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显城忽然晕倒, 这可不是小事。
片刻,主帐门口就来了不少人。
甜姑到的时候,被层层叠叠的人挡在外面差点儿进不去, 她使劲儿和福贵招手,福贵瞧见了,这才将她带了进去。
“怎么回事?!”甜姑又惊又怕,小脸白如一张纸。
福贵的确是个半大孩子,心中根本藏不了什么事情,胡忌正在帐内给顾显城施针, 他心中又委屈又害怕, 一时便把顾显城昨日的嘱咐忘记了, 一股脑儿, 就把大将军现在的病情全都说了。
“胡神医说了,这次就是那淤块的副作用, 这东西在大将军的脑袋里面,随时都可能爆发,这次晕倒就是征兆……后面还指不定会有什么后果呢……”福贵说着说着又快哭了,甜姑听完之后,脸色更是煞白, 差点儿都没站稳。
“怎么会这样……”
“大将军的旧疾这三年都没再犯过,大家都以为没事了……这次来本来是让胡神医看腿的,现在腿没事, 却没想到得来一个更坏的消息……”
福贵抹泪道。
甜姑心口也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但是她比福贵要坚强一些, 缓了缓心神道:“那……胡大夫有没有说怎么根治?”
福贵:“说了, 三年前就说过了,昨个儿又说了, 要尽快把这个淤块给解决掉,但是这过程风险大痛苦大,将军还在犹豫。”
甜姑沉默了。
这么大的事,顾显城竟然都没有告诉她。
“那这次呢?”
福贵:“我刚才在门口偷听了,现在胡神医说这次不算太严重,施针之后过几个时辰就会醒……但是如果再犯,就不好说了……”
甜姑脸色更白了。
“我……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福贵又抹了把泪:“您和我一起在这等等吧,现在正在施针呢,不让任何人打扰……”
甜姑:“好。”
那她哪里也不去,就在这等。
苏征和付彦闻讯,也很快赶来。
显然,他们也已经知道了,走到帐门口,和甜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几人沉默着,一起在帐外等。
大概过了一刻钟,胡忌出来了。
几人同时上前:“如何?!”
胡忌松了口气:“还行,只是初次,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下次,那肯定一次比一次严重,那淤块就不是个好东西,还是尽快处理吧。”
甜姑闻言,忧心忡忡。
而苏征和胡忌则对视一眼,显然,两人担心的还有别的事。
几人进去看顾显城,人还没有醒,除了福贵和甜姑,几人看过之后便还有要事要忙,甜姑伙房的事情其实也没有做完,但是她现在,哪里也不想去。
其余人也没有劝,只是苏征走出营帐时深深地看了眼甜姑,叹了口气。
出来后,他忍不住问付彦:“付总兵,大将军他似乎和宋厨娘……”
付彦一听这话就笑了:“您也知道了?”
苏征一愣,确定了心中所想。
“大将军可准备何时公开此事?”
“谁知道呢,不过之前他说军中喜事将近,以我对老大的了解,他就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可能这次病好之后就要立马迎人过门吧。”
苏征微微睁大了眼。
“可是大将军现在的身体情况……”
这倒是一个意外,付彦显然也在担心此事,片刻后,他严肃道:“所以我要尽快将这些杂碎处理干净,先走一步了。”
“好,辛苦总兵大人。”
付彦走后,苏征又深深地看了眼帐内,这才转身离开。
-
甜姑一直在顾显城的帐内坐了快一个半时辰,连午膳都没有吃,一直到未时三刻左右,床榻上的人终于慢慢转醒。
顾显城睁眼瞬间,就感受到心口那股熟悉的痛,虽然这痛比起最初已经好受许多,但这也让他还没看清人便知道——她又掉眼泪了。
顾显城心中叹气。
知道这次,自己将人吓到了。
“本将无碍。”他凭着本能和感觉就寻到她的小手握住,甜姑也没有挣,看见他醒倒也没有扑上去,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掉眼泪。
顾显城叹气,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你想让本将痛死,我要是痛死了,你就没男人了。”
这话一说,甜姑杏眸瞪大,明显染上一两分怒气,但是却是不哭了。
顾显城低低地笑:“我说笑的。”
“你再说这样的,我就……”
“你就怎么样?”顾显城虽然虚弱,此刻却也噙着笑意看着她。
甜姑原本想说,我也不要你了。
可话到嘴边她才发现,她说不出口。
即便是谎言,她也不想说出来。
于是甜姑又委屈又生气,直愣愣地瞪着他。
“为什么瞒着我?”
她问。
顾显城听了这话便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比这更严重的伤本将都受过,命硬,死不了,何必说出来徒惹你伤心?”
甜姑嘴硬:“谁说我会伤心了?”
顾显城看着她不说话。
心口细细密密的疼。
她伤不伤心的,他会不知道?
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她每一次伤心难过,他都知晓。
即便不知晓,现如今她红着眼眶坐在他跟前守着,不是伤心是什么?
他虽然迟钝,但是不蠢。
于是顾显城将人微微拉近了几分:“好,你不伤心,我伤心。”
他将甜姑手放在自己胸口:“我伤心最近一直在受伤,都不能好好疼你,不能早点娶你。”
甜姑一顿,抿唇:“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样的话……”
“那本将应该说什么?”
甜姑别开眼,不说话了。
顾显城低低地笑,他握着她的手,自然看见了那道伤口,眸色闪过一丝心疼,“怎么弄的?”
甜姑要将手抽回来,但顾显城不让,只好作罢。
“方才切菜不小心……没事……”
顾显城沉默地看着那伤口,片刻,艰难地仰起脖子,笨拙又珍惜的亲了一口。
两人均是一颤。
“我真没事,胡神医说了,就算彻底医治,也是三天的事,三年前那场劫难我都挺过来了,现在又算什么?”
甜姑继续沉默,这样的事,谁说的准呢。
顾显城感受着心口那股并未彻底消散的痛,就知道这次哄好人有些难,叹气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甜姑一听这话,立马道:“我去给你做。”
她说着便要起身,却被顾显城猛地拉住。
“你别去,伙房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在这儿陪我。”
甜姑无奈:“别人做的你吃得惯吗?”
顾显城:“我很好将就的。”
甜姑垂眸,这倒是事实。
无奈,甜姑只好将福贵叫了进来:“麻烦你去问问胡大夫,大将军他现在有没有什么忌口,若是没有,先前送来的排骨还不错,让小蝶清炖了吧,用莲藕和胡萝卜炖。”
福贵赶忙应下,立刻就去。
顾显城听着她温柔的嘱咐,心口舒坦。
“还是有媳妇儿好!幸福!”
甜姑抿唇,转身去给他倒水了。
顾显城喝水时,甜姑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先前你说,十一月十五,我觉得这日子挺好的,就这么定吧。”
她话音落下,顾显城一口水差点儿喷了出来。
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怎么?”甜姑故意挑眉:“你想反悔?”
她表情生动中还带着一丝泼辣,顾显城很少能看见这样的她,眼中漫上笑意。
“不敢。”
他都几次“夜探香闺”了,现在反悔,他一点都不怀疑她能提菜刀过来。
甜姑唇角也飞快地扬了扬,继而又迅速被压了下去。
“那你好好养伤,我可不想嫁个病秧子夫君。”
甜姑说完,又飞快起身佯装忙别的去了,只是她耳尖的微红暴露了她的内心。
顾显城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地笑。
不过那笑也带着几分怅然,因为顾显城心中自然明白她为何突然应下此事。
十一月十五……
顾显城眸色渐渐加深。
今日一下午,甜姑都守在顾显城榻前,可谓是让他好好体会了一把神仙般的滋味。
直到……
最近还算太平,城阳军守门的士兵闲暇时也会放松几分,可快到酉时,军营外忽然奔来一匹疾驰的马,那马上之人高高的举着一面黄旗,瞬间,哨兵的面色就严肃了起来。
“圣旨到——”
“圣旨到——”
疾风骤雨一般,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主帐,也在城阳军军营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
圣旨来了,每个人都立刻严肃起来,做好了迎旨的准备。而苏征原本正在帐中和胡忌喝茶,闻言,茶杯也是一抖,两人面色大惊。
“这么快?”胡忌问。
苏征:“没道理,我的密信才出去几日,不过我最近一直给陛下频繁报信,不知这圣旨是针对什么事。”
“出去看看。”
顾显城闻言,也略有吃惊,甜姑更是楞在当场。
圣旨……
她显然慌乱,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福贵也跑了进来:“大将军!来了!”
顾显城立马就要起身穿衣,只是他腿还伤着,今日又晕了一遭,的确勉强,刚到营帐门口,那传旨的侍卫就大步走了过来:“将军不必勉强!陛下说过您接旨无需礼节!”
这侍卫着了一身玄底暗红飞鱼服,腰间一把绣春刀,是锦衣卫。
顾显城垂眸:“多谢陛下。”
在场的人全都跪了下去,营帐门口乌压压的一片。那锦衣卫面色严肃,慢慢打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远飞虎大将军镇守边关三年,清退蛮夷,军功累累,功不可没!朕心甚慰。兹念战事已平,特召回京中行赏。另,兹闻魏国公之女魏书意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显城年已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回京之际,择良辰相看。钦此——”
这锦衣卫念完圣旨,军营之中鸦雀无声,顾显城面色复杂,福贵张大嘴巴,苏征和其余众人也有片刻怔愣。
而甜姑,嘴唇褪去血色,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显城。
那锦衣卫合上圣旨,大步朝顾显城走来:“顾将军,恭喜了,如今边关战事已定,也到了你回京领赏的时候了。接旨吧。”
顾显城此时才慢悠悠抬头:“陛下这圣旨,是什么意思?”
许是没料到大将军会这么问,那锦衣卫都愣了愣,“将军,陛下是说您可以回京领赏了,还要给您选配良人呢。”
选配良人。
顾显城脸色一沉:“这圣旨本将接不了。”
“!!!”
众人一片哗然,大将军要抗旨?
抗旨可是死罪!
那锦衣卫都懵了:“将军,您这是……”
或许是因为边关太远,今日来传旨的并非内廷司的太监,而是锦衣卫,算起来,也是半个兄弟。付彦立马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这回京领赏自然是要遵从的,只是这赐婚之事……”
大家都是男人,那锦衣卫也不是个傻的,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笑道:“将军,这圣旨上只说召您回京相看,陛下他担忧您在边关三年,身边没个体贴人而已,并不是立马就赐婚了,陛下还是看重您的。”
这话明显是在递台阶,可顾显城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接。
那锦衣卫脸上也有了些难色,苏征此时轻咳了一声,顾显城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道:“陛下远在京城,对本将的事不甚了解,本将有媳妇儿了!这选配良人自是不必!今日本将接一半圣旨!待我回京,亲自向陛下请罪!”
接一半圣旨???
从古至今也未曾听说过这样荒诞的事,但是顾显城却偏偏做了,只见他拄着拐杖上前,一把接过那锦衣卫手中的圣旨,即便那锦衣卫想说什么也是来不及了,他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城阳军军中诸位都傻了。
他们傻的不是接一半圣旨这事,而是——
大将军有媳妇儿了?
谁???
有些不知情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但是顾显城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下一瞬,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走到了甜姑跟前,霸道地将人手一拉,一拽,甜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他半拉半抱着,回营帐内了。
外面的人呆若木鸡……
宋厨娘?!?!
他们没看错,是宋厨娘?!?!
付彦眼中闪过一丝笑,带着早就知道的意味,但也泛上了一丝苦,他奶奶的,烂摊子又得他收拾了。于是付彦立马转身,与那锦衣卫肩膀一搭,“走,兄弟难得来一次,喝酒去!”
另外几个顾显城身边的亲信立马也围了上来,大家嘻嘻哈哈的,很快推着那锦衣卫远去,福贵眼泪汪汪的,就差没撒花庆祝了,至于苏征,则无奈地叹了口气。
-
回到营帐,顾显城大咧咧地将圣旨一丢,别人接旨都毕恭毕敬唯恐有一丝怠慢,他倒好,这圣旨在他眼里和那拐杖差不多,立刻就被扔到一边。
接着,他就伸手要去抱甜姑。
只是这次没成功,甜姑一躲,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顾显城:“生气了?”
他语气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跋扈,变得小心翼翼。
“我可不知道皇帝老头发什么疯,这圣旨我也只接了一半,你瞧见的。”
甜姑:“……”
她别开眼:“我没生气。”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顾显城仔细感受了一下,头不疼,心口微疼。
嗯,不是生气,还是委屈。
他去寻人的手牵,甜姑还是不给牵,顾显城啧了一声,使了丝力气,这才拉住了人,只是别别扭扭的。
顾显城叹气:“怕甚,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天高皇帝远,他既然将我派来此处,就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回京时,你与我早都完婚了,陛下又能如何?!”
能如何……?
甜姑抿唇不答。
那可是陛下。
一念之间,人头都可以落地,更何况一桩小小的婚事……
甜姑心中酸涩不已。
她早就知道两人之间的悬殊,但上次之后也报以侥幸,却没想到,现实的打击会这么快……
想到这,甜姑又没出息的红了眼眶。
顾显城脸色瞬间就黑了。
“怎么又哭了?”他真是怕了,伸手去抚她的脸,这回,却被甜姑狠狠挡了一下,顾显城一个没站稳,咚地一下坐了下去,甜姑吓了一跳,立马去扶:“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顾显城一身皮肉结实的很,压根没有半点儿感觉,只是见她如此着急,福贵那老土却管用的招数立马就被他想了起来,他佯装虚弱:“疼。”
甜姑急了,又急又悔:“哪里疼?我去叫大夫。”
“不必。”
顾显城立马拉住了人。
“屁.股疼。”
甜姑:“……”
“要不,你帮我揉——”
他话说一半,又被甜姑猛地捂住了嘴!
顾显城眼中全是笑意。
甜姑这会儿当真是恼了,也不管他了,径直站直了就要往出走,顾显城连忙去拉,却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口,闷哼了一声。
这回甜姑可不会上当。
“我要去准备晚膳了,有事你就叫福贵吧。”
说完,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福贵在外面欢喜地迎了上来,却不料看见了宋厨娘通红的眼睛,不免一愣。
福贵是个缺心眼的,还进去问道:“大将军,宋厨娘怎么不高兴?”
人走了,顾显城苦笑一声,他刚才可没装。
“你去把军医叫来,本将不大好。”
福贵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耽误,拔腿就跑。
……
甜姑并不是真的要立马回去做事,只是她此刻心里太乱,一时间想出来静静。
今日给她造成的冲击太多。
大将军的旧疾……
京中的圣旨……
她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乱哄哄的,所以才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出了营帐后甜姑也没急着回伙房,而是走到了人少的地方散心。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苏征也会在这儿。
“宋厨娘。”
甜姑回头,看见他愣了愣。
“苏大人。”
苏征笑着走过来:“宋厨娘好像不大开心?”
甜姑此时的确没办法强颜欢笑,而且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对这位和蔼的大学士颇为敬重,于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方才,我看见大将军所为,当真是吓了一跳,年轻真好啊。”苏征笑道。
甜姑一愣,既然他主动说到此事,她便也正好问问,“苏大人,您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大人,民妇想请教一下,方才那样的情况……陛下知道了会动怒吗?”
苏征微笑地看着她,也没有隐瞒:“其实方才那事,往大了说,就是抗旨。抗旨就是死罪,不过……”
甜姑脸色发白:“不过什么?”
“大将军没告诉你吗?在陛下心中,是极其看重大将军的,所以这圣旨才有些模棱两可,留有余地,所以正是有了这余地,这事也可以往小了说。”
甜姑:“我明白了……一切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苏征欣慰地看着她:“的确如此。”
甜姑沉默了。
苏征也沉默一瞬,道:“不过,依我看,陛下的意思,的确是打算待大将军回京之后封赏赐婚,我离京时,陛下也提到过此事。”
甜姑:“是吗……”
苏征心中叹气,但面上却是不显:“不过,你与将军回去,陛下也会看在你照顾将军这么久的份上,不会委屈你的。”
甜姑恍惚一瞬:“不会委屈我……是什么意思……?”
苏征不说话了。
甜姑脑袋嗡嗡作响,抖着唇试探问:“大人的意思是……陛下会看在这个份上,抬我做妾室,是吗……?”
苏征心中连连叹气。
他犹豫许久,正要开口,甜姑却忽然转身擦泪,“大人不必再说了。”
“今日问这些,是我僭越了,大人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说完,甜姑抬脚就走,她没有回头,也就自然没有看到苏征脸上闪过的一丝愧疚之意。
胡忌不知从哪里闪现出来:“哎,作孽啊……你这种行为,将来到了天上,都要被月老记上一笔。”
苏征皱着眉瞪他,哼了一声:“左右这棒打鸳鸯的人是我,你就不能少说两句风凉话!”
胡忌苦笑:“你猜她会如何?是回京,接受这个事实,还是远走高飞?”
苏征望着远方叹气:“我也不知……其实方才我若心狠,是能让她一走了之的,但是我也实在不忍,且让她自己选择吧……不过以我对这小厨娘的了解,她虽出生低微,却也是十分有气节之人,当不会容忍成为别人的妾室。”
胡忌垂眸:“若如此,你打算如何?”
“那定要好好关照,我会尽力满足她的要求,就算陛下不同意。”
胡忌喝了口酒 :“这还差不多。”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远,苏征因为心中有事,并未生出其余警戒之心,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墙角的一双黑靴。
……
甜姑恍惚地回了伙房。
伙房众人也早就听说了主账前方才发生的事,一个个激动地犹如返祖的猴子!只等着甜姑回来便兴高采烈地拉住了她。
“甜甜姐!你当真!当真的和大将军在一起了?!”
“难怪呢!我就觉得大将军对甜甜姐特别不一般!你怎么不早说呀!”
“就是就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家热情地围住了甜姑,你一言我一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而甜姑此时内心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情愫,她勉强笑笑,应付了几句。
小蝶大概是看出她情绪不对,将这些问题都挡了回去。
“都回去忙吧!甜甜姐今日照顾了大将军一日,定有些累了!”
众人体贴道:“是是是,先回去歇着吧!”
甜姑感激地看了眼小蝶。
回去的路上,小蝶陪着她。
“甜甜姐,怎么感觉你好像不高兴呢?今日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是不是想太多了?陛下并不知大将军和你的事,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成人之美的呀。”
甜姑看了眼小蝶,忽然十分羡慕她们的单纯,但甜姑此时还是想一个人静静,便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小蝶:“咱俩还客气什么!”
两人一起朝回走,甜姑此时的确很累,很想早一点回营帐休息,可谁知两人刚绕过转角,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邵正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的看着甜姑。
甜姑心头一紧,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孟邵走上前:“我有话想与你说。”
甜姑叹气,看了眼小蝶:“你先去忙吧。”
小蝶诶了一声。
等小蝶走后,甜姑疲惫问道:“什么事?”
孟邵上前一步,复杂地看着她:“今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是真的吗?”
甜姑:“嗯,是真的。”
孟邵听见她亲口承认,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从什么时候和大将军在一起的?”
甜姑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好像和孟把总无关。”
甜姑很少会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和别人说话,一是因为孟邵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找她,二是因为他的语气也很生硬,像是在质问,三是因为,她现在的确很累。
果然,孟邵听到这句话后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甜姑:“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正预转身,孟邵忽然道:“你和大将军不可能的。”
甜姑脚步一顿。
她回头,慢慢皱起眉头。
孟邵深吸一口气,道:“方才你和苏大人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甜姑慢慢睁大了眼,像是有些不可思议。
“苏大人说的才是事实,大将军现在在边关,自然可以向你许诺,可到了京城,许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你难道真的……要当个妾室?”
甜姑此刻嘴唇发抖。
是气得。
“你怎么能偷听人说话?”
“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在军中忽然听说此事,想寻你问个清楚。”
甜姑第一次遇见如此无礼的事,她打断孟邵道:“从前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因为我敬重孟把总也是保家护国的英雄,但是今日之事,确实让我太失望了!没错,事实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倾心大将军,想与他在一起,不管这个愿望最终能不能实现,这都是我自己的事,与孟把总无关,我想,我应该说的够清楚了吧。”
孟邵深深地看着她,眼眶渐渐红了。
甜姑深吸一口气:“我早说过,我并非你的良配,你当我贪图荣华富贵也好,别的也罢,还请孟把总,早日忘了我这个人吧。”
说完,甜姑就准备转身走,当她刚刚迈出去一步时,孟邵忽然道:“顾堰的死有蹊跷!”
甜姑猛然顿住,再一次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她。
孟邵死死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顾堰的死,有蹊跷。”
“你、你说什么……?”
“自从你上次说了你夫君的名字,我便夜以继日地查,大将军能查到他的死讯,我也能。但是不对。”
甜姑嘴唇动了动,简直惊愕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军计薄我看过了,第一,那上面的字迹和后面的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若是一半皆是如此倒也可以用中途换人来说,可唯独就顾堰那一页,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光这一件事也不能下结论,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我问了许多战友,可以确定,三年前死伤最多的一场战役是在黄梅山发生的,但是黄梅山易守难攻,敌军当时也没有讨着什么好,战役发生后不到两个时辰,援军就到了,所以当时牺牲的所有士兵,皆有遗体,不大可能发生什么都没留下来的情况。你……就从来没怀疑过?”
甜姑面色复杂极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孟邵,良久才问:“你为什么……要费尽周折查这些?”
孟邵深吸一口气:“我一开始,知道他的死讯后也想第一时间来找你,但是直觉却告诉我不对,所以我想等事情全部搞清楚之后再来见你,只是没想到……”
甜姑懂了。
她道:“我很感激你做的这一切,但我还是那句话,不用了。”
“你之前拒绝我,不是以你夫君为理由吗!为何到了大将军这边,就可以有例外!”
甜姑真的要崩溃了。
“因为我心里有他啊!”她几乎是抬高了声线说出的这句话,当她说完,孟邵明显一愣,眼底的红越发深了。
“强扭的瓜不甜,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甜姑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狠心说了一句最冷漠的话:“总之,你我之间绝无半点可能,这件事与顾堰、与大将军,都没有关系,孟把总,以后遇见,就当不认识吧。”
甜姑说完便走了,这次再没有停留。而孟邵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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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姑回到营帐后,脑袋乱哄哄的。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令她有些手足无措,接回儿子,母子洗漱之后甜姑便上了塌,她辗转反侧,一直在思忖这一桩桩一件件。
脑袋晕沉沉的……
自从武功县的事发生之后,柳沁、吴王、孟邵……这些烦人的事接踵而至,她也的确身心俱疲,后半夜,一向不怎么生病的甜姑竟然发起了高热……
她烧的迷迷糊糊,想喝水,身上又怕冷,心中还委屈……
一切难受如潮水涌来,她忍不住蜷成一个小虾米抽泣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额头上忽然覆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掌。
接着,似乎有人来到她身边,似乎很焦急,似乎很生气。再然后,温热的帕子覆在了她的额头上,来来回回不规律的脚步声从床榻周边传来,又过一会儿,她的唇忽然就被撬开,一阵刺激的苦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甜姑被呛的连连咳嗽,继而慢慢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