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召来到这里的这一年感觉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时间就偷偷溜走了。
浑浑噩噩了十几天,转眼到了除夕, 一觉醒来已经中午了,一边点了份外卖一边给卢湘发消息问她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晚上要不要一起出来看烟花。
被卢湘拒绝了。
【我在医院呢。】
【你怎么了?】聂召发完, 又直接给卢湘打了个电话,没打通。
从那天她们一起在她家睡了之后, 聂召就一直感觉到她很奇怪,做什么都不在状态一样, 原本说要在暑假找兼职,可过了这么多天, 聂召也没见她去找了。
以往都是卢湘主动约她吃饭, 她们俩在一块聂召总是默认被动的那一方, 最近像是彻底颠倒了过来似的,也不知道她整天在瞎忙什么。
昨天问她还在家里看书, 今天就去了医院。
聂召皱紧眉飞速敲着字:【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过了两三秒,那边发来了一个音调很低的语音,悄咪咪的。
“我在医院呢,不能吵到人家,没什么啦,就是有点感冒了,鼻塞, 所以就来吊瓶水,一会就回来了, 准备回去之后睡觉呢,脑袋痛。”
聂召:【你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她最近每次跟卢湘聊天和见面心里总是莫名慌张,心跳都加速,觉得她不对劲,问她什么又好像是她的错觉似的。
【啊,我能出什么事。等明天再去放烟花吧,我一会想回家睡觉了,好困好困,明天我给你买很多仙女棒。】
【好,你吃午饭了吗?一会儿怎么回去?我现在去医院找你跟你一起回吧,反正我也没事。】
【不用的!我刚吃过了,医院帮我拿了我点的外卖,南瓜粥,我现在就剩下一点点,输完就走了。】
发完聂召还收到了一张输液的照片,确实剩下了一点点。
【那好吧,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卢湘:【好呢。】
聂召总觉得放心不下,一抹思绪绕在心头,她忍不住连续拿起手机看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准备下午去找一下卢湘,她还从未没去过卢湘家里。
听说她家里比较严格,她也说她爸爸不太喜欢同学去家里做客,所以聂召一次也没见过她爸。
除夕这天下了很大的雪,聂召后来回忆起,好像是这一年冬天最盛大的一场雪。
中午吃完饭睡了一会儿午觉,一直到下午三四点才醒来,跟碎碎玩了一会,又出去转了一圈,临时起意去了附近的一家店点了一份海鲜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很喜欢吃面了。
店是个不易察觉的老字号,里面并不算多干净,反倒是桌面都有很多油渍,墙壁上除了烟熏出来的黑色,还有很多撕不干净的小海报,本就天色阴沉,屋内的灯光也并不算亮,外观给人一种赶客的赶脚。
但却特别有滋有味,卢湘带她来过一次,刚走进来注意到聂召皱眉的表情,还低着头悄悄强烈推荐说真的很好吃,让她尝尝再下判定。
刚坐下来没两分钟,凳子都没捂热,听到门口有人进来,聂召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看到了跟随着进来的兆锐跟马权。
马权戴着口罩,穿着一身黑色棉袄跟裤子,就算只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也能看到脸上延伸到了额头的扭曲疤痕。
聂召下意识抬头,跟他那阴森森的双眼对视上了,一种身上被蛆虫爬满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她不留痕迹错开眼,继续按兵不动捏着筷子扒拉着面前的海鲜面。
旁边兆锐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合,下意识握紧了马权的手腕,把他从聂召旁边的过道中拉开,走到前台点餐。
“三份海鲜面,打包。”
“63,这边扫码。”
出狱后的马权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跟世界格格不入的阴郁气息,仿佛放久了的河水,混着苔藓跟海藻的味道,整个人都好像是阴臭跟腐朽的,特别是那双眼,没有丝毫生气,里面浓郁到没有任何希望。
聂召很熟悉这样的眼神,唯一不相同的就是,她见到的那个女孩眼底只有悲伤,他眼里满是压不住的恨意。
电话响了几声,面还没做好,兆锐偏过头说:“你先过去,我一会就到。”
马权声音嘶哑:“好。”
说完,走到聂召旁边时,脚步忽然蹲下,嘴角勾起,看着聂召低着眸颤抖的眼睫,手掌发力,把她面前的整个木桌子都往她身上推翻了。
一晚热腾腾只吃了两口的海鲜面全部翻腾到了她的白棉袄上。
瓷碗掉落在地,也跟着啪嗒一声碎裂。
聂召下意识站起身往后退,屁股下的凳子也翻倒在地发出剧烈响声。
马权做完这一切才得逞似的大步流星出了店,只剩下被浇灌了一身的聂召跟旁边面面相觑的客人,以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不迭走出来的老板。
“怎么了?”
聂召站在旁边抿着唇一声不吭,任由着身上一坨面顺着衣服往下砸,捏着纸巾杯水车薪似的擦衣服,头发上都被溅上了些汤汁,看上去格外狼狈。
兆锐见状,立马走了过去顺便跟老板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他……抱歉,我来扫我来扫,这个我赔。”
说着忙的去门口拿了扫把把残羹处理掉,擦好了桌子跟凳子,剩下聂召浑身狼狈地站在旁边,脸上的表情也冷沉着。
兆锐看着聂召低着头用纸巾擦衣服的样子,摸了摸鼻尖讪讪地问:“你还要吃吗?我结账。”
“你觉得呢?”
聂召剜了他一眼,声音低冷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小饭馆,也真是倒霉,跑这么远来吃饭还能遇到。
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又倏然停下了脚步,坐在兆锐在等餐的桌子对面,聂召抬眉问:“之前马权说的,跟靳卓岐有血海深仇,什么意思?”
“靳卓岐怎么他了?”
兆锐愣了一下,问她:“你知道之前靳卓岐欠了高利贷吗?”
是为了给她妈做手术。
聂召点了点头:“但我不知道他怎么还上的。”
要么是找到了亲生父母,要么是借朋友的,他那些朋友看上去完全能够填补这些东西。
“高利贷一天的利息都要好几千,他借了很多,就算是大部分都还了,但利息就是一个越滚越大的雪球,根本不可能填上,除非谁真的很有财力。”
“你听过霍呈决的名字吗?”
聂召皱紧眉头问:“这是谁?他亲爹?”
如果可以,聂召其实不想问兆锐关于靳卓岐的事情,或许问付坤,他的回答会更加贴切,但付坤那个对靳卓岐言听计从的狗,根本不会告诉他靳卓岐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不是,一个很有钱的富商,靳卓岐会炒股都是他教的,他从小就待在伦敦红灯区,手腕狠,也很有远见,对他来说这些只不过是小钱。”
“但他这个人,从来不会帮平白的忙,想要他说句话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也不知道靳卓岐怎么跟他认识的,但他开出的条件就是让靳卓岐帮他要债。”
要债?
聂召眉头皱得更紧的:“要债是什么意思。”
兆锐轻笑了声:“商场如战场,霍呈决那种人从小生活在那种地方,手上的钱干不干净谁又知道?”
“早先这边有个赌场,我不知道是开的还是他认识的人。”
“靳卓岐因为答应了霍呈决的要求,去马权家里要赌债,但是当时马权的爸爸因为还不上可能会被剁手,自己跑到越南去了,马权奶奶知道这件事,说会帮他还,她觉得是因为儿子害怕这些人才不敢回来,她想要她儿子回家,但老人每个月也就那点养老金怎么可能还的了,马权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
“后来奶奶死了,雪天晕倒在家门口被冻死了,老人本来身子骨就不行,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没了气,马权觉得是靳卓岐那天在他们家干了什么,毕竟他奶奶之前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不会忽然晕倒。”
聂召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所以他自己都没查清楚死因,就把这件事算在靳卓岐头上?凭什么?
怎么是找不到他那个爱赌博的爸爸所以就迁怒别人吗?
兆锐又继续有条不紊说:“不然你以为那个江悬是干什么的?帮他收债的而已,靳卓岐知道怎么把自己摘干净,一丝把柄都不会给别人留。”
聂召脑子里忽然有些乱糟糟的。
江悬不只是他的陪打,他愿意让江悬跟着,是让江悬做那种事情,怪不得江悬看上去安分,但骨子里偏执阴郁。
他也很清楚靳卓岐让他做那些因为什么,那他又是因为什么愿意帮忙的?
也不难猜,江悬想去学打拳或许就是因为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因为这个麻烦被靳卓岐利用。
聂召忽然明白了卢湘说的,他的眼底很冷漠,冷漠到了极致。
他运筹帷幄,会算计一切跟他没关系的人,仿佛站在金字塔的顶尖,俯视着一切在困境中煎熬不休的人。
他是生来的上位者。
三鲜面打包好了。
兆锐提着晚餐,临走之前,又看向脑子还在想什么的聂召,微微挑着眉问她。
“你完全不知情吗?”
“靳卓岐没跟你说过?不应该吧,你跟卢湘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聂召骤然抬起头看他,有些跟不上,大脑都开始空白。
“什么意思?”
兆锐或许是感觉有些可笑。
“聂召,别算计靳卓岐。”
“你玩不过他的。”
“你那个朋友,卢湘是吧,她爸爸当时也是欠了赌场巨额贷款的一员,他们家可是靳卓岐亲自去的。”
兆锐看着聂召完全失去表情的模样,笑意越来越浓:“而且她爸爸经常酗酒家暴,卢湘当时应该在家吧,你觉得靳卓岐会看到什么?”
聂召忽然明白过来,那天卢湘说的也可能不是在学校被卜嘉欺负,毕竟靳卓岐是南林的,她指的是这件事,也因为这个,她从头到尾觉得靳卓岐不是什么好人。
看着兆锐离开的背影,聂召唇线抹平,低着头摸着口袋里的手机,眼神有些冷给靳卓岐发了条微信质问。
【卢湘的事情你知道吗?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没及时收到靳卓岐的回复,聂召又给卢湘发了微信,问她回到家了没有。
【还没有呢。】
【我去你家找你。】
卢湘回复说:【你现在在哪呢?】
【青石路。】
【那你过来吧,刚好我本来准备去超市买点东西,你是不是还没吃过我做的饭?】
聂召有些意外:【你还会做饭?】
聂召最多给自己下个泡面。
卢湘:【当然了,等我一会儿给你露两手。】
聂召:【行,我现在过去。】
***
其实聂召已经吃饱了,但想到卢湘做饭又有点期待,到了他们家门口,聂召站在门外摁了一下门铃。
他们家在一个胡同里面,坐落着挺多小平房,两栋房之间的间隔很小,窄路一次只能经过两个人。
一直盯着门牌号,走了大概五分钟到了他们家门口,大门都有些生锈了,很有年代感。
站在门口摁了门铃,过了两三分钟卢湘给她开的门,站在门口探出头,脸上还挂着明灿灿的笑说:“快点进来吧,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来我家。”
聂召这才看到卢湘的脑袋,正包裹着一团白色的纱布,看上去脸色十分苍白。
“你脑袋怎么了?你爸打你了?”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卢湘还愣了一下,随后怔怔摇了摇头。
“我就,早上迷迷糊糊醒来撞墙上了。”
聂召沉默了半响,哦了一声。
跟着她上了楼走进了客厅,又歪头看了一眼:“你爸没在家?”
卢湘正在厨房忙着打着鸡蛋,应付着说:“嗯,一大早就出门了,上工去了吧。”
说完她歪过头很期待地问聂召:“你喜欢吃番茄炒鸡蛋,还是豆角炒鸡蛋?”
聂召站在她旁边,说:“番茄吧,我能干什么?”
卢湘忙的摆摆手说:“去客厅坐着吧,等我做完你吃就好了。”
聂召歪着头看她,最终点了点头去客厅坐着了。
她也帮不上忙,说不准越帮越忙。
客厅的沙发桌子都看上去格外有年代感,这里的新旧程度几乎跟靳卓岐那个筒子楼差不多了,客厅的灯光也很昏暗,或许相机照出来都是八十年代的复古风。
聂召歪了下头,朗声问卢湘:“卢湘,我能去你房间看一下吗?”
卢湘说:“可以啊,就是那个门上贴了很多小星星的,其他的房间别进去,没钥匙,我爸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
聂召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想问她的志愿是不是她爸爸给她改掉的,也想问她大学之后不想回家是不是因为她爸,更想问最近她爸爸还有没有对她不好。
站在门口进了卢湘的房间扫了一眼,就出来了。
里面很简单,几乎一览无余,一张床,桌子,衣柜,整个房间放的最多的就是书。
聂召看到她做了一桌子的菜还有些意外,实在有些太多了,她刚才应该告诉卢湘一声,她其实刚吃了海鲜面,虽然说没吃完,但也填了填肚子。
“你做这么多我们能吃完吗?”
卢湘数了数,掰着手指头跟她比划,呲着牙笑着吐了吐舌头说:“也就八个菜,吃不完就放冰箱,我第一次给你做饭当然要丰盛一点了,不然怎么让你知道我精湛的厨艺呢?”
看着她得意洋洋的神色,聂召忍俊不禁连连点头:“好,吃不完给我打包,我放家里冰箱。”
卢湘对着眼睛伸了一个OK的姿势。
“对了忘了问,你衣服怎么了?怎么脏兮兮的?”
聂召扫了一眼自己的棉袄,随口说了一句:“人家外卖撞我身上了。”
“卢湘。”
聂召吃着饭,每一个都尝了一口,赞不绝口地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又说,“你以后可以住在我租的房子,一会儿我把备用钥匙给你。”
卢湘又怔了一下,看着聂召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咧唇笑:“好啊,把你的好东西都拿走。”
“随便拿,你要是缺钱跟我说,算我借给你的。”
卢湘低着头吃着嘴巴里的米饭,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
为什么她们都过得这么不好啊。
不好到一块儿了。
好像没谁能救得了谁。
卢湘很清楚,聂召怎么可能让她还。
“好。”
卢湘声音都有些哽:“聂召,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聂召抬眸看着她,点了点头:“你已经成年了,可以离开他,下次再这样就报警。”
卢湘吸了吸鼻子点头:“他不是我亲爸爸,虽然我妈没告诉过我,但我偷听到过,我妈在跟他结婚之前就怀孕了,他也知道我妈把他当成接盘的根本不爱他,但他好像很喜欢我妈。”
“我妈生我之后大出血去世了,之后他就开始酗酒赌博,也从来不把我当成他女儿,觉得我来路不明,觉得是我害死了我妈妈。”
聂召坐她旁边放下筷子,嘴里忽然不是滋味,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我以后陪你过吧。”
卢湘擦干净眼泪,抬起头,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聂召,认识你是我目前为止最幸运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很让人暖心的话,却让聂召觉得有些心悸。
她盯着卢湘的那张憔悴苍白的脸,心跳都加快了些。
做的这一桌子菜并没有吃完,很多几乎也就尝了个鲜,卢湘从冰箱里拿出了很多打包盒,一个个的给她装起来,一边认真打包一边说:“这些东西你可以回家吃。”
聂召皱了下眉:“你家怎么这么多打包盒?”
卢湘啊了一声,随后低垂着眼,不紧不慢说:“之前买的,我喜欢自己做饭,之前兼职的时候就自己做好带到那边一份,中午就可以吃了。”
她眨了眨眼调皮地说:“虽然兼职包饭,但每天都是汉堡我都要吐了。”
聂召听着她活灵活现的吐槽,嘴角缓缓上扬:“你做的比快餐店的好吃太多。”
卢湘很是臭屁:“那当然咯。”
“不给自己留点吗?全给我?”
卢湘摇了摇头:“本来就是特地想给你尝尝的,以后就没机会了,好好品尝我的手艺不要浪费。”
聂召愣了一下,皱紧眉总觉得不对劲,可她一直抓不住那个不对的地方在哪,于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吐不出的燥意中:“为什么以后没机会?”
卢湘抬起头看她,轻笑了一声:“你干嘛?把我当成你的厨师吗?其实我不也太喜欢做饭,如果有好吃的外卖干什么要自己做。”
聂召盯着她没吭声,过了两秒,点了点头说:“也是。”
提着那些东西回去,打了车到家,她把每一道菜都整整齐齐放进去,最后把整个冰箱都填满了。
空**的冰箱第一次被这么色香味俱全的餐食塞满。
看着那些餐食,以及刚才卢湘心血**想跟她拍的合照,她忽然有点想发个朋友圈。
翻出那张照片,聂召编辑了一下,目光又落在那张照片上,寸寸放大,或许是因为手机灯光的原因,客厅内又有些昏暗,照片里卢湘的脸显得格外苍白,即便是两人都笑得很开心,聂召也觉得,她并不是真的快乐。
她的眼睛,不太像是在笑。
聂召觉得她快要哭了。
她看了好一会,莫名盯着这张照片感觉到一股忽如其来的怪异感,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一点一点积累上去的,在此刻瞬间爆发出来。
聂召瞬间推出了微信翻出通讯录给最上面前方备注A的号码打了过去。
手机滴滴的两声,接通了。
悬着的心瞬间落下来,聂召瞬间松了口气,浑身无力地重重坐在沙发上。
“在家干什么呢?我到家了。”
“聂召。”卢湘忽然叫了她一声,声音平静又空寂。
“嗯?”聂召在一刻,停下了全身所有的动作。
随后手机的那边传来了一阵绿皮车即将驶过的轰鸣声,被拖得很长,滋滋——的声响,压过了卢湘的说话声。
聂召瞬间站起了身,表情都变了,也在一瞬间听到那阵轰鸣声感觉有些耳鸣。
她的声音都染上明显的紧张:“你在哪?”
“对不起聂召。”
电话那边的声音滋啦啦的不清晰,带着电流的声响,聂召骤然想到了她去了铁轨是干什么。
卢湘笑了一下,说:“希望下辈子还能跟你做朋友。”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伴随着是聂召急促往外走到慌乱脚步,以及电话对面一阵巨物被撞击到的声音。
手机的通话在瞬间被切断了。
大脑嗡了一声,聂召张开唇正要说得话,因为大脑一时宕机一个字都没说出声,就这样被卡死在嗓子眼。
她的脚步骤然停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站在家门口,手指一帧一帧看向灭掉的屏幕,眼睛酸痛泛红,一滴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她抬起手摸了摸,满是冰凉的泪。
怪不得她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
聂召脚步都好像漂浮在空中,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着,跑出了家门打了车去了铁轨,只剩下身后的门没关紧咣当地来回响着。
坐在车上过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聂召却觉得异常漫长,耳朵轰鸣,她坐在车上发抖,指骨泛白紧紧扣着手机,灭掉电话之后,屏幕上还显示着一个小时前跟卢湘的合照。
司机以为她觉得冷,伸手开了车内的空调。
窗外还下着一片莹白大雪,甚有种越下越大的架势,地面不时被雪花铺满,天寒地冻,冷气贯穿着口鼻耳喉,冷意侵袭四肢百骸。
同时到达轨道的还有警察跟救护车,雪花越下越大,聂召下了车浑身失魂了似的站在原地,老远看到生满了红绣的铁轨旁边满是枯草跟白雪,此时被染上了一抹格外刺眼的鲜红,甚至一些血液滴落在了距离轨道很远的地方。
面前的路灯不算是很亮,她的眼前有一些模糊,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也觉得这个地方凄凉又阴冷,可那抹红色却像是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又格外刺眼。
洋洋洒洒的雪花落了满身,聂召只是站在原地扣紧手机,没有勇气往前走一步。
卢湘很早就想死了。
她知道这里每一辆绿皮车经过的精确时间,她无数次想结束生病,在瞬间结束所有痛苦。
可她一直想要努力活着,想离开这里,离开骚扰她的老师,霸凌她的同学,孤立她的朋友,有暴力倾向的爸爸,以及这个没有任何可怀念的地方。
她无数次被消磨生命值又一次次自救。
她明明坚韧得像是一根小草,却不想迎来下一个春天。
身子摇摇欲坠似的往后倒,脚步往后退抵住了身后的人,几乎全部的力气都靠着他支撑着。
靳卓岐穿着一件暗褐色长褂,黑色毛衣的领口裹着脖颈,伸手把脖颈处的方格围巾摘下来套在聂召身上,她整个人都好像在出神,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给她套上围巾她也没任何动静。
手指暴露在冰冷空气中,冷到仿佛失去了鲜活的驱动力。
不知道站了多久,看到尸体被医生抬上支架,聂召才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骆霄面前,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有些应激后的失语,张了张唇,艰难地说出话问:“会验尸吗?”
骆霄点了点头,目光触及到她泛红的眼圈上,犹豫了一秒还是说:
“法医已经来了,初步鉴定是自杀。”
他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时,她那双眸底胆怯又希翼的目光,一个看到野猫在上面摇摇欲坠而选择报警救它的善良女孩,在这个冬天会选择自杀,且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骆霄心里都觉得有些沉重。
这个世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自杀。”聂召眼睛酸着,嗓子干涩到吞不下任何东西,鼻尖被冻得很红,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失魂落魄转过身想要迅速离开这里,踩在雪里的脚印都是错综复杂的。
靳卓岐看着她想要离开,皱紧眉问:“你干什么?”
聂召只是低着头,哆嗦着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打车:“我去杀了他们。”
靳卓岐侧过身手指轻而易举就把她的手机抽走了。
“聂召,你冷静一点,警察还没处理完,只是初步鉴定。”
聂召双眼红的整个被充血,跟一张苍白的脸对比,有些格外的渗人。
“那又怎么样?靳卓岐我还你也还够了吧,警察会判那些人死刑吗?不会的。”
“我去杀了他们——”
“聂召。”靳卓岐嗓音低沉想要叫醒他。
聂召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仰着头,嗓音沙哑地说:“松开。”
“我他妈让你松开你听不见吗??我要去杀了他们!!”她陷入了崩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把他的手掌掰开,却没有丝毫的撼动。
靳卓岐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抱得死紧,整个散发着高度热量的胸口跟她整个贴着,想要把全身的温热都渡给她。
聂召浑身都很瘦,从来到这里之后仿佛每一天都在掉肉,此时更是像是一堆骨头堆积着,即将散架。
靳卓岐抱得大力,任由着她疯狂反抗,手指抓着他的手掌一直把皮都抓破流出,靳卓岐也只是抱着她没放手,散着白色哈气的唇齿凑到她耳边,他的嗓音沙哑又充满了让人平静的稳重,可那微微的颤抖还能听得出来,靳卓岐也有些害怕了。
“聂召,你看着我。”
她的女孩在崩溃发疯,失去了理智,他必须拉紧她的手。
靳卓岐双手紧紧扣着她的肩膀,微微压着下巴,眼眸跟她平视着,语调放缓:“我帮你,我什么都可以帮你,聂召你相信我,我帮你查清楚。”
聂召一把挣脱开,眼睛里的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脸颊都被有些发咸的泪水蒸干。
“你帮我,你说你他妈帮我,靳卓岐你在耍我玩吗?”
“你没告诉过我你去卢湘家收债看到她被欺负,那天在酒吧,你跟卜嘉说了什么?你这样最会设计的人,你不知道卜嘉不敢动我就会欺负卢湘吗??”
“如果不是我去酒吧你是不是也不会告诉我卜嘉是你前女友?你明知道她——”
“不对。”聂召忽然笑了,表情仍旧是失控的,用有些僵硬的手指擦掉眼角的眼泪。
“那次也是你设计的吧,你应该知道马权入狱之后,跟马权关系很好的卜嘉会对付我,她真的是因为马权吗?真的不是因为她喜欢你吗??”
声嘶力歇的声音彻底结束在漫天雪地里,聂召冷到全身控制不住的抖,呼吸也急促,心口像是被重重的石头狠狠压着,她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聂召抬眼,眼睛还是无声流着泪,已经干裂的唇瓣张开,嗓音沙哑的不像话:“靳卓岐,这也是报复吗?”
为什么仅有会爱她的人都没有了。
她真的不配吧。
靳卓岐只是知道卢湘的家庭不太好,他是知道所有的事情,但跟他无关他不在乎,也没想过卢湘会自杀。
他看着长发贴着面颊,整个人都陷入无尽痛苦跟折磨的聂召,靳卓岐没再吭声。
他只是恍然地在想,他的姑娘好像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她来这里没想活着离开。
此时不能激她,她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靳卓岐手指微颤抬起,含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眼泪还是温热的。
“聂召,恨我吧。”
聂召只是冷着红眼看着他,全身还在抖,低着头大口呼吸努力维持着平静:“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们就这样了。”
说完,她低着下巴,粗鲁地把脖颈上的围巾扔给他,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呜咽:
“靳卓岐,我他妈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