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要强撑到什么时候?◎
生龙活虎进去, 半死不活出来。
瘦头陀无语,怪道的还要多叫一个文公子过来,这一个人哪里伺候得起?
舒念跟在后面,啰啰嗦嗦吩咐瘦头陀, “过一个时辰伺候汤水, 要滚热的, 早早备好了, 等里面一叫, 立时送进去,片刻耽搁不得。”
瘦头陀捺着性子道, “是。”一边催促抬椅小厮, “走快些,瘸了么?”
舒念却不着急, 索性站着不动,一只脚蹬着门槛, 望天思索一时,又道,“另给我们公子院里也送汤水过去, 公子回去便用。”
“你们公子关老子屁事?”瘦头陀忍无可忍, 压低嗓门喝斥,“快滚!”
抬椅小厮见舒念被瘦头陀喝斥, 更不敢耽搁,加快步子一路小跑出阁,倒是舒念坠在后面, 边跑边叫, “慢着些走, 颠着我们公子, 你们赔得起么?”
阁外守卫的一众高手见这情状稀奇,难免打听,瘦头陀一张脸黑似锅底,斥道,“王上嫌阁中人多吵闹,命速速送文公子回去!”
舒念暗笑,却故作气急败坏的模样,叉腰骂道,“好一群势力小人,总有你们求着我们来引凤阁的时候!”
瘦头陀赶苍蝇似地挥手,“快滚!”
如此一路顺风顺水被人撵出引凤阁。
小厮们便往文雪臣院子去。
舒念按住椅栏,“等等,先去一回马厩。”
小厮奇道,“姐姐去马厩做什么?”
舒念信口开河,“白日骑马,公子的玉佩落在那里,那是王上特意赐给咱们公子的。方才不见公子佩戴,王上好生发了一回脾气,要不然能这么快让公子出来?这便去找找,找着立时回引凤阁给王上瞧,好叫王上心中欢喜。”
小厮暗暗腹诽这位公子为了争宠也是拼了,却也无法,只得不计辛苦,将软椅抬去马厩。
软椅刚刚落地,崔述和舒念齐齐出手,一人劈晕一个——不约而同并未取其性命。
崔述道,“小舒大夫不是要斩草除根?”
“小吴侯竟有妇人之仁?”
一时相视而笑。
舒念挑了一匹好马,过来问崔述,“能骑马么?”
崔述勉力动了动身子,泄气道,“气海以下,全无知觉。”
那便是多半个身子都动不得。舒念摇头,崔述着实莽撞,强用内力将溶肌丸药力逼入下盘,却不怕药力刚猛,万一伤着下肢筋脉,落个半身不遂,怎生是好?
二人便蹲在马厩静等,约摸一顿饭工夫,果然听外间人声扰攘,有人高声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引凤阁走水,王上还在阁里!”
“来人,取水,快!”
……
便有杂沓的脚步声,急急往里跑去。
舒念贴在门边听了一时,“此时外间守备松懈,我们走!”便提一口气,架崔述起来,扶上马背,翻身上马,落在崔述身前,“抱紧我,咱们冲出去。”
双唇一撮,打个呼哨,那马奋蹄而出,转眼奔到门口,门口守卫正不知所措,忽见一马二人扑来,俱各吃惊,上前拦阻,“什么人?”
舒念高声道,“有刺客!遵王上钧令,开门速追!”
一众守卫面面相觑,忽有人道,“追刺客何需二人一骑?先拦下来!搜她!”
舒念哈哈大笑,右袖一抖,一枚丸药掷在地上,冲天一片白雾,瞬时伸手不见五指——
舒念一提缰绳,迎门冲去,百忙中劈手夺一把刀,一足踩住马蹬,一手抱住马头,多半个身子探出去,挥刀斩断门闩,半空中一个挪腾又落回马上,堪堪拉住几欲落马的崔述,俯身冲了出去。
身后一片声叫唤,“抓刺客!”
“刺客跑了!”
“快追!”
惜乎迷失在烟雾之中,没头没脑喝乎一时,等烟散去,又哪里还有刺客踪影?更不要说淮王为图行踪隐秘,全在南院之内戒备,南院之外并未设岗哨。
……
舒念冲出南院,已是夜深人静,马蹄踏地答答作响,东弯西绕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舒念拉崔述下马,扔了缰绳,“好马儿,回去南院通报一声,就说姑奶奶远走高飞啦。”
一掌拍在马臀上,那马长嘶一声,奋蹄疾奔,转眼消失在街角。
舒述挽着崔述手臂架在肩上,提气一纵,翻墙入内,是一进寻常院子,屋舍简洁,却无人居住。
崔述仍旧动弹不得,舒念只得半拖半抱,强行架住他,一路跌跌撞撞入了厢房。迎面一张木架子床,如获至宝,忙将崔述拖到**安置,双膝一软,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崔述一路不声不响,忽然一臂掩面,闷声道,“叫你不用带着我。”
舒念道,“我偏要带着,你管得着么?”
“你——”
“我怎样?”舒念喘匀了气儿,慢慢爬起来,“这是我伯父旧宅,打起仗来时,举家迁去北边了。咱们在此稍作休整,过几日再走。”
“走?”
“不走难道在此养老?”舒念四下转了一圈,搜寻饮水吃食,“淮王既死,南军必然大乱,咱们速往军中,立些功劳,日后战事平息,才有希望入九鹤府。”
崔述手臂撑着强行坐起,勉力挪动身子,靠在枕上,“今日杀贼,你本就是首功,入九鹤府有什么难处?下任鹤使非你莫属。”
舒念想了一想,走回床边挨着他坐下,“你要告诉官家今夜之事?”
崔述点头。
“万万不可。”舒念摇头,“你可是小吴侯啊,怎能在南院现身?”
崔述怔住。
“便没有杀淮王之事,你仍旧是小吴侯。你这么聪明,且细想想,坏处大过好处的功劳,要来做甚?”
崔述眨眨眼,“那你怎么办?不入九鹤府了?”
“我难道不能另立军功?便不能入九鹤府,也没什么大不了。江湖上那许多人入过九鹤府,又如何?将来的天下第一神医,必定还是我。”
说着站起身便往外走,一时转身回来,“倒忘了……”俯身嘱咐崔述,“溶肌丸药力不随奇筋八脉游走,应当不会散去,莫再强行压制。”
崔述抿唇,欲言又止,“可是……”
“无事,叫人全身乏力而已,没用在正经处,若给我治病救人,却比麻沸散强多了。”语毕一笑,掀帘出去。
自去厨下烧水,洗净易容,另提了一桶回来,却见崔述靠在枕上,定定地望着门口。自己稍一抬眸,便与他四目相对,难免好笑,“小吴侯看什么呢?”
“念念。”
“嗯?”
崔述咬唇一时,忽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舒念听他口齿粘腻,吐息绵软,便知小吴侯终于舍得放开内息压制,致药力游走四肢,才是这般情状——只不知药性能持续多久?
崔述好容易豁出颜面,主动道一回歉,对方却不知在出什么神,“念念?”
“嗯?”
舒念见他一张俏脸通红,回忆方才说的话,一失时笑,“你什么不好?”
“……不该瞒你。”
舒念恍然大悟,斥道,“不提我还忘了,小吴侯耍着我玩了一个多月,可快活得很么?”
她一头说话,一头提了大桶热水过来,伸掌一拍桶沿,作势道,“你们藏剑楼真是好不要脸!”
崔述皱眉,“非是我要瞒你。”
舒念倒乐了起来,“所以竟是我求着你瞒我?”
崔述想摇头,却连脖颈都是软绵绵的,十分泄气,“不是那个意思……你自己想不起来……”
舒念奇道,“咱们当真见过?”
“嗯。”崔述放弃除了说话之外的所有动作,勉力道,“见过三回。”
舒念一滞,小吴侯这种大人物,自己与他见过三回还毫无印象,的确伤人面子,大度道,“既如此,咱们算两清。”
“你不问问是哪三回?”
“有甚好问?”舒念往水里掷一条布巾打湿,帮他清洗面上易容,“以后总不会再忘了小吴侯便是。”
“真的?”
“假的。”
崔述脸色一黑。
舒念暗道大人物们果然都经不起逗弄,忙道,“我想忘,也忘不了啊……倒是日后去京城,小吴侯别忘了请我喝酒才是。”
天下皆知,皇帝亲封“武林吴侯”时,还给崔述赐了个宅子在京里。
“你什么时候来?”
舒念愣了一下,“几时打完仗都不知道,怎知何时能去京城?”手上加紧动作,一时粉脂除去,小吴侯晶莹若雪的一张脸重见天日,笑道,“还是这样看着顺眼。”
“真的?”
“那还用问?”舒念掷下巾子,看他言语费力,便道,“先别说话了。”
崔述依言闭口,刚要阖目,见舒念起身,忙问,“念念,去哪里?”
“倒水。”
崔述迟疑,“快些回来。”
舒念回头一笑,提桶出去泼了水,另去搜寻一回,果然找到伯父往昔佩剑,提着回来。
崔述仍是先前模样,一瞬不瞬望着门口。舒念难免心疼,关好门窗走到近前,“我在旁边守着,别怕。”
崔述面上一红,“我怕什么?”
“小吴侯怕什么,自己心里知道。”舒念扮了个鬼脸,扯一卷凉被与他遮盖了,自去窗边凉榻上躺下,双手将长剑怀抱胸前,闭目不语。
本待打个盹,脑中淮王肥腻腻的一团白肉挥之不去,倒清醒得双目炯炯。暗道一声晦气,越发同情崔述,似他那等心高气傲之人,竟不知要使出几辈子的忍耐力,才能强按恶心,对淮王虚以委蛇,寻机刺杀。
眼睁睁看着月影西移,身畔崔述虽一动不动,呼吸却时轻时缓,便知他也未曾睡着。
这傻子,竟不知要强撑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平淮告一段落,明晚九点《不速》,回现世,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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