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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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耻◎

自那夜争吵过后, 方柔暂且带乘乘住进了沈记食楼,虽不是长久之计,可方柔只想图个安心。

只是几日过去,城中并无异动, 裴昭暂未回应冷烟, 谢镜颐心道他应是琐事缠身, 一时不得空。

方柔又听谢镜颐提起,镖局新来了位杂役, 瞧样子是萧翊作保让陆鸣收下的。他没多嘴,暗中考察几日, 却没发觉赵铁云身份蹊跷。

后又得知, 此人正是那日与萧翊一同赶跑马贼的义士, 如今带着妻子一同住进了梨园巷。

方柔打心底对萧翊人品存疑,只是没对谢镜颐表露。

又过几日,乘乘从书院回来,说朱夫子换了本书讲学,那书放在家中没带来食楼,她差些挨手板。

方柔便决定回一趟梨园巷, 也正好瞧瞧情况。

她踏入巷子不久, 便听一阵谈笑声自前方院中传出。

方柔虽有好奇, 但瞧清那是萧翊所住地院子,这便走快几步。

正是错身之际, 有人轻喊:“方娘子,许久未见你啦!”

是柳向婉的声音。

她只得停下步子,转头朝她颔首一笑, 这才瞧看清楚, 院子里正坐了三人, 两位生面孔,瞧着应是那对年轻夫妻。

萧翊并不在院中。

方柔稍稍宽下心来,随柳向婉走进小院,彼此寒暄几句,都清楚了各自身份。

陈三娘性子直,连声夸着方柔,还说沈记名气大,早有耳闻云云。赵铁云则说今日镖局休沐,但萧翊似乎要与兄弟碰面商议要事,所以一早便出了门。

方柔并不在意,与他们说过几句,还有正事要办,这便转身出门。

她才刚到院门口,萧翊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她一怔,忙后退半步,却被萧翊偷偷扯住了胳膊。

门半掩着,院子里的人没瞧见萧翊回来,方柔惊慌地望向他,却见他挑了挑眉,顺势将她拉出门外,抵在墙上。

他沉声:“躲我?”

方柔别开脸,萧翊轻捏着她的下巴,硬要与她对视。

她低声怒道:“你无耻,我就不该信你!”

萧翊松开手指,手臂顺势挡在她的脸侧,轻哼:“阿柔,你违诺在先,别倒打一耙。”

方柔疑惑地看着他:“你我有何承诺?”

萧翊身子压近,方柔躲闪不得,只得飞快地眨着眼。

“你说我们当不认识便好,你做到了?见着我便躲,从不给好脸。阿柔,你对我这般避忌,时间一长,旁人难道瞧不出来半点端倪?”

他说得直接,丝毫没有前些时日的卑微和谨慎,好似憋了股怨气,但神情带了几分玩味,叫方柔心中不安。

他半真半假地吓唬着方柔:“若是行踪败露,我说不定要掉脑袋。”

方柔一怔,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嘴硬:“我说了,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便好。可你三番四次要招惹乘乘,你不守信用。”

萧翊品察出她话里的漏洞,故意道:“所以,只要我不招惹乘乘,你就愿意耐心与我来往?”

方柔语塞,半晌才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偷换概念。”

萧翊挑眉:“二选一,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但乘乘要与我来往,你不能干涉。”

方柔快声拒绝:“不行!”

萧翊挑嘴一笑,再次试探到方柔藏起来的那根弦。原来两相对比,她宁愿考虑作出退让,也不要乘乘与他来往频密。

他不由自嘲,乘乘果真是裴昭的女儿,方柔就是在担忧他会对他们的女儿下狠手。

不过,萧翊向来不自诩自己有君子气节,若能以此反挟方柔,满足他某些小心思,似乎也不错。

萧翊沉声:“二选一,那你好好与我相处。”

方柔:“我、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倒是学聪明了,并没有因一时慌乱被萧翊绕进去。

萧翊又忍不住挑起嘴角笑,“因为乘乘喜欢与我亲近?”

方柔霎时无言以对,她轻咬下唇,眨了眨眼,萧翊盯着她的小动作,克制着冲动,忍不住想与她亲近,可眼下小白兔正一点点落入陷阱,他不会轻举妄动。

“我要回去了。”方柔轻轻推开他,出乎意料,萧翊并没有再阻拦。

方柔又是一怔,她一时无措,萧翊却好整以暇地望过来,她最后甚至有落荒而逃的狼狈。

她才推开家门,耳畔听得赵铁云洪亮的声音飘传而来:“阿翊,咱们把柴劈了,柳姑娘说中午给咱露一手……”

方柔轻声一叹,忙快步进了屋里。

当夜,她思量再三,还是带着乘乘回了梨园巷。路过萧翊家门口,乘乘还好奇地望了几眼,小院黑漆漆的,两家应是各自回房歇息了。

方柔心中虽有忐忑,可说来也奇,萧翊似乎只是嘴上逗逗她,并没有刻意做些出格的举动。

他们虽为邻居,可这些日子从没碰过面,她逐渐宽下心来。

只是方柔不知,萧翊倒非真没想法,只是他深谙心战博弈,当他能真正将那份盛烈的私占欲搁置一旁时,他反而能更加从容地主导他与方柔的关系。

先前他实在懵懂,凭着心底的情,思冲动鲁莽行事,与他于公对外之时截然不同,时常力不从心,还有事倍功半的挫败感。

当然,这些手段也是他后知后觉逐渐领悟过来。

方柔搬回梨园巷,这是个好开始,虽他没刻意要与乘乘亲近,但他冥冥中也有察觉,小姑娘对他不仅好奇,更怀有好感,这无疑是利益在他的好事。

更重要的,那日猜测不定,他已让何沉抽出些精力去调查裴昭的下落,得知实情果真如柳向婉所言,不知为何,他心中的重担少了一些。

起码他与方柔之间,还有一线转机。

……

深秋将至,柳大娘的腰伤渐好,柳向婉的那批绣品也如数完工。

她特地与萧翊约好日子,赶在秋分前送去丘城,好能换些银两过冬囤货。

萧翊在宁江查探的消息也已集注成册,何沉随行一同前往,趁机将消息转告李明铮,若时机适宜,萧翊打算先来个敲山震虎,这帮马贼提前乱了阵脚,他便能查探更多内情。

到了约定的日子,萧翊在院中等柳向婉前来汇合,院门被轻轻推开。

他回头,见乘乘探出半个脑袋冲他咧嘴笑:“翊叔,你要出门么?”

萧翊多日未见乘乘,只觉她又长大些,心中轻叹,忙招手让她进门。

乘乘边笑边说:“我瞧见屋外有辆马车,那车夫一直瞧着我,真奇怪。”

萧翊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要去趟丘城,你今日逃学了?”

他说着玩笑话,乘乘忙摇头否认:“夫子省亲去了,我这几日都不必去书院。”

末了,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声问:“翊叔,你去丘城玩么?”

萧翊垂眸望着乘乘,当即猜到她的小心思,嘴里却道:“我去办些事,晚些就回宁江。”

乘乘面露期待:“翊叔,你带我一块去吧?”

萧翊浅笑:“你娘亲答允么?”

乘乘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弯腰,萧翊俯身附耳过去,只听她小声道:“舅舅今日出门办事,店里没人手,阿娘走不开不会发现的。”

萧翊一叹,假装为难:“若被你娘亲发现,我可要遭殃,如何是好?”

乘乘拍胸脯保证:“我替你求情,怎么样?”

萧翊被她逗笑,又见小姑娘满脸期盼之色,还是说:“我不进城,只打算去趟城郊,你还是去找陆绵玩儿吧。”

乘乘疑惑道:“翊叔要去哪?”

萧翊没打算瞒她:“宿丘山。”

乘乘若有所思,随即拉着萧翊的袖子,又道:“翊叔,你带上我吧!我师公就葬在山上,这些日子阿娘忙,已许久没去替师公扫墓,正好这回我能去瞧瞧情况。”

萧翊闻言一怔,原来方柔的师父安葬在山中……他思虑了许久,这才慢慢颔首,最终决定带乘乘同行。

萧翊与何沉同在车前,低声交代他与李明铮传话的细节。

柳向婉带着乘乘坐在马车里,她性子开朗,又带了几分少女的懵懂,跟乘乘相处合拍。

马不停蹄到了丘城,三人分头行事,柳向婉进了绣坊,何沉秘密前去州府驿馆与李明铮筹谋,萧翊不便露面,带着乘乘往宿丘山去。

他离去多年,此番踏上山路,才发觉当年师徒几人居住的山谷荒凉萧索,早已没了烟火气。

山风谷雨覆盖了这些年的痕迹,宿丘山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在那秋色之中,有一座孤坟隐在山丘之下。坟周整洁,虽落了许多枯叶,但瞧得出来有人定期维护清扫。

萧翊轻车熟路到了山谷之中,乘乘不由诧异:“翊叔,你来过这儿?”

萧翊笑着点点头,“很久之前的事了。”

乘乘歪着脑袋,刚想要打听,又见萧翊已自觉地捡了几簇枯枝,开始清扫那座孤坟。

她一时意外,不明白萧翊为何会替师公扫墓除草,可她没多问,乖巧地跟在萧翊身后帮忙捡落叶。

二人忙活了一阵子,总算收拾干净,萧翊放下枯枝,一俯身,怀里的挂坠漏出半个角,乘乘好奇地打量着,萧翊察觉到她的目光,垂眸望过来。

只见乘乘抬手指了指他的衣襟,他低头,稍稍一怔,伸手慢慢扯出那条琥珀挂坠。

挂坠通体萤黄,有一条绳索贯穿,琥珀里凝着一簇黑色丝缕,乘乘瞧不出原委。

她凑近了些,“翊叔,这是什么?”

萧翊将琥珀握在掌心,顺势靠在山石边坐下,沉吟了片刻才道:“是我过世的孩子。”

乘乘瞪大了眼,低声:“对不住……”

萧翊摊开手掌,望着那缕胎发,苦笑:“无妨,乘乘。事情已过去许多年,叔叔如今没有那样难受了。”

乘乘好奇地凑上前,打量着那块琥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萧翊望着琥珀,怔然低语:“她也是个小姑娘,生下来就没了,叔叔那日抱着她……她的生辰在秋天,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比你大一岁。”

乘乘静听着,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萧翊轻叹,转口问:“乘乘,你何时过生辰,可有想要的事物?”

乘乘抬起手,轻轻握着萧翊的手指,像是安慰他那般,认真答道:“翊叔,我也在秋天出生,今年中秋过后就是我生辰。”

萧翊五指一颤。

他忽而蹙眉望向乘乘,不敢置信地颤动嘴角。

满满在中秋出生那日便夭折,而方柔出月后逃离了京都。依照时间推算,难不成她才被裴昭救走,二人便……

他不敢深想下去,胸口又起了一阵闷疼。

他害怕确认这丑陋又讽刺的真相,这残酷的答案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原来方柔这样不在乎那过世的孩子,只因那孩子是他的骨血,所以她弃如敝履是么……

乘乘并未觉察萧翊神色异变,她弯腰将落叶捧到一边,转眸,见萧翊仍望着那琥珀挂坠出神。

她在身后轻轻叹,不免觉得萧翊十分可怜。

萧翊默默靠坐了一会儿,眼见天色不早,这便带着乘乘下了山。

二人回到城中约定地点,萧翊没见到何沉,心道他与李明铮正事未了,不打算继续等,以免打草惊蛇,

他独自领着乘乘前往绣坊,柳向婉恰好与掌柜厘清货品和叫价,收拢了物件在门外告别。

那绣坊掌柜上了年纪,举手投足间风韵犹存。

她远远地瞧见萧翊,不由暗叹,又打量了柳向婉一眼,笑道:“瞧不出柳娘子已有这般大的孩子,亏我还一口一个柳姑娘地喊你,真是失礼。”

说话间,萧翊和乘乘已来到跟前。

萧翊只瞥了眼掌柜,默不作声地抬手解栓绳,乘乘则摇头认真道:“她不是我娘。”

柳向婉也掩嘴笑:“掌柜误会,我尚未婚配。”

说这话时,眼睛不由自主悄悄望向萧翊,很快回转过来,脸上藏着丝羞赧。

掌柜心如明镜,忙道失礼,转口又说:“你们三人瞧着像一家人,不怪我看错。”

又望着乘乘,笑了笑:“尤其是这女娃,与郎君走在一起,瞧着就是一个模子父女俩。”

柳向婉听了掌柜这话,也认真地看了看二人,心中忽觉奇异。

她低叹一声,心直口快:“掌柜一说,我倒也觉着乘乘与萧大哥真有几分相似……都说女儿肖父,方娘子生得花容月貌,真不知她那过世的夫君是什么样貌?”

女儿肖父!

萧翊心底又是一沉。

他仔细打量着乘乘,却不敢妄加猜测,他并不是多疑的性子,凡事没有证据绝不先入为主下判断。

萧翊直觉方柔有许多事情瞒着他,除了裴昭的生死,还有更多内情待解。他按下未表,扶乘乘坐上马车,柳向婉也随即坐定,三人驱车回到宁江。

他将马车还到镖局,柳向婉留下结算,萧翊没打算等她,决定先将乘乘送回梨园巷。

二人一路闲谈,乘乘心情很好,甫一走进巷子,甚至还因萧翊说的某件往事笑弯了腰。

两人说笑着往里走,乘乘一转眸,忽然瞧见满脸怒意的方柔,脸上的笑凝在嘴角。

萧翊朝她使眼色,低声说:“我说什么来着?咱们被逮个正着,你娘亲要怪我了。”

乘乘咽了咽口水,安慰道:“我娘脾气很好,她不会的。”

她定了定神,对方柔笑得格外灿烂:“娘亲,你今日回来真早!”

方柔瞥了她一眼,只说:“乘乘,你先回家。”

小姑娘一怔,方柔居然没生气,语气虽然有些不满,可还与平时一般温柔,好像真不打算怪她,而是……

她为难地回头望了眼萧翊,心道不至于吧?娘亲虽然不太喜欢萧翊,可她的好脾气人尽皆知,哪至于对外人甩脸色?

乘乘顺从地躲进门,探出半个脑袋瞧瞧看着,又被方柔一眼瞪了回去。

她不安地挠着头,缩回了院子,方柔瞧见她关紧门,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萧翊家门外,不让乘乘听到他们的对谈。

萧翊缓步走到方柔面前,没说话,静静望着她。

方柔只说:“你要是再不守诺,我定会将你的行踪传扬出去。”

萧翊继续往前踏了一步,方柔警觉地抬眸瞪着他。

他沉声:“阿柔,你不会。”

方柔攥着袖口,抿了抿唇,“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学会尊重我的意愿?”

萧翊静望着她:“乘乘来找我,我把她推开。乘乘想与我说话,我冷言冷语。阿柔,这就是你所谓的尊重他人意愿?难不成我要伤了她的心,你才能如愿?她只是个孩子,与我们之间的恩怨无关。”

方柔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低声道:“你走吧,你离开就好了。”

萧翊蹙眉,声音一扬:“给我理由。”

方柔心一狠:“因为我们跟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