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卓岐这辈子给过自己两次自救的机会, 都以失败告终。
第一次是他给聂召纹了一个纹身,一把弓箭,每次看到那个纹身都好像在提醒他, 面前这个女孩不光漂亮,扎眼, 令人着迷, 也带足了刺,危险绝情很会隐藏, 是个长得好看的骗子,只会把人伤到遍体鳞伤。
他最清楚小时候她是怎么用花言巧语让他把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 也最清楚她的不告而别有多狠心的。
可结果是他心甘情愿用自己为筹码,想让她活下去。
第二次就是买了去伦敦的机票, 离开了这个让他不再有任何留恋的地方。
他借助霍呈决手上的权利跟关系, 轻而易举进入伦敦最好的大学, 同时进了他的公司帮他做事,整整一年半, 他在英国伦敦商学院以每门课程专业第一的漂亮成绩拿到无数奖项,从霍呈决手下最低级的职员在一个年内掌握公司命脉,成为全公司上下无人不知的存在。
他不太爱说话,雷厉风行,做事果断,手腕狠,比霍呈决更加锋利又坚韧, 长远的眼光跟高智让他在一些项目上赢得漂亮又精彩。
他仅是初出茅庐,便用一年半的时间帮助霍呈决创造了三年才能获得的资金。
可结果就是, 他选择回了国。
放弃他精心搭建的沟桥、创造的一切。
他的两次自救的机会都是他发起且主动放弃的。
霍呈决听到他的选择之后觉得有些想笑,他手底下工作从不会用优柔寡断的人, 但这些会在工作上出错的问题却从未在靳卓岐身上发生过,他向来秉承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像是一个有着强大内心的赌徒,也是一个能够精确计算后果的赌徒。
他唯一致命的,也是永远能撼动他的,就是那个还在A市的女孩。
年纪放在这里,霍呈决也曾经疯狂爱过,但他更清楚自己手上的权利以及他付出的东西,不可能会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有绝对的理智跟清醒,也不在乎自己的心真的会放哪个很会勾人的女人身上,心情好时他也会愿意跟哪个女人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拿着自己所有的权利帮助另外一个女孩跨越等级,宠爱她以来获得身心的愉悦,毫不吝啬向她展露自己少之又少的深情。
触碰底线时,迟早能够轻而易举收回,这些都只不过是在重重工作压力之下的乐子而已。
他游刃有余,所以嘲笑靳卓岐的选择。
“卓,她有什么好的?”霍呈决坐在办公椅上挑眉问。
让靳卓岐知道她这一年都在医院,就毫不犹豫放下手里的东西选择回国。
靳卓岐摇了摇头说:“她不好。”
霍呈决忽然没吭声了。
就因为清楚她的好,也更清楚她的不好,所以这个选择是靳卓岐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即便是靳卓岐跟在他手下做事,但他的性格实在太硬,是一根他都啃不动的硬骨头,霍呈决也撼动不了他的选择。
“我从来不给手下的人这种先例,不过你可以。”
霍呈决冷淡说:“如果你想回来,公司随时会有你的位置。”
靳卓岐回国的那天正直冬季,A市却是连着好几天都是大晴天。
他什么都没带,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脖颈围着长围巾,只身下了飞机。
他在国外的学业以及工作很忙很忙,每天都需要学习无穷尽的东西,很少有时间娱乐,更不要说关心国内的事。
他知道聂召生病,还是因为偶然在ig上刷到了一组照片。
后来点进那个账号,露出来的有些眼熟的手指也就让他有了判断。
点进去之后发现最新的那组照片是停留在上一年夏天的。
那个日子他也很熟悉,是在他出狱加出国的那天。
他点进评论才知道有粉丝说太太生病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了些没有。
就算是决定回国,靳卓岐也不太清楚聂召的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但他大概知道生了什么病。
她很少发什么东西,每次都仅是上传一张图片。
唯一一次发了文字,是在前年冬天,仅粉丝可见。
碎碎:你说监狱里会不会跟比外面更冷,他是不是也很疼。
配图是一张雪天的围墙,灰扑扑的墙面高耸又硬实,地面长了些杂草,墙壁宽到仿佛漫无边际。
底下的第一条评论问她:是碎碎喜欢的人吗?
她回:是我很重要的人。
下一条是她在评论区发了一条:走了。
时间间隔了整整十二小时。
她有站在那里看了一天,也不敢进去探望。
靳卓岐在一瞬间缴械投降。
他对她好像天生没有什么抵抗力,只要给他一点滋润够活,还是会眼巴巴凑到她身边摇尾乞怜。
那天晚上他无心工作跟学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伦敦的下了一整晚雪,也跟着抽了一整晚的烟。
他只是骤然发现自己深藏着的念想如同春日藤蔓,在冬天这个不应季的时候疯长起来,直到把他的整个人死死牵扯住。
查到了她所在的医院,靳卓岐拒绝了跟好友的聚餐,下飞机打了车第一时间就是去看她。
或许是因为冬日的艳阳天很珍贵,一个医生正拉着聂召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晒太阳。
医院的小花园并不算大,旁边还有一些健身器材,有几个老爷爷跟老奶奶在健身,剩下的就是一些残疾人在练习走路,小孩在嬉嬉闹闹。
她坐在一个摇椅上,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拿了一本书盖在眼睛上晒太阳,气氛安详又自然。
白雪皑皑,阳光并没有把所有残留在地面上的雪都融化掉,冷风扑面而来,靳卓岐只是远远站着,冷空气灌入,呼吸都冒着白烟。
即便隔了很远,他的整个注意力都钉在她身上,看着她剪了短发,到肩膀的位置,头发往下垂着,因为身子晃**而跟着摇摆。
旁边有几个小孩在玩耍,只有她半躺在那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说话,很安静。
旁边有一个小男孩推了一下聂召,靳卓岐下意识想上前,又看到聂召放下了手里的书,背对着他缓缓坐起身,低着头跟小男孩在说话,靳卓岐才意识到他们认识。
男孩凑近聂召,悄咪咪地偷窥着远处站在雪地里的高大男人,跟聂召说:“姐姐,那边有一个哥哥在看你。”
聂召以为是兆锐,抿了下唇,双目失神地看着地面上,对男孩说:“那你跟他说,叫他不要来了。”
聂召是在那天晚上被兆锐发现送进医院的,抢救了三四天才捡回来一条命,从此那个小黑猫的纹身上便多了一道狰狞又红肿的疤痕,永远褪不掉。
她又躺了一星期,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看不见了,兆锐说想带她走。
聂召摇了摇头拒绝。
兆锐声音低沉带着隐忍着:“聂召,你看你现在还能找到谁照顾你吗?医生说你眼睛很难恢复了,你这样生活都不能自理,你能一辈子躺在医院吗??”
聂召只是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一处,整个人都没反应似的,很久之后才说了一句:“兆锐,你没那么喜欢我。”
兆锐还没说话,又听到聂召冷淡说:
“你想要一个只能依附你才能生活的女朋友吗?不可能的。”
“你知道我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
之后兆锐仍然还是会来,聂召已经准备最近办理出院手续了,她在医院住了太久,手上的钱已经快花光了,她又看不见,还没想好怎么才能混口饭吃。
同样她也觉得,太累了。
每天都是暗无天日的,偶尔还会听到那些已经有些厌烦的小护士在私下吐槽,说她迟早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说谁都遭不住她经常性的自杀,像是精神分裂一样,以及没人能够全方位二十四小时像是她的保镖一样保护她的生命。
她也觉得是这样,可她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她不知道是医院太负责,还是她内心深处还是想活着。
小男生听话地跑到远处一个个头高大的哥哥面前,仰着头声音清脆地说:“哥哥,姐姐说让你以后不要来了,你跟姐姐认识吗?”
靳卓岐蹲下身,手肘放在膝盖处,平视着小男孩点了点头。
“认识,她生病了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眼神带着希翼。
“你会带她走吗?”
他只知道医院是不好的地方,可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来几天就离开了,只有他跟姐姐没人带他们走。
小男孩垂头丧气地低着头说:“我也生病了,每天都住在医院里,跟姐姐一样没人来看我,叔叔说我爸妈太忙了,但是我知道他们不想要我了。”
“我不喜欢医院,姐姐肯定也不喜欢的。”
男生皱了下鼻子,思考了一下,觉得姐姐比自己更可怜。
“而且她还看不见,就更难过了。”
靳卓岐沉默了一秒,眼眸低垂,再开口时嗓子有些沙哑:“她……看不见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然后睁大眼睛“嘘”了一声。
“不要在姐姐面前说哦,她会伤心的。”
靳卓岐看着男生跑开,站起身,嗓子有些干,摸了摸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根烟点燃,咬着。
她一个那么怕黑的人居然失明了。
靳卓岐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远远看着聂召孤零零的身影,以及这么老远他都能一眼看出刻意装出来的轻松,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样疼。
天又开始下了雪,靳卓岐没撑伞站在雪里,肩膀上没一会儿垫了些雪,耳骨被冻到泛红,视线一直越过长远雪幕放她身上。
看着医生带着她上了楼,靳卓岐也没走过去一步,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他让人找了孟寻的电话,给孟寻打过去,对面挂断了好几次,终于在最后一次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才接听。
“谁啊??烦不烦一直打。”
对面的声音很暴躁,听上去跟他有些隐约印象中那个温和男人大不相同。
靳卓岐还是礼貌又克制地说:“你认识聂召吗?她现在在——”
“我他妈都说过多少回了?!!!你们医院是不是有病?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跟她没任何关系也不会出一分钱,治不好就让她去死好了。”
一通破口大骂之后,骤然挂断了电话。
靳卓岐放下手腕,看着黑屏的手机,抿着薄唇许久没吭声。
看吧。
这就是你爱得要死的人。
当天晚上跟付坤几个人聚餐,之后去酒吧喝酒,所有人看着忽然回国的靳卓岐都格外意外。
毕竟他两年前的事情实在过于轰动了,且就在他回国的前一个月,就有人在贴吧用着哑语透露了靳卓岐最近的情况,桩桩件件令人叹为观止。
不少人称果然优秀的人不管经历过什么,仍然是王,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被问到为什么忽然回来,以及之后什么打算。
靳卓岐只是坐在最旁边,酒吧红色的扫灯正好落在他那张脸上,面色似乎比往常更加冷峻,灯光照着他脖颈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整个人都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撇了那边一眼,嗓音清淡说:“准备留在国内了。”
“啊?”付坤都有些意外。
“你在伦敦不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回来。”
靳卓岐眼神不偏不倚跟付坤对视着,让付坤有些心虚。
他本来就不想聂召拖着靳卓岐了,也有些庆幸当时他去找聂召,聂召没有同意去监狱看靳卓岐。
聂召的果断和绝情也能让靳卓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俩在靳卓岐决定去找她的那一晚就已经结束了。
这个时候靳卓岐回国,不难想是因为谁。
“那感情好啊。”
“我们卓哥都这么牛逼了在哪儿都能闯出一片天,哎有空一起出来喝酒啊。”旁边男人跟他碰了一杯。
还有同样来朋友局的几个女孩,看到今天靳卓岐在,无比庆幸今天精心打扮过来赴约了,看到靳卓岐的那一刻,心尖都在颤抖。
这张脸跟身材比例太出挑了,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那些事,身上有种会让人窒息的成熟感,夹杂着本身高高在上又对任何都不屑一顾的出众气质,能勾得在场所有女孩的心都扑在他身上。
这他妈可是靳卓岐,他的名号不光成为A大的不可提,也快要成为A大的神话了。
这个名字一提起,就有无数个可以八卦的话题。
明天回学校有的吹了。
旁边女孩难耐心里的悸动之心,手指紧张地揪着衣服,大着胆子软声打探:“卓哥现在身边有人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低着腰露出自己饱满的事业线。
靳卓岐的视线一直在指骨上的那杯酒里,手里那半根烟扔进去,一道光闪过去,指骨上的戒指尤为明显。
“没分成。”
轻飘飘落下三个字,靳卓岐站起身看着一圈人,兴致缺缺地落下一句:“先走了,记我账上。”
付坤也忙的捞起沙发上的外套,拿着车钥匙跟着靳卓岐一同离开了。
后来的几天靳卓岐都在酒店住,家里没收拾没法住,他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待很久,付坤也不敢问他准备干什么。
一直到那周五,靳卓岐自己开车又去了一趟医院。
知道负责聂召的医生,大步进入病房询问聂召的身体情况。
医生看着面前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笔,有些意外询问:“你是她什么人?我们不能轻易把病人的身体情况透露给陌生人的。”
毕竟她住在这里很久,除了一个叫兆锐的朋友来过几次之外,根本没人找过她。
医院也试图联系过她妈,被对方敷衍的态度给怼回了,还要报警说他们诈骗。
她有时都很同情这个女孩,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会被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居然连一个愿意来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我是她哥。”靳卓岐说。
医生愣了一下,看着他递过来的一些材料。
上面证实靳卓岐跟聂召确实是兄妹关系。
靳卓岐问医院的医生,视线又挪过去,倏然问了句:“没人要她了吗?”
医生感觉这句话有些异样的怪异,骤然抬起头看他,顿了几秒,才摇了摇头说:“没有。”
等靳卓岐离开之后,医生回想着他那句话。
一般人都会说没有人来看她吗?
可是那个男人说的是,没人要她了,好似后面紧接着一句话,没人要她他才愿意捡起来,带她走。
靳卓岐给聂召办理出院手术离开医院的那天,是个下着雪太阳却异常炽烈的一天。
聂召看不见,正在病**睡觉,睡得很熟,被靳卓岐一路抱上了车。
一直到车子停下很久很久,她才醒过来,感觉到陌生的地方,下意识摸索着旁边想要拉开车门。
感觉到围过来那些熟悉的气味扣住了她的手,聂召贴着靠背别过头,觉得鼻尖有些酸,莫名的有些难受。
她知道靳卓岐来了医院,也一声不吭默认他做所有事情。
她张了张唇,知道靳卓岐在左边,所以眼神空放在左方,也不知道眼睛是不是看着他的,只艰难说了一句:
“靳卓岐,你不应该回来的。”
他为她坐了一年牢,聂召一次也没去看过他。
甚至在他出来那天也不想见他。
她这么绝情狠心,但凡他还有些当初的傲气跟自尊,就不该像狗一样继续跟她纠缠。
“你送我回家吧。”聂召低着头,有些难堪于他看到此时自己的样子。
心里像是被重重的东西压着,喘不过气,说话时嗓子都疼得要死掉。
“卓哥,别要我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两年她过成了什么样子,她已经彻底坏掉了,表面或许看不出,但内心濒临崩溃。
或许是人下意识的求救心理,她默认了靳卓岐带她离开,可坐在了车上,又有些后悔。
不是说好了,断了吗。
怎么又要纠缠在一起。
靳卓岐低垂着眸,修长的指骨把玩着她的右手,指腹在很深很深的疤痕上摩挲着,所碰之处寸寸滚火,随后“嗯”了一声,又抬眸只看着她,缓缓接话:
“召,试试爱吧。”
恨都恨过了,也浪漫一次。
结局是死是活,什么代价,他全盘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