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床。◎
舒念醒来时候, 只觉耳畔嗡嗡,头痛欲裂,随手将薄被扯高,兜头遮了, 哀声叫苦。
便听脚步声响, 缓缓移近, 有一只手隔过一层被子按在她头上, 极轻地揉了揉。
舒念如被点穴, 僵在被中,好半日才道, “谁?”
那只手应声停住。便听一个声音凉沁沁道, “我也不知还有谁,愿闻其详。”
舒念扯下被子, 小吴侯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便在眼前,咬唇一时, “还以为喝大了,居然不是做梦?”
崔述定定看她,忽尔微笑, “念念, 难道你常常梦到我?”
“我没有,别瞎说。”舒念忍着头疼爬起来, 靠在枕上遥遥看他,“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小吴侯什么时候回去?”
崔述挨着她坐下, 眨了眨眼, “昨夜念念可不是这么说的。”
舒念一滞, “我我我说什么了?”
“你拉着我,叫我别走。”崔述翘起一足,他松松笼着件粗布白衫,赤足踩一双棠木屐,粉白的趾尖一上一下悠然而动,划出一个俏皮的弧度。
舒念看得出神,忽听他提高嗓音,“难道都忘了?”忙干干咽了口唾液,正色道,“我没有,别瞎说。”
崔述点头,“便知念念非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站起身,“南疆风物宜人,倒合居住。”
舒念一听话风不对,“你你你方才说什么?方才风大,没太听清楚……”
男色误人。
“苗千千昨日一见我,便说念念早已有言,不想再与崔述有任何瓜葛……”崔述一顿,“方才问你,你说‘你没有,别瞎说’。”
舒念一滞,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当然没有……我与小吴侯是什么交情?”
崔述很是满意,“我去洗洗,你再躺会儿也得。”
难怪穿得这么简便,原来是要沐浴去。舒念便道,“屋后林子里有一眼池子,建在地热活水上,你去那里吧。”
崔述一笑,“好啊。”绕过绿竹屏风,便往屋后去,白衫轻薄,行走间隐约一段秀致的足踝若隐若现,仿佛片时便要溶在透明的日光之中。
舒念双手遮目,连念三遍清心诀,吐一口气,再这般相处几日,只怕不能善了,得想点法子。
一时起床,见窗下一只包袱,打开来看时,里面只两件暗红的薄衫,并两件白布中衣,便别无长物。舒念展开,衫子是旧的,已经洗得泛白——分明名满天下的一个人,却什么也没有。
舒念将衫子折回去,忽一物坠在地上,拾起看时,却是一只旧香囊,丝线捆束封口,捏了一下,内里药材俱已干硬,只需稍稍大力,便能碾作粉末。
舒念心中百味陈杂,索性随手扔了。将衣裳包回去,自去厨下煮粥,刚一推门,便见炉上温着一只瓦罐,揭开看时,内里煮好的白粥。灶上竹笼里扣着一碟拌好的荠菜。
这人,什么时候起来折腾这些?
舒念瞬间无所事事,只能枯坐等候,却是足足半个时辰不见人来——屋后林密,难道迷路了?
这么一想便坐立难安,索性一提裙摆,往屋后去,此处少人行走,勉强分出一条小路通去地池。走了一程,便听哗哗水声,白雾蒸腾,却不见人影。
舒念吃了一惊,疾步过去,正待呼唤,却见石池一角,一个人倚墙而坐,居然睡着了。因着身子低沉,头颅稍倾,外间倒瞧不见。
南疆盛产温泉,有“天下第一汤”之称,地泉温度多数偏高。崔述在泉池中泡了半日,一张脸蒸作艳丽的红色,前额鬓角,连着秀致的鼻翼,俱是细密的汗珠。
累到何等田地,才能在这种地方睡着?
舒念便不忍心叫他,双膝一屈,在他身畔蹲下,默默陪了一时,正待起身时,崔述昏睡中轻轻皱眉,约摸靠在石壁上不太舒服,无意识调整姿势。他本就靠得不大稳便,稍一动作便往水中栽倒。
舒念忙一手探出,堪堪拉住他一条光裸的手臂,“小心点儿啊。”
崔述一惊便醒,茫然睁眼,“念念?”
舒念只觉握住的手臂滚热湿滑,连同自己都要一同烧灼起来,连忙缩手,清清嗓子,“怎么在这里睡?”
“我睡着了?”崔述迷离坐起,刚要抬臂揉眼,却被舒念一把拉住。
“有水,再跟上回一样,迷了眼睛。”舒念将水中布巾捞起拧干,展开擦拭双目。
崔述闭目不动,双唇微启,“上回?”
“歌山客栈那回,小吴侯贵人多忘事。”舒念将布巾掷回水中,又道,“地泉太热,你没吃东西,容易昏晕,快些出来吧。”
舒念不敢多看,扭头便走。在厨下坐了半日,才觉面上稍稍凉快些,便听木屐声响,小吴侯换了身干净的白衫,松松垮垮,散一头湿发,赤足过来。
舒念暗暗呼唤一声老天爷,忍无可忍,肃然交涉,“小吴侯这般模样,可曾想过旁人感受?”
崔述停步,“怎么?”
“小吴侯姿容风采,当世独一无二,天下无人不知。”舒念正色道,“我一寻常女子,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无一不存。再作这等情状,休怪我不顾礼节,非礼于你。”
崔述愣了足足一刻,忽尔回身,但见肩膀耸动,吃笑之声连绵不绝,笑到后时,居然站立不稳,索性蹲身下去,不顾形象,埋首臂间,哈哈大笑。
舒念恨恨地取碗盛粥,分了竹箸,一拍桌案,“小吴侯笑够了,便来吃饭吧。”
崔述又笑了半日,才勉强忍住,过来挨着舒念坐下,却不动筷,忽道,“我很欣慰。”
“欣慰什么?”
“能叫念念喜欢,我很欣慰。”
舒念万万没想到自己三尺厚的脸皮,居然连点口头便宜也没占上,丢盔弃甲,闷头吃粥。
崔述在旁蹲了半日,才磨磨蹭蹭吃饭,喝过半碗粥便停箸离开。一时回来,手里提一只茶壶,过来煮茶。
舒念仍旧风卷残云,忍不住吐槽,“走几千里地,包袱里什么也没有,倒有闲心装一罐白茶。”
崔述蹲在炉边看火,“旁的带着做甚,白茶是给念念的。”
舒念停箸不动,“阿述,姑余到南疆这么远,你走了多久?”
“不算远。”崔述看她一眼,“只是人事繁杂,很是聒噪,不然还能再早些。”
舒念暗道我信你的鬼话——当日在凌阳分别,虽然掌毒拔尽,却仍旧伤势沉重,便是好生将养,也要数十日才能恢复如初。现如今区区一月有余,竟然已经走过几千里地,从姑余到了南疆——
难怪在泉池里都能睡沉。
舒念收拢碗箸,去水池洗净。一时回来,却见崔述倚坐桌边,一手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盹儿。看了一时,难免心疼,上前推他道,“倦成这样,还一大早起来。”
崔述恍惚睁眼,玉白的面上浮出一个薄薄的笑意,“我不倦。”
舒念懒怠与他纠缠,“去**睡。”
“你呢?”
“就在寨子里,能去哪?”舒念大没好气,“要走早就走了,还等得到今日?”
崔述定定看她一时,忽尔笑道,“就知道念念会在这里等我。”
舒念一时失言,倒叫他一语说破心中事,难免尴尬,“小吴侯,有些话咱们别乱说,好吗?”
崔述一笑起身,跟着舒念回屋,自往枕上躺了。舒念正往柜中寻被褥,见状一滞,“这是我的床。”
“嗯。”
嗯什么嗯,难道不该换个地方?舒念腹诽一时,见他双目轻阖,已然睡了,只得放弃理论,展开凉被盖了,正待起身时,腕间一紧,已被他扣在掌中。
崔述伏在枕上,并未睁眼,含混道,“就打个盹儿,等我。”
舒念只得依着他道,“好。”腕间那只手缓缓松开,沉沉坠在褥间。
舒念叹一口气,将那只手塞入被中,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离开。自将茶壶提到花树下,刚刚倾出一盏,苗千千大步过来,轻轻一跃,翻过竹篱,落在舒念身前,“喝什么,有吃的没?”
“没有。”舒念回头看一眼,斥道,“小点声。”
苗千千疑惑道,“做甚?”
舒念往身后一指,“睡觉呢,别吵他。”
“这都正午了,还睡觉呢?”苗千千翻一个白眼,不敢招惹崔述,难免压低嗓音,“弄点吃的给我,一会儿带你看西洋景去。”
舒念恐他聒噪惊着崔述,只得去厨下寻出两只冷馒头,切片煎熟,盛在盘中出来,“什么西洋景?”
苗千千抓着馒头片吃,啃两块便噎得难受,又自斟茶吐嘟嘟喝了一气。
舒念眼看崔述精细煮的好白茶,被他一气牛饮,大是心疼,将壶拎在手中,“打个蛋花汤给你?”
苗千千囫囵咽了,抹抹嘴,“随便垫垫就得,咱们看西洋景要紧。”
“是什么?”
苗千千忽地谨慎起来,四下看了一回,凑到舒念耳边,小声道,“还记得姑余给咱们定踪的九人头么?”
当日苗千千知会姑余大管事,去凌阳接回崔述,甘家兄妹很是感激,便答应给他九高手定踪。
“怎么?”
苗千千神秘道,“有异动。”
舒念还不及言语,忽听“哐”的一声大响,屋门自内推开,一个声音凉沁沁道,“二位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隐陵》
感谢关爱:
3221162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06 10:34:44
感谢“蟹蟹”“”“无名权兵卫”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