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崽期禁止携汪出逃

第117章

字体:16+-

“想聊聊吗?”入屋时, 外公把鞋子放在自己小外孙面前。

“不想。”森芒低头拒绝,“我很好。”

外婆焦心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事情很糟糕,但不会一直糟糕下去, 总会迎来转机。”外公也没辙, “别伤心了好吗。”

森芒沉默点头。

他的回应让外公更加担忧,就算多说写什么, 森芒也听不进去,外公只能安抚性地拍了拍男孩的后背, “去休息吧。”

“晚上给你做大餐吃。”

森芒应了声,低头准备走上楼, 余光瞥到茶几上的平板。

外公和胡老师的话在心中不断回响,秋天的记忆猛然浮现心头,他走到茶几边拿起平板点亮屏幕, 用一种几乎害怕的心情打开地图。

其中显示的GPS头像已经变成灰色,右下角红色的感叹号警告电量不足。

屋外的风不再吹,树上的叶子一动不动, 从窗外望去原本可以清晰可见的远山,现在全被烟雾缠绕, 灰云团在空中捏出一条长条状的薄云。

鸟雀躲在树枝间, 不再飞往天空,它们的声音安静下来。

森芒没在意, 他打开历史位置坐标记录, 从最早的记录往下翻,开始在峡谷周围移动, 每天的位置都在改变, 足迹几乎遍布整片葡泸山地区。

不寻常的点出现在秋天,它的活动范围比平常更远更飘忽不定。

那时他没见到麦克白, 也没深想,以为是狼群在为冬天做准备。

现在想来,也许那时麦克白已经察觉到偷猎者的存在,它试图躲避这群野蛮人的追捕。

位置记录最终停留在一个点上,再也没挪动过。

不是没电的静止,而是被动的静止。

这个地点离家里近得可怕,也熟悉得可怕,让人几乎能想象到麦克白嗅着地上的气息一路奔回家中却在门口顿足不前的模样。

它可能来过门口,无数次在周围徘徊,或者蹲在窗外见着光从屋子里透出来。

森芒猛地站起来,跑出家门。

“芒芒,你去哪里!”外婆着急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现在天快下雨了!”

“别担心,我去看看。”狄远赫反应得很快,跟着弟弟的步伐追了过去。

“等等,带上伞!”没等外婆说完,她的声音就拦在了门内。

“阿芒!”狄远赫大声喊弟弟的名字,对方没有回头。

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哥哥只能在后面快步跟上,他从没觉得他弟的跑步速度能这么快过。

而且目标很明确,去的是葡子江。

金盏花在这个月份已经凋谢,周围渐渐起了风,把苜宿草和其他不知名的野草吹得匍匐在地,原本清澈的葡子江变得湍急浑浊。

风把弟弟黑色的头发吹得凌乱,他低着头在草丛中不停寻找,从树下找到灌木丛里,然后又返回原地,远远近近地再找一遍。

“你在找什么?”狄远赫问他。

森芒拿着捡起的树枝,没有说话,但狄远赫觉得他的表情比哭出来还要难过,他把头低下去,继续在地上找。

“要下雨了,我们得回家。”哥哥不想催促,但天不作美,风带着雨丝打到了脸上,“要找些什么,等天气好点再过来。”

森芒没理他,用枯树枝拨开草叶还是一无所获,他准备迈步走向其他地方继续找的时候,一个金属的反光攫住了他的注意力。

金属的一半被埋进了土里,上下都沾满尘土和泥巴。

森芒蹲下来用手挖开,熟悉的颈圈出现在面前,它和最初的模样大相径庭,颈圈边缘的皮料发烂褪色,每一处都有扯痕咬痕,可以感觉到破坏者崩溃发狠的劲。

雷云压着地面,闪电中丝丝雨影。

在雨中森芒擦去铭牌上的泥土,上面清晰地印着麦克白三个字,和家里的联系方式。

落下的雨水很快湮了字迹。

“找到了就好。”狄远赫站在后面,把弟弟抱了起来,“雨太大,我们必须回家,不然你会感冒的。”

森芒伸手揽住哥哥的脖子,额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狄远赫能感受到上面的微微颤动,雨水把肩膀处的衣服浸湿。

“它来找过我。”小朋友压抑的哭声几乎被雨声吞没,“我不知道。”

“不是你的错。”哥哥说。

“它向我求救,我没有帮它。”森芒终于抬起头,眼泪中倒影着雨,他哽咽地问哥哥,“我是不是很差劲?”

“不是,从来都不是。”狄远赫看向弟弟的眼睛,“你比任何人都好。”

“这件事情的发生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没有被森芒听进耳朵里。

空气冷得刺骨,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像吸血虫一样吸附在身上汲取着他的体温,冰冷渗透到他的血液中。

黑夜随着阴沉粗野的暴雨降临,狂骤滂沱。

风势越来越大,雷暴云在天空聚集吞噬群星,宛如陶炉内烧得正旺的炭石,闪电在其中火花四溅,雷声噼里啪啦作响。

云层摩擦凝合更紧更愤怒,刹那的闪光似乎要把一切污垢都烧进黑暗之中。

森芒坐在窗边,他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一条毛巾搭在头上,水顺着没擦干的头发滴下来。

手中的铭牌被颤抖地摩挲过无数遍,他失神地望向窗,看着风把雨打到玻璃上。

“芒芒。”外公走过来接过毛巾擦干对方潮湿的发梢,“别难过了,好吗。”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打击很大,让你很受伤。”

“我也说过,有时候人和野生动物太过亲近不是件好事,我们都需要保持一个距离,安全的距离。”他继续说,“这是在保护我们,也是保护它们。”

“我不懂。”森芒脸色苍白,“我不懂它们为什么会因为我的喜欢而受伤。”

他畏缩靠在沙发上,“它们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可是……”

外公的话哽咽在喉咙中,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在赤诚的孩子额头上留下一个吻,“不是你的错,事情总会迎来转机。”

“我去把姜汤拿出来,待会你喝一碗驱寒。”

他起身走向厨房。

窗外一大束闪电点燃整片天空,它越靠越近,风声呜呜地吹,像一头踉跄失足的野兽在呼喊,雨滴急促地拍打着窗户。

森芒忍不住起身打开窗,想听清楚其中的呢喃,风带着雨丝吹到他的脸上。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轻盈如鸿毛,仿佛能随这阵风飘走。

一股令人安心的归属感侵蚀了森芒的内心。

让他感到久违的宁静和放松。

等外公拿着姜汤回来时,森芒闭着眼睛靠在敞开的窗户边睡着了,铭牌掉落在毛毯上,窗附近的墙壁和沙发湿了一片。

“怎么把窗打开了。”外公皱起眉头过去把窗关上,转头看向森芒。

孩子睡得很沉,脸颊两侧睡得通红,像夏日流质的烈火,让他整个人印上不常见的光辉。

外公无奈只能把姜汤放到一边,取了条干爽的毛毯准备披到森芒身上。

靠近时孩子额头异常灼热的温度烫到了外公的手。

森芒当晚发起了高烧。

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明明灭灭的白炽灯光,输液针扎到手背上。

小朋友的眼睛闭着,一步不动地躺在病**,体温过高让他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嘴唇却惨白得要命,额头上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整个人被高烧和恹气笼罩。

唯一的生命迹象是他浅而急促的呼吸。

“还在反复地烧?”医生皱着眉头问坐在床边看护的人。

狄远赫点头,给弟弟换上新的退烧贴。

“平常不生病,一生病就来势汹汹。”医生叹了口气,吩咐护士换上新的药,“时不时就喊他起来喝水,别把身体的水分都烧干了。”

狄远赫拿起杯子,去外面接水。

二哥坐在病床的床尾,看着自己弟弟,以前精力充沛的他现在安静地躺在病**,像是处于飓风的风眼中,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他叹了口气,拿着浸湿的毛巾擦拭去弟弟脸上和手上的细汗。

“快点好起来吧。”

森芒对这些话没有任何印象。

他感觉浑身发冷,但又感觉身体透着一股热浪,让人不停出汗。

黑暗将森芒的意识攫住,他只能在梦中独自徘徊。

嘴巴无法说出任何话,他变成了彻底的哑巴,浑浑噩噩地走在几条街上,街道上的景色几乎无法辨认,烫人的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

很多笼子堆积在街道两侧,扭曲地摆出一个瘆人的躯干,锈迹斑斑的铁链和屠刀是他的手臂和眼睛。

树歪歪扭扭地倒立在道路上,经过的人奇怪地扭动着,走过他身边越行越远。

“——阿芒?”

“阿芒!”

“森芒!”

“醒醒别睡了!”

太阳穴传来阵阵抽痛,原本明晰的幻象被洪水冲破,化作砾石,在翻滚中相互撞击,磨去棱角,摔入潜意识的汪洋迷宫中。

森芒在恍惚中睁开眼睛,很快困倦地再次闭上。

等他从长梦里醒来时,雨还没停歇,天依旧灰沉沉的,药水还在慢慢往下滴,一个暖水袋放在输液侧的手心里。

外婆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森芒,“想要喝水吗,饿不饿?”

森芒张了张嘴,但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外婆把一杯水递到小外孙的嘴边,喂着对方喝下去。

“终于彻底退烧了。”医生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长舒一口气,“病情稳定了,很快就能出院了。”

“家长这段时间让孩子多休息,平常别太劳累,用餐尽量吃些清淡的易消化的东西。”

外婆点头应下。

医生拿着笔在病历本上写下一连串字,随后离开。

“什么都别想,先吃些粥吧。”外婆说。

小朋友的脸上依旧带着久睡的迷蒙和虚弱,煮得软糯的小米粥被端到面前,但他眼睛不自觉地想继续闭上。

“你已经睡得够多了,别再睡了。”外婆抚摸小朋友凌乱的头发,她的眼角多了几分憔悴,“家里每个人都在等你好起来。”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打击很大,让你很受伤,但伤口总会愈合,芒芒你还很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

“有很多人在等你,不要把自己锁在这里。”

森芒茫然地抬头,外婆像是隔了一层纱与他说话,他心里什么也没想,脸上没有表情。

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车窗外的一切像是被蒙蒙的雾气抚平,森芒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感觉黎明很遥远。

他又想起了麦克白。

车缓缓开回了家,家里的样子和以前一样。

森芒独自穿过大厅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他很早就知道,人生悲欢离合,终聚散,命运注定谁都有告别的一天,相遇和离别的日子虚幻如泡影,到底能让人相信什么。

看不见璀璨的群星和旋涡状的星系,积雨云在没有港口的天空中航行,与黑暗连成一体。

森芒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他关上门,把担忧的视线拦在了外面。

窗外的夜愈发深沉,耀眼的闪电掠过天际,以一万伏特的电压压下来,以八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开辟出一条电离通道,刹那间把远山的轮廓和乌云的形状照得一清二楚。隆隆雷声在山间回响。*

门口传来咚咚和啪嗒的声音,亚历山大挪着步子闯进来,它汪呜着靠近森芒,把湿漉漉的鼻子戳到小主人的脸颊上。

杉莫和诺亚围到小主人旁边,试图给他取暖。

森芒伸手把狗狗搂进怀里,他的声音有些哑,“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会不会更好?”

亚历山大呜咽了一声,专注地看着森芒,它棕色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小主人,森芒垂下眼帘,眼泪忽的落下,“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麦克白是给其他人养,或者我不住在葡泸,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可是我又想象不出你们不在我身边的样子,我做不到。”

“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爱你们。”

“我离不开你们。”

亚历山大毛茸茸的脑袋压在小主人的胸口处,把森芒从僵硬的状态中拉出来。

一声细小的抽泣后,森芒环住亚历山大的脖子,将它拉得更近。

他们靠在一起睡着了。

乌云开始散去,晶莹的雨水闪着光滴落在香草覆盖的土地,地上一片荧荧,像是天上的繁星沉降在地表。

玫瑰色的晨曦渐渐漫溢在星辰之中,阴沉的雨夜被染上黎明清透的黄色,绿叶相映,丝丝缕缕的阳光被叶隙筛出纤细的金线,繁花将山巅染成深浅不一的彩色。

第一声狼嗥从群山中传来,从低沉到高昂,唤起了无数跟随的合唱。

隐约间,门口传来敲门声。

森芒望过去,所有喧嚣在此刻失去意义,心跳无法控制地加速,冥冥中有股力量驱使着他走向门,转动把手推开门。

三只小狗在摩托车的车箱里探出脑袋,发出柔软的呜呜声。

风温柔地把它们卷了起来放入森芒怀里。

小狗粗糙的舌面在皮肤上舔舐引得人发痒,它们棕色的眼中充满了甜蜜温暖的信任,毫无保留,爱和被爱在它们看来是最简单最本能的事物。

天空遥远苍茫,森芒抱着它们,抬头眺望,日光亲吻他黑色的头发。

如果山中有神明,祂会听到孩子虔诚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