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娇

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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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变了◎

翌日清晨, 乘乘难得早起,本还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赖了会儿,直到方柔喊她起来。

“你洗漱好,去隔壁喊萧……”顿了顿,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索性还是直呼其名, “喊萧翊过来。”

乘乘搓着惺忪的眉眼问原因。

方柔转头出了外厅,声音听不太真切:“喊他过来吃饭。”

乘乘愣了一会儿才转神, 旋即蹦得老高,瞌睡虫霎时飞走。

她囫囵洗簌一番, 辫子松散, 迫不及待地围着方柔叽叽喳喳:“阿娘, 你答应翊叔了?”

方柔瞥了她一眼:“什么答应不答应。”

乘乘到底是孩子,说话口无遮拦:“答应他求亲呀!我都说了,若要找个人认爹爹,我乐意那人是翊叔!”

方柔没顺过气,轻咳一声,怨道:“小孩子说胡话, 你要再口无遮拦, 就别喊他来了。”

乘乘忙作个鬼脸, 撒腿跑没了影。

方柔摆好碗筷,乘乘刚好拉着萧翊进了院子。

萧翊的目光落在方柔身上, 再挪不开。

他站在院子里没动,乘乘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萧翊痴然望着前方。

方柔站在门边, 一身碧裙, 不施粉黛, 微风卷过小院,她的衣带随风摆动。她这么些年一直没挽发,仍是少女的装扮,岁月并未苛待宿丘山的小师妹。

只一眼,如万年。

她今日穿了他送的那条碧裙。

方柔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忙别过身,低声道:“站着干嘛?吃过饭还得去食楼帮忙,乘乘也要上书院。”

萧翊应了一声,目光挪不开,木然地拉着乘乘进屋。

三人在小桌坐好,只是简单的杂粮粥配白面卷饼,盐水浸青菜,萧翊只觉堪比御膳珍馐。

吃过早饭,方柔收拾妥当,两人一齐将乘乘送去书院,小姑娘这一路别提多兴奋。

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进了书院大门,生怕留给二人独处的时间不够多。

萧翊今日与谢镜颐有约,二人直接到食楼碰头,方柔默默往前走。

他打量着方柔,半晌才问:“衣服合身么?细节有何不妥,我可以随时让她改。”

方柔垂眸看了眼裙摆,耳梢有些发烫:“合身是合身……只不过,你怎会知晓尺寸?”

萧翊轻咳一声:“以前日夜抱着你,怎么会不记得?”

方柔脸颊绯红,因他白日孟浪羞恼不已,真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你、你无耻!”她走快几步,近乎要将他甩得远远的。

萧翊大步追上来,忙拉住她的手,她一颤,最后五指被他牢牢握紧。

她低声:“在大街上别这样。”

萧翊俯身低语:“我见大家都这样,夫妻如此实在寻常。”

方柔将手抽开,“我们不是夫妻。”

萧翊道:“待剿匪一事安定,我就在丘城托媒向谢兄提亲,如此我们便名正言顺了。”

方柔一怔,转眸看着萧翊。

先前在京城皇宫,她被一道懿旨封为宁王妃,宗室府替她和萧翊主持过典仪,不过一切都按照皇家的规制,彼时他们关系紧张,境况尴尬,自然不会有所谓的三媒六聘之礼。

方柔收了所谓的封妃宝册虚以为蛇,过后早不知将册子扔去了何处。

她与萧翊已非初识新人,他们不仅是名义上的夫妻,更一早有过肌肤之亲。

可不知为何,方柔听见萧翊这般郑重地提及此事,心跳忽而快了半拍,也不知是期待更多还是害怕更盛,总归不全是好意。

方柔站定在杨楼街外,望着萧翊道:“你不要急着逼我表态,我还没想好。”

萧翊一怔,以为方柔又反口:“阿柔,你后悔了?昨夜我们不是已说清楚,你愿意与我重新开始。”

她抿了抿唇,直视他,“成不成亲重要么?”

萧翊语滞,急道:“重要,我想要名正言顺,我亏欠你,我们本不该如此的。”

方柔轻叹:“若我真在意名分,当初怎会昏了头跟你……”她没说下去,只默默道,“咱们先相处一段时日再看,或许你后悔也说不定。”

萧翊立刻握住她的手,“阿柔,是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只怕你反悔。”

方柔忽而掩嘴轻笑:“萧翊,话别说太满。”

她只这样说,随后提步往食楼走去,连带着拉动萧翊的胳膊,他被猛地一扯。

方柔回眸,俏皮地眨眨眼,“你怕了?”

她有意捉弄他,总算扳回一城。

萧翊一时怔然,被她牵着往前走,脚步忽而变得虚浮。

沈映萝正在帐台后忙活,抬眸瞧见方柔和萧翊前后脚进了门,心照不宣地朝方柔使了使眼色,她忙避开揶揄。

萧翊上前问候:“阿嫂。”

沈映萝抬笔指了指二楼,“陆镖头先一步到,你上去吧。”

萧翊轻笑着颔首,又看向方柔,她抬手悄悄地挥,转身去了后院,萧翊心满意足地上了木梯。

沈映萝转头望了眼方柔的背影,又回眸瞥见萧翊的衣摆消失在楼梯尽头,眼眸一转,笑着摇了摇头。

剿匪是重中之重,他们还要提防城中眼线察觉。

穆家近来异常低调,也不知是否怕打草惊蛇,连穆珩也鲜少再露面,似乎一切如常。

倒是乘乘有回忽然说起,她时常见着穆珩在书院附近徘徊,这一来让萧翊和方柔多了心眼。

好在陆鸣作主,派了两位身手好的镖师日夜接送两个孩子,从书院回来要么送去镖局,要么直接到杨楼街,几乎不出差错。

临近午时饭点,方柔端了些饭菜到二楼房间,三人仍未谈妥,打算休息片刻再继续。

陆鸣记挂镖局的事务,得空先回去一趟交办差事,谢镜颐独自面对萧翊仍不自在,找个由头匆匆下了楼。

屋里只剩萧翊和方柔二人。

她放好饭菜,还没说打算,萧翊已拉住她的胳膊:“阿柔,你陪我吃一些?”

方柔看着他,眼眸轻转,最后还是坐到了桌边。

如此,似乎找到了些往日的感觉,只是这一回忙着布菜的是萧翊。

他起筷,每样都给方柔夹了一些,“你多吃些,还是太瘦了。”

方柔见他忙得乐此不疲,忙按住他的手,“好了,饭得一口口吃,你当我是什么呀……”

说罢,她将几碟菜挪到萧翊面前,“特地跟赵叔说了菜色要清淡些,我估计陆镖头一是有事,二是实在跟你吃不到一块儿去,这才想着回镖局换换口味。”

萧翊眉眼带笑地望着方柔,“你能与我吃到一块儿便好,陆兄有自己的饭搭子。”

方柔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原来你只是差这一个饭搭子。”

萧翊放了筷子,握住她的手,“还差许多搭子,你数数?”

他俯身,凑近方柔,她微微侧耳,只听萧翊嗓音低沉:“出游、赏景,还有床……”

方柔脸微红,伸手推了他一把,忙正身坐好。

“我以前怎么不觉着,你嘴上也这般没正经……”

萧翊挑眉道:“眼下无旁人,夫妻私语有何妨?”

方柔没再与他就这个称呼作争辩。

两人说着话吃过午饭,方柔知晓萧翊仍有要事商议,这便收了碗筷下楼,正巧在楼梯与谢镜颐交错。

谢镜颐一脸不悦,可也知晓方柔与萧翊重修旧好应是板上钉钉之事,他虽对萧翊仍有保留,可这些日子他的转变也非虚构。

更何况感情之事由不得外人说道,他肉眼可见方柔笑得多,如此,重新爱上一个人也非大逆不道,他想要的也无非是方柔过得好。

谢镜颐回头又望了方柔一眼,无奈低叹,只道姑娘大了留不住。

午后,三人终于商定好细节,陆鸣派了名心腹镖师前往丘城,密函交于何沉,再向李明铮汇报细节,剿匪要义俱已明悉。

萧翊随陆鸣回城东清点人手,顺道将乘乘接回家。

乘乘见着萧翊,主动跑上前挽住他的手,一大一小慢悠悠地往杨楼街走。

小姑娘忽然仰头问:“翊叔,你以后都会跟我们生活在一块儿么?”

萧翊垂眸,笑望着她,“乘乘,你想我陪着你和娘亲?”

乘乘认真地点头,语气坚定:“我看得出来阿娘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萧翊揉了揉她的发,没再言语。

两人回了梨园巷,方柔前脚刚到家,正在打水洗菜。

乘乘被萧翊一个眼神叫去做功课,他坐到水井边,一手接着方柔洗好的菜,一面凝神望着她。

方柔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由失笑:“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萧翊难得语塞,半晌才道:“你穿这身衣裳好看。”

方柔:“不都差不多么。”

她将盆里的水倒干净,站起身走去厨房,萧翊跟在她身后。

他忽然低声问:“阿柔,你怪我么?”

方柔架起锅,又蹲下生火,萧翊凑上前接过柴火帮忙,方柔便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她转眸看着萧翊,“以前怪过,因为你一点也不懂我。我以为你懂,后来发觉你我实在不合适,所以我才想离开,再喜欢也没有用的,勉强不来。”

萧翊心间一颤,他木然地往火堆里扔木柴。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让我觉得不舒服了,我还是会离开你。我现在对你心软和心动,并不代表我可以接受过去那些我接受不了的事情。”

他急道:“不会再那样了!”

方柔很冷静,“话别说太满。”

萧翊知晓与她作口舌之争并无意义,她的不信任和警惕并非一日而起,要解开心结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小事。

火生好,方柔让萧翊去看着乘乘,她简单做了几样菜,他们又如一家三口对坐着吃完。

乘乘今日格外乖巧,功课早早完成,还在萧翊的督促下看了会儿书,这便洗漱妥当早早去了睡觉。

有了萧翊搭把手,方柔得闲,竟有心思拿了话本在灯下翻阅。萧翊眼下无事,就坐在一旁望着方柔。

她看她的话本,他便看她,让她看了几眼便没心思。

她抬眸,“你还不回去么?”

萧翊默默道:“大事定在三日后,会有段日子见不到,我想多陪陪你。”

方柔怔了怔,五指压下话本,嘴边带着笑:“不是还有几日么?”

萧翊道:“明日我要先去丘城部署。”

方柔哑然,竟然这样突然么?她意外地看着萧翊,半晌没说话。

“这是大事,也会有危险,”他又自顾自说了一句,“所以有些话,我想问清楚说明白。”

方柔一怔,彻底放下了话本,静静望向萧翊。

在她的印象里,萧翊从来没有向她表露过对公事的担忧和为难,好似他无所不能,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

而直到如今他说会有危险,方柔才幡然醒悟,他以前只是不说,并不是没想过。他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仙,他有血有肉,上战场也会受伤流血。

她迟疑道:“你想说什么?”

萧翊正色:“阿柔,你是心甘情愿的么?你这些日子与我亲近,是因为你想明白愿意与我重新相处,还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为了让我一心一意剿匪,只是缓兵之计。”

方柔讶然地望着他,显然没料到他竟会有这样的担忧。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格外认真地望着萧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萧翊头一回不敢妄动,他直视着方柔,声音低沉:“也许你不清楚,其实在京城那些日子,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哪怕我每天都能抱着你亲近你,可我知晓你的心思已不在我身边,我抓不住,越是这样,就越想将你牢牢捉紧,生怕一放手就会彻底失去。”

方柔双眸微垂,长长的睫毛盖下,遮住了她的眸光。

“哪怕我现在学会放手,学会给你时间给你余地,我控制不住心底的那阵嫉妒和害怕。你在骗我么?我毕竟伤害过你,你还能像以前那样爱我么?我不敢要求,更怕你误以为我要控制你,这样一来,又将你推远了。”

“你说你已放下裴昭了,阿柔,我不愿意瞒着你,免得你又觉得我骗你。我很嫉妒他,曾经已很嫉妒,到现在仍很介意。他到底没死,我又庆幸又忐忑,毕竟他……”

萧翊没再说下去,他难得这样坦白。

方柔在这一刹深刻地感觉到,萧翊果真变了很多。

她慢慢抬起手,五指摩挲过萧翊的脸侧,他微怔。

方柔明眸似水,她眨了眨眼,手指摸过萧翊优越的眉峰,细声道:“爱慕一个人自然就会生出占有的念头,这不是要求,我也不会觉得你在控制我。”

萧翊一怔,嗓子忽而变得干涩。

“换作是我,若你再与哪个王姑娘赵姑娘勾连不清,我自然也不愿意。萧翊,你真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你嫉妒裴昭,难道我就不嫉妒……”她也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他面露惊讶,有抑制不住的喜色。

方柔轻叹:“这些都过去了,不管我是不是敷衍你,我知晓你一定会收拾那帮马贼。所以,咱们的事情与其他人都没关系,若你要一个答案,那我与你明白说便是了。”

“萧翊,我想过了,也已经想得很清楚。我愿意与你重新开始,我心里有你,我会担心你的安危,也害怕你受伤。你靠近我,我还是会心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会想每天能见到你,听你与我说话……”

“我也会害怕,你是不是在骗我呢?可是这些担心没有意义。我也不怕与你说,我不会再随便任你摆布,所以,我们是平等的,若彼此相处并不舒服,无非一拍两散。但起码我现在能看清,你的确改了许多,我也喜欢与你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事也不做。”

她凑近了些,捧着他的脸,语气格外认真:“你还不信么?重新爱上你没有那样难。”

萧翊忽而动容地笑起来,他抬手搂住她,方柔的脑袋顺势搁在他肩头,就像几年前那般自然的亲昵。

这是她自发自愿的,没人再勉强。

她身上的幽香往萧翊鼻腔里闯,他沉息克制着那份渴望,方柔转过头,垂眸在萧翊脸侧轻吻了一下。

“你要平安归来,我和乘乘在宁江等你。”

她柔软的唇贴在他耳畔,声音极轻,令人目眩神迷,“阿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