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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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给穆家做妾?◎

方柔今日都在食楼帮忙, 谢镜颐特辟了二楼给镖局的兄弟吃酒席,叫了两个伙计在楼上打扫整理。

乘乘下午去了河边摸鱼,沈映萝在对账。

方柔点过今夜要准备的菜,沈记不是第一回 办宴, 规矩流程都有章可循。二厨扫了眼菜目, 哟呵一声:“这回陆总镖头贪新花样啦?竟多了几道清淡菜。”

方柔一怔, 瞥了眼那页纸,抿了抿唇道:“秋季干燥, 吃些清淡滋补的也好。”

她没将此事放得无限大,只当是内心愧疚做些补偿, 又交代了几句, 这便回了大堂看沈映萝有什么嘱咐。

二人正说着话, 却见乘乘跟个高她半头的小哥儿偷偷摸摸从偏门溜进来。

她眼尖,旋即高声:“乘乘,往哪里去!”

乘乘忽而被喝了一声,吓得一抖,手里握着的东西差些掉下地。

他俩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方柔瞧清楚那小哥儿的模样, 不由皱眉与沈映萝对视一眼。

这小哥儿正是陆鸣的幼子陆绵。

他比乘乘大了两岁, 二人时常相约在外玩闹, 偶尔会闯些小祸,倒都不打紧, 两人年纪相仿,长辈间来往也多,彼此关系很亲近。

陆绵紧张地露了笑:“方姑姑好。”

手忙背到身后去, 像在藏秘密。

沈映萝打量了一番, 笑里藏刀:“过来, 都过来。”

乘乘和陆绵对视一眼,你推我搡,虽不愿意,可都只得慢慢悠悠地朝前走。

方柔:“手伸出来。”

两个孩子犹豫着,到最后还是老实地将手放到身前,慢慢摊开。

方柔和沈映萝一声低呼,陆绵手中捧着只奄奄一息的雀鸟,而乘乘则抓着几条咽气的小鱼苗,不知作何打算。

沈映萝从帐台后绕出来:“怎么回事?陆绵,你是不是皮痒找揍?”

陆绵忙喊冤:“婶子,不是我干的!”

他忙将事情原委和盘说出,原来二人结伴到河边摸鱼,不知遇到哪家孩子玩弹弓,将那雀鸟打伤之后跑没了影。

乘乘和陆绵想将它救起,便捞了些小鱼苗喂给鸟儿吃,努力了许久也不见好,又怕被大人责骂,这才打算悄悄地带回食楼取了零钱,再送去找鸟兽郎中看个究竟。

方柔轻叹,忙让沈映萝继续忙,她带着二人走到后院,先替那雀鸟擦拭干净,小心检查一番,察觉并无重伤,只是爪子肿起来,估计得养上一段时日。

乘乘和陆绵在争论这鸟儿归谁养,方柔笑着道:“这小雀鸟伤还没好,你俩倒争上了。就放在食楼,轮流看护着谁也不许带走。”

小孩儿扁扁嘴,只得照办。

方柔又取来个竹编笼,给雀鸟倒了些干净的水,放下鸟食。三人围在鸟笼前静等了一会儿,见那雀鸟总算转了劲头,都松了口气。

陆绵今夜本也要来食楼吃席,这便留在后院与乘乘作伴。

眼见天色不早,方柔去了大堂,沈映萝则到后边与二厨张罗今晚的酒席。

除去跑镖外出未归的镖师,陆永镖局在宁江的弟兄今夜齐到场。

谢镜颐和方柔在一楼招呼,沈记今日十分热闹。

正说着话,谢镜颐忽而爽朗一笑:“陆鸣兄,快快有请。”

方柔也应声转过头,笑着对陆鸣问声好。

萧翊先后脚踏进门来,跟随在陆鸣身旁,面色如常地朝谢镜颐行礼。

谢镜颐心中藏不了事,当即跌下脸来,惹得陆鸣狐疑地望向他:“静颐,何事?”

方柔忙打圆场:“师兄许是站得累了,要不都一块儿上楼去,下边有我看着。”

她朝谢镜颐使了个眼色,他这才缓下神情,敷衍地应了几句。随后拉着陆鸣的胳膊,热情地邀他一同上了二楼。

萧翊似笑非笑地望着方柔,她别过视线,垂眸看账本。

他语意轻快:“见过东家。”

这回他倒极为识时务,克制守礼,惹得方柔心底毛毛的,不由起了阵不安。

偏巧是此时,陆绵忽而提着鸟笼子从后院走来,方柔皱眉:“绵哥儿,你去哪?”

陆绵先朝她问好,随即笑嘻嘻地对萧翊道:“翊叔来啦?你先前教我的那招隔空点穴真奇!快快,咱去后院,你再多教我几招!”

说着,他忙拉过萧翊的胳膊,关系似乎十分亲密。

方柔只觉奇异,萧翊不过才入镖局,竟能让陆鸣夫子俩对他这般信任无隙,尤其陆绵,一口一个叔叫得比谁都亲。

她一转念,又想起当年萧翊被她救回宿丘山,好似也同样在数日内就取得了师父和师兄的青睐。萧翊,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魄力……

她没喊住陆绵,又怕萧翊去后院跟乘乘单独见着面,忙搁下账本提裙跟去。

只听萧翊道:“学武不得贪功冒进,你才练得皮毛就自鸣得意,如此怎能成才?”

陆绵嘿嘿一笑,受了教训,只得将注意力放到那只雀鸟上。

方柔到了后院,没见着乘乘的身影,心间松了口气,暗道她不知又跑哪儿疯去了。

她一叹,转身之际,听萧翊问:“这雀鸟因何受伤?”

陆绵三言两语交代了缘由,又再夸耀了一番萧翊教他的功夫,萧翊却只说:“它伤愈之后如何安置?”

陆绵下意识道:“养着呗!我和乘乘轮番照看。”

萧翊道:“你又知这雀鸟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方柔脚步一顿,心间微震。

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萧翊只抬眸遥望远空,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

方柔惊慌失措地回过身,提步继续朝前。

萧翊的声音由近推远:“放出笼子,由它自己选是走是留。”

帘子微动,方柔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回到大堂,又有新来的镖师与她问好,方柔魂不守舍地露着笑,逐一回应,一时间心神不宁。

下意识再抬眸,只见萧翊已慢慢悠悠地登上楼梯,她旋即垂首。

萧翊只当不察,他转上二楼的那刹,余光瞥见方柔细白的脖颈,喉结微动。

他随其他人坐下,酒菜很快传上桌,陆鸣点了数,人齐开席,一时间热闹非凡。

萧翊不随陆鸣坐主位,被几位热心肠的镖师拉到一旁。

先听了几句闲话,忽而走神,后来不知谁为何提到了方柔,萧翊原本神思不在此间,兀然落地,一字不漏听得比谁都认真仔细。

“真心话,方娘子的模样的确十里八村都挑不出第二样。可惜了,就是寡妇还带着娃,不然我还真想说服我爹妈来向谢镖头提亲。嘘,咱兄弟间私下说说便好……”

“你想得美,你那三瓜俩枣还想娶方姑娘,你也不照照镜子……更何况,人穆大公子早已放了话非她不娶,论财力,你兜里的钢镚还不够人打赏叫花子。”

“嘿,我说这事也悬。穆大公子再属意也没用,他在家不主事,又是三代单传,爹娘没一个省油的灯——能答允让方娘子入穆家高门?”

“那不一定,穆家就这一个儿子,自小宠得没边儿,哪怕要天上的月亮也会答允。何况就是一个姑娘,正妻不好当,给个侧室绰绰有余……”

镖师大多喝了些酒,说起闲话口无遮拦,听得萧翊怒从心起却不好发作。

他暗自在桌下攥拳,力气之大迸得青筋布起,本打算将注意挪开,谁料有人忽然点了他:“萧兄弟,你说呢?”

他甫一回神,冷着脸扫了一圈众人,寒声道:“方娘子嫁谁不好,去给穆家做妾?我看宁江也没人配得上她。”

众人噤声相觑,自讨没趣,又一时不解萧翊怒从何来。

他言罢也是一怔,忽而醍醐灌顶那般……他当下听得所谓正妻侧室之论已恼怒非常,遑论彼时方柔亲耳听他说只给她一个妾妃之位,更口口声声责怪她在作闹争宠。

她要的不过是一心一意的对待,于方柔来说,哪怕先前无名无分,可她也心甘情愿跟了他那样久,安安静静在王府过日子,只要他陪着她就好。

她从没闹过,更没找他讨要赏赐荣誉,一切矛盾的源头都是,她得知他与沈清清早有婚约。

她要的是萧翊专心对待,而非所谓争抢正妃侧妃之位……

他践踏了她这份真心,还将她牢牢困住,认为她生出离开的念头是大逆不道。

萧翊醒悟过来,并非情爱在何处,恩典就在何处,他大错特错,一时怔然无措。

他腾然间站起身,又察觉众人的目光忽而落到他身上,皆是疑惑不解。

这便沉声解释:“我不胜酒力,先去缓缓,师兄们继续尽兴。”

陆永镖局没有劝酒的恶习,这边风俗外放坦**,不愿意喝没人.强.迫,众人只调侃了几句,暗道萧翊方才应是醉酒说了胡话,由此并没将他的反常放心上。

在他们眼中,萧翊不过才来宁江几日,许是为人秉性正直,由此对三妻四妾之论比较反感,断不会以为他与方柔有什么瓜葛。

此间宴席正酣,没人留意到萧翊的动静,他退出热闹,慢慢行至暗处。

食楼今日没几桌客人,此时也已过了饭点,大堂安静,与二楼有鲜明的对比。

萧翊被闹得有些头疼,他缓步走下楼梯,一层灯火半闭,桌椅都被伙计收拾妥当,门帘掩起,大门也关了一半,瞧着便是打烊谢客的模样。

也正是此际,他听得大堂一角传来乘乘的声音:“这话本说得是神话故事,讲有位小花仙救了个凡间的诸侯王,本来他们两情相悦,小花仙不顾仙界的规矩跟诸侯回了家乡,可诸侯醉心权势,不懂真心爱慕一人该如何相待,小花仙越来越不理解诸侯的做法,伤心离去……”

又听方柔责怪:“哪来的话本?小孩子家家看什么情啊爱的,你看得懂?”

她一把收了那书,只觉荒唐,不知是谁误人子弟。

乘乘伸手去抢,自然争不过,噘着嘴:“陆绵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原先我俩比谁识字多来着,后来他比不过我,找了书铺的白掌柜逐字逐句念给他背下,想赢了我逞威风。阿娘,我都听过这故事了,你拿了书也没用。”

方柔一时语滞,只叹:“绵哥儿真是胡闹,连带着你一块儿不学好。你们才几岁,就找话本看?今后上书院岂不是日日开小差。”

“再说,话本也有你们这个年纪能看的,偏巧找了这本稀里糊涂……”方柔嘴里说着,手展开那本书,哗啦啦地翻了个大概。

“阿娘,舅母与我说过你也喜欢看话本,怎么偏偏怪我。”乘乘嘟囔着嘴,语气很是不忿。

“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儿,还是小女孩。”方柔说得有板有眼。

萧翊听到这,终忍不住轻笑出声。原以为她当了娘亲性子会有不同,岂料仍存着孩子气的一面,与女儿斗嘴不亦乐乎,谁也不让谁。

在角落的二人皆是一怔,方柔回过身,见萧翊靠在帐台旁,好整以暇地望她出神。

乘乘瞧清了来人,登时喜上眉梢:“叔,你不吃酒去么?”

不待方柔阻拦,她已蹦蹦跳跳跑上前,冲着萧翊咧嘴一笑。

帐台边灯火幽暗,萧翊愣了愣,一时有些恍惚,还没来得及看仔细,方柔厉声道:“乘乘,回来。”

她扬起手里的话本,语气严肃:“去将这书还给陆绵,他哪怕来吃席,也记得在房里把功课做满,你以后也学点儿人家的好。”

乘乘冲她作了个鬼脸,又不敢再惹方柔不开心,忙跑上前取过话本,撒腿往后院跑。

方柔在后边喊:“慢点儿,还给人家不许再看了。”

她目送着乘乘掀帘子跑进后院,这才松了口气,没理会萧翊,回过身在桌前收拾东西。

那些物件都是书院下午送来的,说是入学前最好能带着孩子把书温个大概,不求钻研,只当过个眼熟。

方才她拉着乘乘一块整理,说着闲话这小丫头漏了陷,没忍住把话本拿了出来,被方柔逮个正着。

她垒着书,身边落下一道影子。

一双白玉般的手伸出来,五指修长有力,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活儿,先理了一遍,又掀开书目瞧了瞧。

萧翊低声:“乘乘还没到去书院的年纪吧?”

方柔垂眸,脸色如常:“在店里看不住她,我平时忙起来也没空,不如送去书院由夫子开蒙管教,姑娘家念书早也不是坏事。”

萧翊讶然地望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方柔被他看得不自在,皱眉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有话就说。”

萧翊竟道:“你……第一次与我说这么多。”

方柔一怔,咬了咬唇,心道她只怕萧翊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一时间想把话题盖过去,不由自主说了许多,语态也十分平和。

她只道:“你我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故意让我不舒服便好。”

萧翊:“我怎会……我只想与你说会儿话。”

方柔下意识回眸望了他一眼。

他应是陪着镖师喝了些酒,眼神之中有她熟悉的迷蒙之色,于是又将心底的话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她冷道:“你最好是真不会。”

萧翊自嘲地笑了笑,将那垒书放好,递给方柔。又说:“这支笔乘乘用应当不合手,她腕劲不足,易发错力,该换支不同材质笔锋的日常用。”

方柔不是嘴巴厉害的性子,她受了萧翊的好意提醒,抿了抿唇,低声谢过,说改日会去四宝坊挑个合适的。

萧翊本想说他去也可以,一转念,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

他哪来的立场对她和乘乘好,只怕这话说出来,两人又没法好好继续说会儿话。

趁着这会儿方柔愿意搭理,他冒热打铁,“夫子要求在家先温书么?”

方柔耐着性子:“是这样说。”

她将东西逐一收回匣子里,举了油灯往帐台走,萧翊默契地让开路,跟在她身后,有些犹豫,却见方柔并没开口赶人,心中又是一阵暗喜,缓步走上前。

他一时忘形:“小时候父皇也给我找了位学究,先生也说得提前温书。父皇就陪我一块读,也时常与我讲学,久而久之他便辞了那学究,自觉由他辅教也无妨。”

方柔本来静听着,这些事萧翊从前并没机会与她分享,她当听个新鲜。

她没有意识到,原来她没有这样反感听萧翊说闲话,直到她听见他自告奋勇:“若乘乘需要温书,我倒想……”

“不必了。”方柔忽而打断他,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萧翊,先前的话,你说到做到便好。”

正僵持着,有人从外掀了帘子。

“阿柔,我送你和乘乘回家。”穆珩换了身礼制齐全的衣裳,贵气.逼,人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