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牌过气后

第22章 阿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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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倾臣,淮扬南院男馆头牌。◎

舒念被他这么一靠便动弹不得,抻着右臂,单手换了热巾子,扯开棉被,自颈项往下擦拭肩背。

崔述神志昏昏,趴在舒念怀中由她摆弄,十分老实,却在巾子触及腰际时含混推拒——

便是傻了,眼前这位也是不叫人随意碰触的小吴侯。

舒念兀自惭愧时,却听他口齿黏腻,朦胧道,“念念,好痒——”

舒念面皮一僵,果断放弃。

推他在枕上躺好,棉被密密裹了,只留泥泞不堪的两只脚垂在床畔。

崔述半昏半醒中被床沿硌得难受,挣扎着往被中躲。舒念刚刚卷起裤管,随手在他光裸的小腿上拍了一拍,“别动。”

这才老实。

舒念换了滚水,撩水擦洗,泥土一去,双足露出本来的肤色,原是玉雕一般的模样,却煞风景地密布细碎的割伤,血痕斑斑——

养尊处优的小吴侯,几时光脚走过路?

舒念用帕子蘸了干净的水擦拭伤处,稍一触碰便是一个剧烈的哆嗦。

崔述瞬间清醒,“念念?”

“脚上需上些药。”舒念将他双足垫在自己膝上,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咬开木寨,均匀洒了些药粉,又随手割下一片衣襟,撕作布条,仔细裹了。

“好了。”

抬头却见崔述伏在枕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这人不说话的时候看不出痴傻,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小吴侯模样。舒念立时收敛,“小吴侯?”

崔述“嗯”了一声,渐渐神情涩滞,忽然扯过一边被角,遮住面庞,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教养这回事,便是傻了,也不会忘的。跟苗千千这种半路出家附庸风雅的二道贩子不是一回事——

“折腾一晚上了,睡吧。”

崔述摇头,“念念。”

“怎么?”

崔述眉眼黏滞,却强撑着眼皮,“不睡。”

都这样了还不睡?

“你别走。”

舒念连忙保证,“我不走。”仔细拢紧棉被,“等明儿天亮,我们一块儿走。”

崔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舒念发窘,抬手在他眼睫上抚了一抚,“祖宗大人,睡你的吧。”

掌下睫毛极长,微微刺手,触在掌心麻麻的,那点微麻的触感,一直渗到心腑之间——

舒念慢慢移开手,便见崔述安卧枕上,眉目舒展,鼻息匀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微乱的散发拂在眼尾那颗细细的小痣之上,随呼吸一起一伏,如春日里第一缕和风,轻柔地掠过结冰的湖面——

舒念抬手将他鬓边乱发捋到耳后——这一回,大概真的要带着小吴侯千里往赴姑余山了。

她认清现实,也无甚挣扎,爬起来吃光了剩下的姜粥,粥是冷的,落入肚内寒沁沁,然而实在累得慌,索性裹一口寒气,在地火边儿上铺一个被卧,囫囵睡了。

居然一夜无梦。

舒念醒时,木屋外雪声簌簌,一夜大雪,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雨雪天气最难追踪,吴山上崔述的对头不管是哪一位,眼前一片白雪世界,要上何方追踪,只怕也要费些脑筋。

谢天谢地——

一时拾掇了被卧起来,崔述紧紧蜷在棉被之中,沉沉睡着。舒念稍一沉吟,轻轻往他额间摸了摸,温热的,松了口气——

昨夜一番折腾,万幸没有生病。

崔述被她一碰便醒了,待看清眼前人,浮出一个薄薄的笑意,“念念。”

舒念昨夜理亏时不敢与他分辩,此时理直气壮,“我叫苗千语。”

崔述皱眉一时,“念念。”

“苗千语。”

崔述抿唇,沉默许久,再张口时,“念念。”

“随您老人家高兴。”舒念败下阵来,摊开手,“手来。”

崔述十分听话,双手齐齐伸出。他未着中衣,舒念只觉眼前一花,雪玉一般半个身子闯入眼帘,实是大受刺激,匆忙制止,“一只手就够了。”随手遮盖妥当。

他的手在热被窝中捂了一夜,却还是凉沁沁的,舒念暗暗皱眉,摸摸脉像无甚起色,却也不曾变坏,便掩了回去,道,“我看看伤。”

崔述满面困惑。

这是真把受伤的事忘了——

舒念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粗暴道,“让我看看你的背。”

“嗯。”崔述翻了个身,趴在枕上,乌沉沉一头黑发覆在光裸的肩背之上,冰雪乌木,黑白分明。

舒念默念一遍清心诀,捋开散发,一枚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一夜工夫,竟然又已恢复如初——

昨夜分明看到掌印减淡——

究竟怎么一回事?

舒念一时摸不清头绪,仍旧用被遮了,往柜中寻了套衣衫给他,“穿这个吧。”

昨日崔述赤条条跑出来,衣裳佩饰尽数留在地室,这也罢了,却连他的看家宝贝三棱血刺也不曾带出来。

舒念昨夜本待回去拿,又恐崔述忽然醒来。转念一想他二人一路往姑余,唯恐被人认出,若带着三棱血刺这等声名赫赫的大杀器,等于往脸上写一句话—— “小吴侯在此,快来寻仇”。

还是罢了。

勿多管闲事,等崔述恢复如初,自己去想法子。

崔述默默穿好衣衫,坐在**看着她,安静得跟不存在似的——

舒念纠结一时,“咱们是现在走,还是等雪停再走?”

崔述毫不犹豫,“听念念的。”

白问。舒念坐在床边,念念有辞,“此地紧挨吴山,万一被你对头察觉——”

“现在走。”

舒念听而不闻,“你这一身伤势不轻,需得静养——能不能告诉我昨日隐剑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跟武忠弼打起来?另外两个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崔述面露困惑之色。

舒念心中一紧,生恐掌伤再犯,连忙摆手,“罢了罢了,当我没问。”慢说眼前这位被入骨针封了神智不得思量,便是能问出个一二三,她也不能问啊——

大佬们之间的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她如今的任务只一个——替小吴侯解决饮冰掌毒——就当作上辈子欠的债还未曾还清吧。

二人在木屋内蜗居三日,三日内一直细雪绵绵,好在此地粮米不缺,舒念不时跑出去猎几只野兔烤了加餐,过得也算悠哉。

崔述掌伤始终不见起色,双足外伤倒是很快恢复,他失了神智后出乎意料地乖巧,每日里只要舒念在,便安静在旁相陪,从不吵闹——

看来小吴侯幼时应是个十分好带的孩子。

舒念很是省心,除了回回出门烦难——那崔述跟个雏鸟儿似的跟着她寸步不离,出去猎个兔捡个柴都得带着——

索性便除了觅食捡柴,哪里也不去,蜗居室内,烧火烤地瓜——

若无饮冰掌烦忧,如此隐居倒也很不错。

第四日上雪霁天晴,一轮冷日升起,积秀谷三千世界骤放光明,雪压枯枝,银光闪闪。

舒念拆了布带查看足上伤口,已结了一层薄痂,料想走动无碍,仍旧套上布袜,商量道,“咱们今日得启程了。”

“嗯。”

舒念叮嘱,“出去得改个称呼,不可再唤我念念。”

“念念。”

舒念一声长叹,她教了几日,旁的都好说,只这称呼无论如何改不过来,万幸这天底下叫“念念”、“年年”、“拈拈”、“碾碾”的人不知有多少,总不能叫个“念念”就让人联想起死了六年的妖女舒念,对吧?

索性放弃。又道,“我便唤你——”迟疑一时,“阿述”二个字实是说不出口,一时旁的名字也想不出,索性将心一横,“阿阮,我叫你阿阮好不好?”

“好。”

阮倾臣,淮扬南院男馆头牌,淮王禁脔。

小吴侯崔述为击杀淮王,冒阮倾臣之名潜伏南院足有一年之久,虽然一举得手,却终于还是坏了名声——

等崔述神智恢复,若想起自己用“阿阮”这诨名唤他,不知道会不会当场被他劈作两截?

舒念忐忑一时,复又释然——今日莫想明日事,崔述神智恢复还不知在猴年马月,到时再行烦恼不迟。

拾掇了几个干饼子,皮囊灌满清水,正待出门,忽听远处有人踏雪前来。舒念侧耳听了一听,向崔述摇头,将包袱藏好,重新起了炉子。

约摸一盏茶工夫,来人走到近处,大剌剌推门,大惊失色,“你们是什么人?”是个青年壮汉,身穿皮袍,背上背着个巨大的麻布口袋,应是附近居住,往木屋增添补给的村民。

舒念眨眨眼,“我们去凤尾村寻亲,行至此间遇上好大雪,万幸有这么一间屋子避风,便躲了几日,大哥,此处是你家么?”

壮汉本是满面警惕,一听“凤尾村”便“哦”了一声,“凤尾村我熟,哪一户?”

“山脚李婆婆家。”

“你是小李婆婆家亲戚?”壮汉信以为真,扛着布袋走进来,“来迟啦,病死啦。”

舒念暗道我当然知道病死了,面上却故作惊讶,“几时的事?”

“有——六七年了吧。”壮汉放下布袋,抬头便见一个人坐在地火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小姑娘,却是容色卓然,生得比小姑娘还要好看十倍,便是画上的神仙,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他顿觉疑惑,“你们……是小李婆婆的亲戚?”

舒念暗道一声不好,崔述这种长相,与那小李婆婆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确然说不过去——

她懒得敷衍,笑了一笑,双唇一搓,打了个呼哨,招手道,“来,来,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六点《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