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几日里, 温夏为霍止舟准备的腰带全都缝制好了。
她送去紫宸宫,霍止舟瞧见很是开心。这些锦雁都没有向他提起, 完全都是意外之喜,他面色愉悦,对那些精美的腰带喜欢极了。
俯身凝望温夏,霍止舟清润的嗓音无比温柔:“我该送你什么好……”
温夏笑着道:“四哥喜欢就好。”
她想告诉他,他不用刻意送她什么,他已经把该有的尊重、爱护、信任都给了她。
这些时日都在这忙碌中过去。
回到华玺宫,温夏检查着后日启程的行李, 所带的不多,毕竟会再回来,她只带了些给许映如准备的礼物与几件喜欢的翡翠、华服。
暮色时分, 锦雁笑着回到殿中。
“主子,皇上来了, 就在门外。”
温夏起身出门,霍止舟立在廊下, 肩披银色貂裘,眉眼间倒映着干净风雪。
他把貂裘解下为她系上,顺势牵住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温夏有些好奇,见他没有回答她是什么地方,便猜可能是他准备的惊喜。
穿过华玺宫的曲廊,漆黑的沿途全都挂满了盏盏明亮的花灯, 重重花瓣被灯光染出一抹温暖的浅色, 照亮这片宁静夜色。
“还没到?”温夏跟着他继续走出一段。
霍止舟噙笑不语, 直到他们走进摆着炉火的温暖亭台中, 眼前巨幕横立,明亮灯光打在幕布中, 一道纤细的女子剪影投立在幕布上,伴着女子的娇声戏腔。
是皮影戏。
温夏很是惊喜,仰起脸对上霍止舟眼神,被那戏腔吸引,忙认真去看幕布上的戏影。
女子骑上了小马驹,穿过一幢幢屋舍与街道,在街中布施。
这戏演的是她在北地的时候。
温夏笑起来,霍止舟牵着她坐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手臂揽在她后颈,让她靠在他臂中,安静陪她赏着这幕戏。
戏的寓意也好,讲女子的几个哥哥战胜了入侵的外邦,结局国泰民安。
温夏靠在霍止舟肩头,心间动容,竟贪恋起这一刻的美好。
戏散去,唯有那幕布背后投放的风车与不倒翁摇摇曳曳的影子不停摆动,安静投在幕布上。
“夏夏在想什么?”
晚风宁静,亭中一室暖意。
温夏自他肩头玉面微仰,望着他如湖水般宁静的双眼:“四哥哥,你,你介意我……”
“我不介意。”
他竟知道她想问什么?
温夏怔怔地望着霍止舟。
“夏夏,我只介意你心中有没有我,我只介意余生伴你之人是不是我。至于你的过去,我只心疼。”
这亭中碳炉热烘烘烧着,温夏心中却比这炉火还要暖。
她目中一片动容的湿润,张唇欲言,却觉此时无声最胜有声。
霍止舟俯下身,摩挲着她红唇,鼻尖触到她下巴,以这姿势吻下来。
他的吻辗转温柔,却有逐渐放纵之势,手掌扣住怀中细腰。温玉般的身体在他掌下轻轻一颤,他的吻忽然有几分凌厉,情动难抑,他不再当这温文尔雅的君子,握住她软腻的手引去。
温夏触电般呜咽一声,慌乱地想躲。
“夏夏,帮帮我。”霍止舟嗓音暗哑,紧握她的手。
他眸中几分克制难熬的痛苦与几分欲暗,深望她酡红娇靥,第一次强势而不容拒绝,不让她退,紧按住她的手……
厚重竹帘遮挡着亭中一切,不会有宫人来扰。
这安静之中,唯能瞧见幕布上娇俏的少女剪影,随着晚风摇曳起舞。
温夏香腮生晕,脸红到了脖颈,最后飞快背过身。明明罪魁祸首不是她,她却急促地喘着气,纤细背影随着她起伏的呼吸轻颤。
霍止舟眸中几分餍足,从背后拥住温夏,耳朵泛着一抹薄红。
他用手帕擦拭她娇嫩的手指。
“我送你回去?”
温夏起身未答,飞快走出了亭中。
霍止舟很快便跟上她,牵住她手。
回到华玺宫,温夏脸颊仍有些发烫,望着霍止舟,眼中有几分责怪,又有一丝无可奈何。
“夏夏生我气了?”霍止舟低头哄道:“是我不好,下次不这样了。”
“嗯,你回去吧。”温夏嗓音低软。
“夏夏妆安。”
温夏忍俊不禁地被逗笑了。
只是转身回到寝宫,她望着一双白皙的手,脸颊仍然滚烫。
翌日。
温夏在书房给许映如回信,告诉她何日出发,何日抵达北地。
锦雁入内道:“主子,皇上让绣房掌事来给您量衣了。”
“我要离去一段时日,还不知何时回来呢,不必再为我做新衣。”
“皇上高兴,您就收下吧。”锦雁笑着劝道。
温夏无奈一笑,起身由几名掌事女官丈量身形。
今日天气放晴,钦天监说会有好几日的大晴天,她一路也可以不用那么受寒。
殿中安静,香砂陪雪团在庭院中玩,锦雁被温夏派出宫去看看燕国民间好吃的好玩的,她想带些给许映如与初儿。
庭中雪团的喵呜声响起,又听几道人声,似香砂道了声“拜见太后”。
温夏一怔,忙从美人榻上起身,轻抚整齐的鬓发,款步行出寝宫。
她刚来到正殿,便见门中踏入的端庄美妇,身后几名年长的嬷嬷候着。
温夏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敛眉行礼:“民女拜见太后,不知太后来此,民女有失恭迎,还望太后恕罪。”
“快起来。哀家只是突然来访,哪有你什么罪。”
这笑声倒十分温和。
温夏被一双白皙的手搀扶起身。
“多谢太后。”
“你叫夏夏?”
温夏应着。
“你抬起头来同哀家说话呀,别闷着。”
温夏抬起头,凝望起霍止舟的母亲。
郑太后是美的,她的五官有一种安静柔和之美,只是眼角与口周的垂态添了些年龄。霍止舟的一双眼睛与嘴唇很像她,温夏瞧着郑太后目中的满意与和善,也对郑太后亲近了几分。
“您坐,我为您奉茶。”温夏扶着郑太后的手,请她上座,砌了一杯茶奉上。
郑太后一直凝望她,将那茶接到手中都没功夫喝,一双眼睛都在温夏身上。
温夏忍不住有些脸红了。
“哀家很早就知道你,只是今日才见到你,怪不得舟儿喜欢你,哀家见了也喜欢。你快坐。”
郑太后笑道:“你答应舟儿了?”
温夏脸颊滚烫,敛眉应着。
“太好了,我们宫里总算要有喜事了!她们告诉我绣房在做帝后喜服,我都还不敢相信,原来都是真的!”
温夏怔住。
早晨绣房来为她量体时,并未说那是做凤袍喜服。
她心间有几分责怪,这么大的事,霍止舟应该同她商议一声的。而且,她还没有将此事告诉许映如,也不知大盛的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三哥哥何时才能平安归来。
这般就定下帝后喜袍……温夏在心间叹了口气,温和有礼地听着郑太后的喜悦。
“要多谢你家从前救了我们舟儿。等你们婚后便将你家中亲人都接到我们燕国来,如今盛国正值战火,你们举家来盛国正合适不过。”
温夏谢过郑太后的好意。
郑太后道:“夏夏开口说话呀,你声音好听,我一看你便知你是好福气,有一副菩萨心肠的好姑娘。我喜欢听你说话。”
温夏凝望郑太后,妇人眉眼中慈和的笑意作不得假,她忍不住笑着回答郑太后的话。
“届时让皇上封你母亲为一品国夫人,封你父亲与兄长们为朝中重臣,这般便不会有人轻视你的门楣。”
温夏微怔,看郑太后面上笑意,应该是不知道她家中的事,恐怕是霍止舟当初为了保护她而特意隐瞒的。
温夏没有解释,只笑着道:“多谢太后。”
郑太后望着窗外阳光:“今日天气好,我们去你院中走走?”
温夏起身,搀扶郑太后漫步在华玺宫的后花园。
郑太后转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你也喜欢翡翠?”
温夏应着。
郑太后道:“我也喜欢,往昔身居冷宫,得不到这些东西,如今我的舟儿都会为我送来,我是沾了他的福气。”
“太后苦尽甘来,是有福之人。”
郑太后很是喜欢温夏,同她聊着霍止舟的好:“他比他父皇都还勤政爱民,他颁下的那些国策,百姓都说好。你知道吗,官员说一个政策好不好不算数,百姓说好了,那便是真的为他们造福了。”
“舟儿小时候就聪明,我一手拿手的卤食都被他看一眼便学去了。”
郑太后也算是从先皇后宫的大风大浪中活着坐上这风光的太后宝座,见识过的后宫女子无数。她见到温夏说喜欢,那必定是真的喜欢。
她的话很多,一来是女儿薨后心中痛苦,她不会把唠叨的话说给霍止舟,但如今见到温夏,她想像女儿还在她身边一般,想说许多女子间的闲谈。二来是霍止舟认定的人终于肯嫁了,她也想对未来儿媳好。
她说起霍止舟被驱去皇陵的艰苦日子,又说起他的聪颖。
“舟儿他真的很聪慧,他从小便喜欢笛子,得一只笛都爱不释手,随身带在身上,他还会吹奏引百鸟来听,鸟类都喜欢听他吹曲!”
温夏笑着,意外地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吹笛时有鸟儿过来。”
她忽然怔了片刻,似觉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郑太后仍笑着说:“他真的能把鸟类引来。本来这是我郑氏一族的秘传,传男不传女,可惜他外祖父尚未传给他便西去了。他却无师自通,看着谱子都能吹奏出来。”
“他还能引来大飞鹰!”
温夏赫然一震,张了张唇,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
“只要舟儿的笛声响起,飞鹰就能围着他不散。小时候彬羽,就是他表兄,彬羽掉进山坑里,大家都寻不到,就是舟儿吹笛引来了鹰,寻回了彬羽。”
阳光照耀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温夏如至冰窖,浑身发抖,袖中的手死死握着,指甲抠进了皮肉中,第一次感觉到疼。
连候在一旁的香砂都听出了一些异常,连香砂都颤抖着双唇,目中涌出了雾气,却不敢发作,埋下头。
她们都想起了温立璋战死的那场仗。
那头顶盘旋的飞鹰。
霍止舟告诉她,那是废帝引来的鹰。
温夏努力藏起自己的恐惧,握着一杯茶,抬起宽袖假装饮下,藏起她几乎伪装不住的情绪。
她问:“真的,真的有这么神奇,鹰如何能找到他想找的人?”
“舟儿自有他的法子,他自幼便聪明,想到利用鸟兽的优势,只要他想找的人,那雄壮展翅的大飞鹰都能为他找到。”郑太后很是欣慰:“我儿还懂得韬光养晦,谁都不知晓咱们郑氏一族的本事呢,等你今后诞下皇儿,皇儿就能学了。”
手中茶盏哐当掉在了地上。
郑太后诧异地望来,温夏垂下头:“夏夏失礼了。”
“太后,废帝也会此驭鹰之术吗?”
指甲死死抠着袖中手心,温夏在等,等一个她不希望听到的答案。
她憋着这口气,不敢呼吸,敛眉等候,不过短短的须臾,对她来说却如漫长的经年。
“那恶毒之人怎会,他哪来那么大本事!”
温夏整个身体支撑不住,轰然倒向案几,手掌颤抖地扶住。
“夏夏?”郑太后忙起身绕过案几来扶她。
“我……”温夏浑身发抖,捂着小腹:“我月事来了,突然腹痛,我实在失礼,请容我回宫整理。”
“哀家这就为你传太医。”
郑太后命宫人将温夏扶回寝宫,未再打扰她安养。
待郑太后走后,温夏一双空洞的眼望着帐顶,滚烫热泪从眼角滑下。
香砂忙颤抖地去关紧殿门,回到床前紧紧抱住她。
“小姐,怎么会这样……”香砂哽咽不止。
温夏也紧紧抱住香砂,眼泪流下,她痛苦地发出一声“啊”,不敢在这异国的宫殿里大哭。
霍止舟为什么要骗她?
他才是那个引来飞鹰的人对吗?
戚延曾说那飞鹰蹊跷,温家军中必有奸细暴露了行军路线,才令攻无不克的温立璋战死。可那时没有人能证实戚延的揣测,温家军营中查遍了,都没有发现奸细。
真的是他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父亲待他如亲子!
不过只是短短两盏茶的功夫,门外便传来宫女的声音,说圣驾到。
霍止舟清朗的嗓音隔着殿门传来:“夏夏,你身体不适?让我看看你。”
温夏浑身发抖,紧望泪痕遍布的香砂,死死握着她手腕:“把眼泪擦干净。”她嗓音无比沙哑,这么痛苦。
“别露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