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
山中岁月急。枯坐洞中, 时日过得飞快。
三日过去,唐玉笑已能四下走动,只是真力损耗过巨,连捉只兔儿的气力也欠, 更不敢出去行走。
三个人便都靠着唐肃过活。由他负责拾柴觅食, 运气好些能有一二只野鸟野兔开荤, 运气差些时便只能吃些烧土豆野菜汤果腹。
直把唐玉笑吃得脸色发青, 时时骂娘。
崔述却无甚挑剔, 寒气虽是拔尽,却着实失血过多, 三日间始终不曾清醒, 全靠舒念一日一丸小还丹养着,吃食亦只有乳糖水拌的土豆泥能咽下去。
偶尔睁眼也认不得人, 只记得自己名叫苏述,有人靠近只唤“阿爹”, 每每此时,便呆得跟木人也似,给什么吃什么, 问什么答什么。
舒念恐唐玉笑趁火打劫, 向崔述探问藏剑楼秘辛,一起一动都亲手照顾, 不叫唐门二人插手。
犹是如此,三日过去,崔述仍是急速地瘦了一圈, 内伤倒是慢慢好了起来。
这一日舒念蹲在火膛边烧土豆, 唐玉笑从洞外进来, 向她道, “前日放的烟信有回应了,今日晚些后援便能到凌阳。明日你与我一同走。”
舒念握着根棍儿,扒了扒灰堆儿,闷不吭声。
唐玉笑到崔述身旁探望一时,见他沉睡中面容宁定,神情柔和,不似先时惊厥,时常半夜哭泣,点头道,“崔述好多了,二三日内应能清醒,小吴侯内功深厚,届时自行运功,恢复更快。”
“你要将崔述留在这里?”
唐玉笑想了想才道,“他伤势未愈,一人留在此间很是危险,咱们带他一同去西岭。”
舒念瞟了他一眼,掷下烧火棍子,“去西岭受审?”
唐玉笑心中盘算被她看穿,恼羞成怒,“他做下的事,难道不该受审?宁斯同死无对证先不说,武忠弼被三棱血刺刺死,难道也是别人诬陷他?六年前咱们于他有所亏欠,如今便要一个一个拿命来还?”
“武忠弼围杀崔述,我就在旁边,依二当家的意思,难道要崔述束手待毙?”
唐玉笑冷笑,“多谢你亲口承认崔述便是杀害武忠弼的凶手。”
舒念被他一句话噎得胸口发疼,梗着脖子道,“以后的事我管不着,今日我既在这里,便不许你趁人之危,拘他去西岭。”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唐玉笑先败下阵来,“先歇息,明日西岭来人,一同上路。”
舒念哼了一声,“二当家且等着吧。”
一场商量不欢而散,唐玉笑退去洞边盘膝入定。舒念扒一颗烧熟的土豆,去灰剥皮,碾成泥状,正待添些乳糖,打开纸包空空如也——
忘了昨儿最后一颗都叫崔述吃了。
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舒念暗道一声晦气,说不得只能强行灌他吃些,便端了竹筒去榻边,却见崔述睁了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目光清明,不似往常混沌。
她一时迟疑,“小吴侯?”
“嗯。”
舒念眼睛一亮,“你醒了?”
崔述极轻地点一下头。
舒念一时难以置信,“告诉我你是谁?”
崔述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眼皮一垂,许久才道,“崔述。”一语出口,声音嘶哑破碎,不由皱眉。
舒念暗道您昏迷几天,昏迷中时时哭泣呻/吟,第一回正常说话,能发出声儿已经很不错,就别挑剔太多。
盘膝坐在榻边,用竹片儿挑了土豆泥,喂到崔述唇边,口中道,“既醒了,多吃点东西。”
崔述嫌弃声音难听,便只点头,老实吃东西。
舒念暗道这是真的清醒了,若换了糊涂时,小吴侯断断不会把没糖的东西往下咽的。
默默喂完食物,舒念总觉无言以对,呆坐一时,清清嗓子,“小吴侯——”
“你——”
竟是同时开口。
二个人面面相觑,崔述面上渐渐浮了层薄薄的红晕,他本就生得白皙,重伤之下越发无甚血色。舒念每每看时,总疑惑随时要羽化仙去。
眼下双颊飞红,直如美玉生晕,秀丽不可方物。
舒念连念几句清心咒,才道,“小吴侯如今是病人,让你先说。”
“你等——”崔述二个字出口,轻轻咳了两声。
舒念等得费劲,便道,“病成这样,有什么话等好些再说吧。”取竹筒盛水过来,喂他喝了。
清水入喉,崔述感觉好些,探手在榻边按了一下,却爬不起来,哑声道,“扶我起来。”
舒念还没攒够与清醒的小吴侯顶嘴的勇气,老实上前相扶,只觉他身子乏力,绵软如泥,忍不住道,“刚刚好一点儿,莫逞强。”
崔述摇头,堪堪扶着坐了起来,又挣扎着往后挪了挪,这才推开舒念,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喘气,一时睁眼,“你去歇歇。”
舒念暗道午觉才睡醒,歇什么?却见崔述就那么歪歪靠着,两手松松捏了个诀,闭目不语——
难怪非得爬起来,这是忙着敛气疗伤呢。现如今可好,小小洞中,唐二当家和小吴侯一左一右,各踞一端——
此情此景,百年难遇。
舒念自娱自乐一回,便往外走,初初走了一步,忽听身后崔述相唤,“念……念……”
应声回头,便见崔述神情羞涩,纠结一时才轻声说了二个字,“等我。”
舒念暗道不等着还能怎样?方才叫您歇歇别折腾不是也没听我的么?
爽快应道,“好呀。”
崔述凝目看了她一时,双唇微抿,便漫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舒念看得眼晕,摆手道,“忙你的吧。”掉头便走,出得洞外,正遇着唐肃回来,连忙问道,“怎么样?”
“妥了。”唐肃满面是笑,“方才去看,姑余大管家带着马队,已往这边来了。”
舒念长出一口气,“引姑余一门到凌阳,你是头功。”
唐肃从未当此大任,一时间喜得眉飞色舞,口中却连连谦让,“姑余一门缇骑四出,在吴山周围搜寻小吴侯踪迹,我以书简相引,简单,简单得很。”
舒念忍俊不禁,摸摸他脑袋,“以后多听你……你二当家的话。”
唐肃退后一步,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迷恋小吴侯,总是痴缠便也罢了,休来招惹我。”
舒念一滞,讨人嫌到这种程度虽是叫人喜出望外,迷恋小吴侯又是个什么鬼?越发厚着脸皮道,“唐小公子不近女色,真是正人君子呀。”
“与阿肃胡说什么?”
两人齐齐转身,便见唐玉笑靠在洞口,一张脸黑似锅底,警告地看了一眼舒念,“休与阿肃胡说八道。”
舒念一听便知他指的是唐肃身世,自摸了摸鼻子,闷声发财。
唐肃道,“门主派人过来,敛了大公子遗体,我叫他们把那死山魈的头割下来,一同装车拉回去。三当家已经到了凌阳,本要上山拜望二当家,谁料路上着了时气,上吐下泻,一整日没能爬得起来。”
唐玉笑大大不快,“习武之人这么不中用,平日里操练得少了!”也无他法,“阿肃与我先去凌阳看看。”
舒念立时面露喜色。
唐玉笑站住,又问,“我看崔述坐起来了,几时醒的?”
“醒了就好了——”舒念信口开河,“躺着只是挣扎,靠着倒好些,便由他靠着。”
崔述这几日意识不清,很是闹人,唐玉笑信以为真,“你随我去凌阳,阿肃留在这里。”
舒念推拒道,“我在这里便是。”
“我信不及你,带在身边才妥当。”
舒念无法,只得回转身,嘱咐唐肃,“都交给你了,仔细些。”
唐肃眨眨眼,“放心。”
唐玉笑转身下山,舒念回头,崔述松松靠着闭目入定,不由暗暗庆幸小吴侯这入定姿势很有欺骗性,否则叫唐玉笑知他清醒,说不得便要先发制人。
唐玉笑走了几步不见人来,“快走,一会儿天黑了。”
舒念郑重地拍了拍唐肃肩膀,疾步跟上。
两人逶迤下山,堪堪入了凌阳城,便见一个大男人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喝醉酒也似。
唐玉笑皱眉,“白日酗酒,什么人?”便去拉舒念,谁料一拉不中,那男人已经扑至近前,看面貌方头大耳,环眼凸鼻,倒似戏里说的鲁智深。
唐玉笑心下一凛,“小五过来!”眼睁睁见那男人劈手一夺将舒念拉在手中,双足一点,一起一落间已飘然远去,便听舒念的声音远远传来,“二当家,山长水远,有缘再见。”
唐玉笑顿足,他如今内功恢复不足三成,如何追得上?想了想掉头往城外去——跑了舒念,起码制住崔述。
出得城来,还未上山,便见唐肃连蹦带跳打山上下来,劈头问道,“小吴侯何在?”
唐肃道,“姑余大管事刚来,接走了。”
“姑余昆仑?”唐玉笑大惊,“他们如何知道崔述在此?”
唐肃眨眨眼,“二当家命我去寻姑余一门,引来此地,怎么忘了?”
唐玉笑勃然大怒,“老子几时命你?”
“那天苗姐姐吩咐我,我本要问问二当家的意思,二当家很不耐烦,吩咐我听苗姐姐的便是。”
唐玉笑一滞,那日舒念跟个话唠也似,一时问土豆是烧了还是烤了还是煮了,一时问兔子吃腿还是吃头,一时又连水几分热都要问十七八遍……聒噪得头疼,便命唐肃“听你苗姐姐的便是”。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一时大怒,拍了唐肃一掌,“旁的便也罢了,崔述这种要紧人物,怎能放他逃走?”
倒把唐肃激得意气顿生,“小吴侯为救我三人身负重伤,咱们不致谢意便也罢了,难道还要胁持于他?”
唐玉笑无语,咬牙暗恨——舒小五,你与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就到这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进平淮副本,少年小吴侯要来了。
明晚九点《偷窥》,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