇俏,眼睫微颤。他忍不住亲了亲她额头,手掌隔着衾被落在她腹部。
“若朕有女儿,朕希望她长得像你,她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温夏微僵,眼睫颤动之下,凝眸望向殿中她的宫人,只见到香砂侍立在屏风外的一半身影。
她唤了香砂入殿,嗓音似寻常般的低柔:“把我该用的拿来。”
香砂抬眼不动声色凝望她,已知她吩咐的是什么。
回戚延的寝宫是从昨日下午便开始的,而眼下已经正好一整日了,她竟忘记喝避子汤。
那药端来,温夏已与戚延在桌前用膳。温夏抬起宽袖仰头饮下,绣帕擦着唇。
戚延:“你身体不适?喝的什么药?”
香砂答道:“回皇上,是去岁您赏赐娘娘在观宇楼赏雪时,娘娘受了寒,徐太医说娘娘体寒,要加调理才能绵延皇嗣。”
戚延长眸深不可测,紧望温夏,竟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大掌紧紧覆住温夏握绣帕的手。
“为何不告诉朕?”他嗓音暗哑。
温夏微顿,本是有欺君的不安,可忆起那场大雪,那暗无天光的彷徨失明,抬起眼来。
她的目光很安静,温柔得似一汪春江水:“臣妾不敢告诉您。”
戚延喉结滑动,半晌才低哑道:“夏夏,朕再也不会那样欺负你了。”
手指被戚延握得很疼,温夏从未见他用过这般重的力气。
她低低一笑,见他这幅表情竟有一种短暂的快意,抽出手:“用膳吧。”
凤翊宫在当天下午便收到了许多珍贵药材,也有太医排着要为温夏请脉,说是戚延的吩咐。
温夏以身体不适为由,诏了徐华君,擢升了徐华君的品阶,专为她调理身体。
……
半个月后,温斯立回京,担任南都台右仆射,官同右相。
而温夏担心着三哥哥的身体,温斯来日渐康复,被调往北地镇守盛燕交界的朔城。
温夏没有等到四哥哥的回信,温斯立也没有查到四哥哥的消息。
她不知温斯和有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不知他有没有处理好家中的困难,她不信这么好的四哥哥会是温斯和怀疑的坏人。
偶尔夜里做梦甚至梦到了九岁落水的那一幕,窒息的水域深处,她紧紧握住温斯和充满力量的手臂,喊着“四哥哥”醒来,握住的却是戚延的手。
“做梦了?”戚延紧紧拥她入怀,擦着她额间湿汗,嗓音低沉。
“梦见什么了?”
“我九岁落水时……”温夏喘着气。
戚延无声片刻,灯光熹微的帐中,唯见他棱角明晰的轮廓。也许他在遗憾九岁时赶走她,又在揣度她这声四哥哥。
“是你四哥救的你?”
“嗯,他救了我一命,当时岸上没有下人,我追着长生。”
“长生是谁?”
温夏微顿,想起膝上可爱慵懒的胖墩:“我以前养过一只猫。”
衾被之中,他摩挲着她手指:“如今朕在,朕一身武艺,不会令你再失足遇险。”他道:“你与朕说说你四哥。”
“他……没说好说的,他的事皇上都知晓,如今久久没有回信,只怕是家中有难,还尚未脱身吧。”
温夏枕着戚延手臂,即便背过身,他也时常会这样抱着她入睡。
龙床里侧许多软枕,温夏随手拿了一只拥在怀中,这梦醒来,一时倒也睡不着,便问:“你床中为何有这么多软枕?”
还都是小动物的模样,怪可爱的。
戚延微顿,拥了拥她,鼻息自后喷薄在她耳廓。
“记不得了,有次做恶梦醒来喊了母后,她不在,许嬷塞给朕一个虎头娃娃,朕抱着睡,觉得倒是安稳。”
后来,他便让自己有了这么多柔软可爱的动物陪他,即便母后不会在身边,他也不惧了。他从未奢靡到要在这些软枕中填充产量珍贵的蚕丝,以棉絮或柳絮塑形便好,只要抱在怀中时有这存在感,知道有它们作伴就好了。
温夏闻言,却是微微顿住。她并不了解十二岁之前的戚延,她见他时,他便是那个十二岁的,张扬不羁的太子。
……
时光一晃而过,从春到夏,又步入深秋。
这后宫里的日子好像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戚延对温夏的宠幸未减一分,让她有种这样过下去也没有那么差的错觉。她的温情好像将戚延骗得死死的,他信以为真,觉得她真的已经放下过往一切了吧。
温夏也觉得她如今没什么不能放下了吧。
除了偶尔午睡时会梦到被戚延搅烂的童年,会梦到从前那个可怜的太子妃。那个时候,心中对他的烦恨才被她重拾,又在理智中被她压下。
…
这日午膳时,温夏竟听到一桩趣事,但于戚延而言却算不得好事。
燕国那位残疾又患疯病的新帝原来是只蛰伏的虎,一朝伺动,灭了庄氏满门,肃清朝野奸佞。短短九个月时间,竟从一个戚延从前耻笑的傀儡小儿,变成足智多谋的帝王。
他那残疾的双腿也好了,疯病竟然也好了。
温夏听得入迷,但戚延眸色暗沉,就像被戏耍的不是庄相,不是盛国满朝文武,而是他一样。
当初是温斯立献策可以趁乱攻打盛国,引废帝分出兵力,助那又疯又残的新帝坐上皇位的。
如今,戚延未吃下这顿午膳,让温夏先用,应是气不过,宣了温斯立入清晏殿议政。
温夏回想他那愠怒表情,忍不住红唇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