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
风似乎停了。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 蝉鸣声、哇叫声,在甜姑耳朵里都化作了轰轰的响声,一声比一声大。
是心跳的动静。
像是要吵醒城阳军营里的所有人。
顾显城亦是。
他脑袋一热, 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她的手又小又软,和他的粗糙大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显城从来没有触碰过一个女子的手,更不知道女子的手竟可以小巧柔软到这个地步,还没有自己的手一半大,鬼使神差的,顾显城冒出一个想法, 想牢牢裹在手心, 就这么把玩一辈子。
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 秋初的凉风唤回了顾显城的理智。他很快松开了掌心的馥软。
这动作其实很快, 但在两人的心中,却像是已经过去了许久。
久到顾显城觉得手上的细腻触感可能永远挥之不去。
他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份沉静:“抱歉, 略有些醉意。”
甜姑心跳如鼓,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就在两人均有些不知所措时,帐内传来一声啼哭, 是小宝。
甜姑瞬间回过神,立刻转身朝里走去。
“小宝醒了,我去看看, 将军您……”
顾显城:“无需管我, 你去忙。”
甜姑只好先回到了帐内, 小宝大抵是被蚊虫咬醒的, 甜姑差点儿忘记,今日她还没给营帐里熏过艾草, 草原上的蚊虫太多。甜姑愧疚极了,立刻先将自己身上的驱蚊香包摘下来放在儿子枕边,接着便去找艾草,要把帐内熏一熏。
“小宝如何?”顾显城站在帐外问道。
甜姑这会儿操心儿子,也顾不上方才的事,道:“没什么,只是被蚊虫要了,我正在找艾草。”
“我进去帮你吧。”顾显城忽然道。
甜姑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只是顾显城那句话更像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因为他的大脚已经踏进来一只,甜姑脑袋也一热,嗯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顾显城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帐中用火折子要小心,我来。”他说着就朝甜姑伸手,甜姑只好硬着头皮将艾草和火折子都递了上去。
帐内很乱,还有一些衣物就大大咧咧地散落在床榻上,顾显城转身之际似乎看见了一件粉色的,不过下一瞬,甜姑就红着脸走到了床边,像是要挡住。
顾显城守礼地别开眼,去帮她熏艾了。
或许是月色太美,也或许是今晚之事让两人不敢对视,默契地保持着安静,这会儿甜姑乱哄哄地脑袋也总算转了过来。
大将军是喝醉了酒,不小心的吧……
心里乱糟糟的,甜姑不敢去看那边,顾显城很快便将艾草点燃,将整个营帐的角落全都熏了一遍,再然后熄了火,顺手又帮甜姑将一些大件的柜子、桌子等全都归置妥当。
他俨然就像个男主人,几下的功夫,就将甜姑可能要花费好一会儿的活全部都做好了,此时也已经接近子时,顾显城看了眼更漏,大抵也觉得继续待在这儿不大合适,遂开口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歇息。”
甜姑依然胡乱点了点头,本能让她走到营帐门口去送人,此时就连月色也被天上的乌云遮挡了起来,帐外看着一片漆黑,甜姑心头乱,脚下一个不小心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就朝前面倾去,关键时刻,胳膊又被那只滚烫的大掌拉住了。
“小心。”
顾显城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离她很近、很近。
甜姑耳根滚烫,胡乱应了两声。
她心头万分后悔,早知就不在今日搬账子了。
她笨手笨脚的,生出这么多乌龙……
而更要命的是,顾显城将人扶稳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黑暗里,两人站得极近,呼吸交织,馥郁的茉莉花香又悄悄钻入了顾显城的鼻息,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幸好甜姑此刻没有抬头,因为顾显城正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垂眸看着一个女子。
呼吸灼热,喉结滚动。
他忽然生出了另一种冲动,他微微靠前,微弱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从这个角度看去,就仿佛他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也的确想这么做。
可就在顾显城抬手之际,军中忽然响起了号角声。
顾显城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超后退了一步。
甜姑也抬起了头,疑惑地看向远处,号角声是从军营最前面传来的,此时已经深夜,军中的号角声响起不是小事,甜姑看向顾显城,他果然面色严肃。
“我先走了。”
甜姑立马点头。
“将军小心。”
顾显城转身,这次脚步没有一丝停留。
军营大部分人都被这声音惊醒,甜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城阳军真正的实力,不到一刻钟,所有原本已经歇下的士兵全部出动,很快就完成了集结。
当顾显城赶到军营前方时,乌压压的大军已经全部站定。
付彦迎了上来。
“什么情况?”
顾显城两三步登上高台,利用地势眺望远方,付彦道:“哨兵发出的信号,在咱们警戒范围内,大概有五百铁骑兵正在靠近。”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对方没有旗帜。”
顾显城点头:“不管是谁,到了城阳军的地界没打招呼就算敌人,让将士们做好准备。”
“是!”
军营之中火光大亮,气氛忽然就紧张了起来,甜姑也睡不着了,她虽搬了地方,但周围也有不少帐子,现下很多妇人们都钻出了营帐,担心地看着前方。
原本已经歇下的苏征和陆时安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匆匆赶来。
“显城!什么情况!”
巡抚大人大吃一惊,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有战事了?!
顾显城看了他们一眼:“约有五百铁骑兵闯入,目前情况不明。不过不必担心,区区五百人罢了,我城阳军总营五千人,前阵守卫就有一千,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巡抚大人不必担忧。”
苏征:“有你在,我自然是不担忧的,只是不知道这都是群什么人。”
现在情况不明,谁也不知道,但苏征刚问完,前方另一个哨兵就疾驰而来,顾显城亲自迎了上去。
“将军!”
那哨兵火速下马单膝跪地:“将军!身份清楚了,不是敌军,是邹都尉的铁骑兵!”
话音刚落,众人微怔。
顾显城皱眉:“他此时来我城阳军做什么。”
“不仅仅是邹都尉,还有、还有吴王殿下!”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顾显城回头看了苏征一眼。
顾显城冷笑一声:“吴王好大的阵仗,深夜前来,竟径直率兵深入我城阳军军营。”
那哨兵问:“将军,人已经很近了,可要防御?”
苏征道:“显城啊,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按照城阳军规矩来。”
顾显城点头,他原本就没打算怎么样,管他对方是吴王李王,不到招呼率兵就闯入,真当城阳军军营是菜园子不成?
那哨兵看懂了大将军的指令,立刻点头应是,翻身上马,飞快回去传达军令了。
虽说知道是吴王,但城阳军的将士们也没个客气,前方很快就传来了厮杀声和火光冲天的声音,但同样,也因提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城阳军的士兵们都悠着手,只要是对方没有敌意,没必要得理不饶人。
果然很快,吴王底下一个白脸公公紧赶慢赶地赶来了。
“大将军!大将军!自己人!”那白面公公吓得连马都骑不利索,快到顾显城面前时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城阳军的战士们忍笑,也没人上去帮衬,因为他们不拦着已经是看在吴王的面子上了。
要是真的敌军,一百米开外脑袋说不定就没了。
那白面公公是吴王手下的红人,下马后立刻就给顾显城行了个礼:“咱家李福成,给大将军请安了。”
旁边的福贵听到这名字,脸色瞬间就不对了。
他身后的小七努力憋笑。
顾显城点头:“原来是李公公,不必多礼。”
李福成笑着起身,眼神朝后一瞥,立马大惊小怪道:“哟,咱家该死,咱家不知道苏大人和陆大人也在这,奴才给二位大人请安。”
苏征点了点头。
李福成:“大将军,吴王殿下马上就到了,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千万别伤了和气!”
顾显城看了眼付彦,付彦会意,军令下达,那边的动静才小了下去。
很快,吴王到了。
那五百铁骑被城阳军的攻击之势吓到了,一路过来再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个个都收着神情,即便城阳军根本还没动真格的。
最前面一匹枣红色骏马,其上男子黑衣蟒纹,只是面色略有不爽,看着顾显城和其余众人。
顾显城和苏征上前:“见过吴王殿下。”
吴王自知理亏,即便手下被胖揍了一顿也只能暂且忍下,但说出口的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不亏是城阳军,气势恢宏,无人匹敌。”
顾显城面不改色:“殿下深夜造访,又亲率骑兵,夜黑风高,末将实在没有看清,还请殿下莫要介意。”
吴王笑了笑:“本王来的着急,没有给顾将军提前通传一声,自然是本王的不是。”
苏征笑着上前:“不知吴王殿下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吴王:“原不知苏大人也在此处,本王倒是来的正好。”说话间,他已经翻身下马,走到了军营大门。
“诸位,进去再说吧,顾将军,本王从邹都尉那边借来的五百铁骑,既然已经搞清楚是友军,就麻烦你安置一下了。”
顾显城点头:“这是自然。”他看了眼付彦,付彦立刻就去安排了。
几人进了军营,去了主帐。
此时正是深夜,显然并不适合议事,但是吴王这么着急,或许有什么急事,果然,他坐定后便看向顾显城,道:“本王此行,是受邹都尉所托,听闻武功县发生了一桩误会,事关邹都尉的千金,你们抓了白家的人?”
这话一出,帐内许多人面色立刻变得十分复杂。
顾显城前两日已经将武功县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都和苏征说过了,柳沁的消息是付彦利用信物放出去的,看来吴王真的来了,就这么等不及,等着来看武功县的好戏了。
顾显城没有说话,因为他昨日已经和苏征达成协议,巡抚拜托他查周志,已经查的十有八九,至于再往上牵涉的吴王等党争一事,与他无关,他才不想趟这趟浑水。
于是顾显城沉默,苏征看了眼陆时安,陆时安上前一步道:“没想到殿下消息这么灵通,白家如今牵涉到了刺杀顾将军一事中,人的确在军营之中。而且,似乎还有证据显示,白家也牵涉到了赈灾一事当中。”
吴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显城:“顾将军,受到刺杀了?是白家人所为?”
顾显城淡淡开口:“不确定。”
“那是要好好查查,现在可有确切的证据?”
“还没有。”
吴王煞有介事:“虽说本王是受了邹都尉所托前来,但是事关重大,若证据确凿,本王定不会包庇,可若是没有证据凭空抓人……那邹都尉那边,也有些不大好交代吧。顾将军你说呢?”
顾显城看着面前人,淡淡嗯了一声。
吴王皱起眉头,似乎不满他的态度。
再怎么说他也是亲王,顾显城即便是一品将军,在他面前也得注意尊卑,可这个顾显城就是个臭石头,冥顽不灵。
吴王压住心中不满看向一旁的陆时安,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听闻陆三郎此次回京之后便要上任京兆府尹,这次来边关,可是历练历练?”
“回殿下的话,正是。这次刚到,便接手了这个案子,时安不敢怠慢,一定会将白家的事彻查,也好给殿下和邹都尉一个交代。”
吴王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苏征此时道:“夜已深,殿下既然来了,应当打算多住几日?”
吴王:“本王自然要多待几日,这案子本王既然插手了,就得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那如此,今日便早些歇息吧,正好下官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彻查武功县赈灾案一事,明日我们再议。”
吴王站起身:“既然如此,就有劳顾将军了,本王要在此叨扰几日。”
顾县城侧身:“殿下请。”
吴王的营帐,自是福贵一手安排布置的,挑了一间又大又宽敞的,命人打扫之后才去请吴王,吴王没来,李福成倒是先来了。他惯会看人下菜,这会儿没了主子,走进帐内便捂着鼻子大呼小叫:“哎哟,这什么味儿啊?”
福贵虽然人反应慢些,但也知道吴王这次过来没安好心,于是对他手下的公公也没什么好态度,尤其是这人,名字还和他差不多。
“马粪味啊。咱们这是在军营里,可比不上皇亲国戚的大园子,没办法,这露天席地的帐篷,条件就只有这样了。”
李福成捂着鼻子:“再没别的地方了?”
福贵:“没有,这已经是最大的咯,马厩后面还有一个,但估计更臭咯。”
李福成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福贵也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主帐。
吴王走后,苏征给陆时安和顾显城使了个眼色,三人留下。
苏征:“显城,白家的人现下在何处?”
顾显城:“下午到的军营,我安排在西边。”
苏征:“你明早立即安排我和他们见一面,吴王这次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需要提前和白家人通个气。”
顾显城:“好。”
陆时安此刻在思忖:“吴王也算是老谋深算了,此次怎么会如此着急,为了一个细作的消息大动干戈,而且他来到这边第一时间没有找柳沁而是来了军中,此事不蹊跷吗?”
顾显城道:“也不算蹊跷,因为我让付彦给他放的消息中谎称道柳沁自己被怀疑,临时去了老地方,最好让他直接来军营。”
苏征问:“老地方?”
顾显城:“诈他的,我们也不确定柳沁是否和吴王还有别的据点,只是若有,吴王这两日定会派人前去,我暗中让护卫跟着,说不定还能探访出一二。”
顾显城说完,苏征和陆时安对视一眼,均笑了。
苏征:“这个计策妙啊!既引来了吴王,还能诈一诈他,显城,你做的很好。”
顾显城:“多亏了付彦。”
苏征笑着点头:“对了,不过吴王手下的暗卫也不少,你若如此,一定要谨慎小心。”
顾显城嗯了一声:“若是在吴洲或者京城,我未必有把握,可边塞是城阳军最熟悉的战场,我心中有数。”
“好,好。柳沁这几日你看牢了,切莫让她和吴王接头,另外白家那边我去谈,吴王这次问邹都尉借兵,肯定是从中说了什么,邹家虽然一直是太子阵营,可爱女心切,若真的让吴王得逞,那邹都尉还欠吴王一个人情。”
顾显城:“想必他们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都是周志、柳沁还有吴王自导自演,想借我的手拉白家下水,他们再出面当好人,承了邹都尉的人情,我倒是里外不是人。”
顾显城声音染上一丝怒火,苏征哈哈大笑:“可你不但破了这个局,还将吴王给绕了进去,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接下来你还是专心处理好军中之事,这些政斗有我和时安,你不必过于操心。”
顾显城:“有大人这句话,我也能放心不少了。”
-
很快,来人是吴王殿下的消息传到了军营后方,妇人们听说没有敌军之后都松了口气。
包括甜姑。
她今日也是精疲力尽,再也没有了别的心思,径直回了营帐歇下。
不得不说,到底是单独住更舒坦一些,这一晚她睡得格外好,加之昨日忙碌了一日,一睁眼,竟然已经快巳时了。
甜姑赶忙收拾一下走到帐外,小蝶她们已经在不远处忙开了,赵嬷嬷正在和小蝶说话,看见甜姑,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嬷嬷。”甜姑立马赶了过去。
赵嬷嬷道:“昨晚上吴王殿下来了,你们都知道了吧?”
甜姑点头:“知道了。”
“这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咱们当差的,不管上头的事,但要把自己手上的差事做好,吴王要在军中住上几日,甜姑,你这边就要忙一些,伙房的大锅饭先让小蝶负责,你只管做好这些贵客们的晚膳,有没有什么问题?”
甜姑和小蝶对视一眼,两人均有些紧张,尤其是甜姑:“我……没什么问题,但就是不知道招待这位王爷,应该做到什么份上?昨日招待巡抚大人,您说就比将士们的晚饭多几个菜就行,那今日呢……”
提到这事,赵嬷嬷也犯难。她叹气:“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咱们大将军也和吴王不熟,而且这都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自然不一样。这样吧,今日中午,伙房会到一批新的食材,你且看着拟个单子出来,我拿给将军过目,让将军决定。”
甜姑觉得这法子可行,于是点了点头。
赵嬷嬷临走前道:“这段日子特殊,得辛苦你们一阵子了。”
“嬷嬷言重了,都是应当的。”
赵嬷嬷走后,小蝶立马拉着甜姑的手道:“怎么办甜甜姐,我好紧张,嬷嬷的意思是要我开始负责晚膳了么?”
甜姑笑道:“这是好事,你学了这么久,也应当历练历练,这就是个机会。”
“可我紧张害怕,我要是搞砸了……”
“不会的,有我在,走吧去伙房瞧瞧去。”
城阳军在边关三年,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有战事,那空闲的时间除了拉练,还有一件事——开辟军田。
这是顾显城提出来的制度,也已经实行三年,先前甜姑还不知道这么多粮食和蔬菜是从哪来的,现在却清楚了,除了粮食,周边的一些菜农们若觉得城镇太远想图个方便的,也可以来城阳军直接换。
换钱或者粮食都行,这样下来,城阳军和周围一些村落的百姓来往频繁,在陈家村的村道塌陷之前,陈家村也是来过两三次的。
今日伙房的食材真可谓让人眼花缭乱,鸡鸭鱼肉蛋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只大肥鹅,正扑棱着翅膀在院子里面到处跑,小蝶看见都笑了:“甜甜姐,这么多食材,咱们今天不愁了。”
甜姑点了点头,食材的确不愁了,那接下来便是琢磨今晚的菜单,既然有鱼了,她还是想做几道鱼尝尝,先前泡菜坛和酸菜坛的酸菜应该都好了,不如就做一道酸菜鱼,秋初吃着也爽快!
另外这大鹅也不错,甜姑脑海里忽然冒出了几个字——铁锅炖大鹅。
奇怪,她分明没做过这个菜,却仿佛笃定它十分的好吃,于是甜姑默默地也将其列入了菜单之中。
另外还有一道硬菜,这不得不提到甜姑先前准备的腐乳,那豆腐晾晒几天之后就长了毛,之后在用辣椒花椒香料少许黄酒等腌制,出来的红色腐乳闻着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用筷子取一小块放入口中,花椒辣椒的滋味和豆腐的绵软口感在口腔冲击,没滋没味的豆腐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味道来,伙房的师傅们尝过之后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这腐乳,平素下饭送粥都是一绝,但还有一个妙用,便是做成蒸肉。
腐乳蒸肉,这菜听上去便有些古怪,但是肥厚的五花肉片抹上麻辣醇香的腐乳再上锅蒸熟,五花肉的肥腻被腐乳的麻辣中和,配一口白饭,这滋味,怕是也有尝过的人才能体会。
小蝶吃过梅菜扣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做法,好奇地紧,要跟着甜姑学。除了这几个硬菜,还有一些就是常规的热菜,葱爆牛肉、板栗烧鸡、素炒三丝等。而凉菜系列,昨日的豆干和醋粉既然巡大人们喜欢,甜姑还是打算继续做一些,再来,蒜泥白肉、卤味拼盘、尖椒皮蛋等,统共十来个菜,甜姑觉着差不多了,于是便托人将菜单给赵嬷嬷送去。
很快,赵嬷嬷那边传话回来,大将军说什么都可以,甜姑随意就是。
小蝶笑道:“大将军真相信咱们,都是甜甜姐的手艺好。”
甜姑笑了笑,心口也泛起一丝蜜甜。
“那就开始准备吧。”
现在已经是巳时了,酉时左右估计就得用膳,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多,伙房开始有序的忙碌起来。
就在大家专心致志有序做着手中事时,伙房忽然来了两三个人,是李福成带着一个胖胖的男人,一进伙房,李福成便又开始大惊小怪:“哎哟,哎哟我的天,这是做饭的地方?”
甜姑她们循声望去,就见李福成叉腰站在门口:“谁是这里的掌勺管事?”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掌勺管事是个什么身份,但要说掌勺,那不就是师傅或者厨娘,现在徐师傅不在,甜姑便擦了擦手走了过去:“您有什么事吗?”
李福成上下将甜姑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厨娘?”
“对。”
李福成轻咳一声:“吴王殿下这几日要住在军中,你们伙房的饭菜能不能行啊,今日菜单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伙房的人此刻听着这白面公公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这是个什么人,上来就质疑他们了?
甜姑想了想,道:“大将军已经交代过了,殿下是贵客,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今日的菜单已经给大将军看过了,您放心。”
李福成啧了一声:“你这个小厨娘,你们大将军的口味是你们将军,我们王爷有自己的喜好,难道王爷自己选选想吃的菜都不行了?”
甜姑心口一紧:“自然不是。”
甜姑又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因为这小事得罪王爷,便将袖中的菜单递了上去。
李福成接过看了一眼,眉头慢慢皱起,大呼小叫地更夸张了。
“这都什么农家菜……蒜泥白肉?得多刺激?铁锅炖大鹅?腐乳……这怎么还带上腐字?我的个老天爷,你这小厨娘水平行不行啊!”
李福成的嫌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挂在了脸上,仿佛这些菜就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农家糟糠,李福成看不下去了,也没注意伙房其余人脸上的怒气,径直将菜单给甜姑塞了回去,“算了算了,我们用自己的厨子。”
说着,李福成指了指身后的那个胖男人:“这是单大厨,小单啊,你今日就辛苦些,做些王爷喜欢的菜色,这外出本就累,王爷要是吃的不好可多遭罪啊,你费点心。”
单大厨:“是,公公放心。”
“对了,你们伙房人多,就派两三个给小单打打下手吧。”
说完,李福成就带着人转身走了。
小蝶和几个伙计都怒了,走了过来:“这什么人啊!这么嫌弃我们就别来啊!还理所应当的!”
甜姑笑了笑:“算了,不过几道菜,他们愿意自己做就自己做吧。”
说完看了眼那姓单的大厨,单大厨已经径直走到另一个灶台去了,似乎也不屑和他们打招呼,甜姑没什么所谓,指了两人过去给他帮忙,自己还是专心去做自己的。
那两个被指过去的伙计也不怎么情愿,但还是顾全大局,过去了。
单大厨刚来,没多会就有人又拉来了两三车食材,小蝶瞧见了,小声道:“这吴王真是铺张浪费,我看这些都是一路给他准备的,里面还有螃蟹!用大冰桶运来的!这得花多少钱啊!”
甜姑也很惊讶,但想到人家的身份还是忍下了,大抵这就是所谓的皇亲贵胄吧。
“对比来看,咱们将军可太接地气了,朴素又节俭,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真的是,这王爷有什么了不……”
甜姑立马给她比手势示意小声点,小蝶点头。
当然,甜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王爷又如何,天生的身份贵重,不需要奋斗就能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相比之下,她还是更欣赏大将军,他骁勇善战、正直朴素、艰苦耐劳……
甜姑回过神来,耳尖悄悄红了,她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全都摒除,一心一意地做起了手中的正事来……
而今日一早,顾显城那边显然也很忙。
白鸿振人已经从西域赶回来了,其夫人邹蔻蔻就是邹都尉的千金,也已经在军中歇了两日。
白家人和巡抚大人的秘密会面是在顾显城的安排下进行的,没有透露给吴王那边,所以白家人一大早上就和苏征他们见过面了,也谈论了快一个时辰。
结束后,两方应该达成了一致,邹蔻蔻听说自家父亲借了吴王五百骑兵过来要人心里也挺动容的。
“大人和将军放心,我会和父亲解释的。”
苏征他们松了口气,和白家这边谈好,邹都尉那边就不必担心,接下来的事无非就是和吴王周旋。
陆时安这时问了一个问题:“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功县,为何吴王殿下这么在意,派了细作在此安插多年不说,这次似乎还很针对大将军。”
苏征沉吟片刻,道:“你忘了周志的夫人,在吴王的眼里,周志随时可能和你们陆家成为一党,他不早做安排争取怎么能行,这些年党争严重,吴王对这些边塞的小地方官员掌控的很严重,而且极其擅长用内闱之术,你姨母……倒是可怜人……”
陆时安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沉吟片刻,问:“大人准备何时抓周志?我的确已经接到了周志的帖子,明日我可能要去一趟,顺便看看姨母会不会告诉我什么。”
苏征:“你照常去,周志那边我们派人盯着,跑不了,留他两日看看他和吴王还有没有什么联系。”
陆时安点头:“好。”
苏征又看向顾显城,“时安所说,我也有点想不通,吴王这次派柳沁刺杀你,显然知道不可能成功,究竟为何?”
顾显城沉吟片刻,道:“不止,在春来楼,他们还妄图对本将用下三滥的手段。”
这是顾显城第一次提此事,苏征和陆时安睁大了眼。
苏征:“你是说……”
这两人常年混迹京城,都是人精,很快明白这下三滥的手段是指什么,苏征若有所思,“我晓得了,此事我会尽力将你摘干净,你放心,邹都尉那边白夫人会解释,我还会写信奏明圣上,你殴打周志一事也不会有影响。”
顾显城:“我倒不担心这个,总之尽快将武功县这些事处理好才是要紧。”
苏征点头:“这是自然。”
今日一整日,顾显城都很忙,一直快到黄昏,福贵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晚膳一事,一起朝饭堂走去。
意外的是,吴王竟然已经到了。
整个饭堂,吴王坐在正中间,还拼了两张大桌子,周围端茶递水、侍膳的约莫就有三四个人,李福成正在旁边谄媚笑着,看见顾显城众人,李福成低头在吴王耳边说了句什么,吴王抬头朝他们招手:“来了,快坐。”
苏征和陆时安都看了一眼顾显城,顾显城面色有些难看,走过去后,他才发现,这桌上的七八个菜,都是白玉盏盛着山珍海味。
吴王笑道:“今日匆忙,先让厨子备了几道简单的,诸位大人尤其是顾将军,驻守边关辛苦了,今日也享享口福,都坐下尝尝吧。”
顾显城第一反应,去找小厨娘的身影。
果然,甜姑在角落,略显尴尬地站着。她身边的人明显都气呼呼的,顾显城瞬间就明白怎么一回事。
“不必了。”
顾显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吴王对面,将这些白玉盘子朝前推了推。
“谢过殿下的好意了,不过我就是个糙人,山猪吃不了细糠,我就喜欢自家伙房做的饭菜,上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