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我喜欢你,敢这么恐吓我?◎
崔述身子一僵, 手肘支起半身,看一眼窗外,“竟是又一夜了么?”
舒念趴在枕上吃吃发笑,“小吴侯好一回大梦颠倒, 可知今夕何夕?”
崔述忐忑, “我究竟睡了多久?”
舒念趴着不动, 向他伸出一只手。掌中一沉, 雪白一只右掌落在自己手内, 玉雕一般好看——忍不住扣在掌中使力握一握,才又细细诊脉, 一时放开, “这么快就好了这么多,我们阿述辛苦啦。”
崔述颊生双晕, “有甚么辛苦。”
舒念一瞧他这模样便忍不住,凑过去往他眼角撮一口, 亲昵道,“饿不饿?”
崔述抿一抿唇。
“自打病着,就没正经吃过饭, 定是饿了。”舒念坐起来, 拢拢头发,“给你弄点吃的。”却还未动弹, 就被他一把拉住,“怎么?”
崔述摇头,“别去。”浑浑噩噩一场大病, 半昏半醒之中, 总能看见她陪在自己身边——越发摇头, “我病一回, 辛苦念念。”
舒念扑哧一笑,“既是知道,以后不许再生病。”扯开他手,翻身下床,“走吧,我也饿得紧。”
崔述跟她出来,路过院中,舒念指一指水井,“既要跟着,去打些水来烧滚,咱们洗洗。”
崔述点头,刚要转身,又被唤住,“且等等。”回头见舒念过来,立在自己身前站定,“怎么?”
舒念踮起双足,拉他低头,与他额首相触,虽不发热,却多少不放心,“我来吧,你才刚好一点。”
崔述皱眉,“哪有那么不中用?”回身便走,往井边打水。
舒念被他斥得一愣——崔述连番伤病,自己直如惊弓之鸟,语言行动,倒真的越发像个老妈子。强行拔足离开,往厨下捅开火,简易煮一锅细面。
崔述进来烧水,舒念便盛一碗给他,“将就一下,填填肚子。”
崔述接了,正待与她同食。舒念另盛一碗,“这个我拿去给青君。”
崔述放下箸。舒念瞧见,便往他颊上轻轻一戳,“青君喝得大醉,又受着伤,咱们小醋缸今日宽泛些吧?”
“那我去,你先吃。”
舒念忍俊不禁,“辛苦小吴侯。”自己留在厨下吃面,她睡了一日夜早饿得发慌,三两下扒入肚中,连汤也喝个干净——热食热汤入腹,终于有一点重回人间的实感。
蹲在灶前烧火,等崔述回来。
直等得半空一轮月往西移了半尺,也未见人。本待寻过去看看,又着实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啰嗦聒噪,强按下操心,生生熬着。
又一顿饭工夫不见人来。舒念也生出脾气,不去管他,自己提了浴桶回柴房,兑热水洗浴。
直到洗净一身泥尘,坐在床边拧着湿发时,崔述才披一身月色,磨蹭回来。舒念一看见他的脸,心中邪火顿时无影无踪,“你也洗洗吧。”
崔述心事重重的模样,慢慢除了衣裳,又脱中衣。舒念深知自己定力有限,再留一时今夜只怕难得消停,匆匆说一句“出去转转”,便躲了。
外间宅院狭小,稍一动弹便逛个通透。舒念百无聊赖兜了两圈,忽听屋中一声大响,又有浓烈的酒意弥漫开来。难免皱眉,阮青君疯了么,还在喝呢?
敲两下房门无人相应,一掌推开,便见阮青君越发不像样,一张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瘫在床边,抱着只酒坛子又哭又笑。身畔一大片酒渍,应是又打翻了一坛酒。
舒念本待不管他,此时又无处可去,走到近前蹲下,“这些酒跟你有仇么?”
阮青君冷笑,“你也来管我?”
“我管你做甚?”舒念笑了,“我是可惜这一地的好酒。”便将酒坛子抱过来,喝一口,赞道,“好酒,可惜了你这个喝法。”
阮青君靠在床沿上,“劝你一句,离我远点儿,我说什么都别信。”
舒念好笑,“不如先听听,你要说什么?”
阮青君定定看她一时,忽尔哈哈大笑,“吴山这么大,你们非得跑到这里来,真是天意。”
舒念看他疯疯颠颠,渐失耐心,站起身来,“别喝了,明日还要赶路。”
阮青君倏地坐直,“去哪?”
“离开这。”舒念道,“就阿述那脾气,岂是久困此地的性子?我与你赌三文钱,他明日必走。”
阮青君将脸一转,“你们走你们的,与我何干?”
“干系大了。”舒念琢磨崔述已经洗完,便呆不住,只道,“你需与我们一同走。八山二岛虽有规矩,但他们既拿你泄愤,有一回便有二回,另寻地方安置吧。”
自走了。
一时回柴房。一推门便见崔述埋首浴水之中,水面上一片凌乱的乌发随水**漾,瞬时连呼吸都停了,三两步抢上前,一把将他提起来。
崔述骤然被人触碰,五指成爪,正待攻击,看清来人又卸了力,“你回来了?”
舒念顿觉莽撞,尴尬地松开手,“做什么呢?”
“水下静,想点事情。”崔述拂去满面水痕,后知后觉道,“你以为我——”
舒念摸摸水有些凉,慢慢注一桶滚水进去,拖一个小杌子挨他坐下,“还不是你总不得消停,才叫我胡思乱想。”
崔述一怔,双唇一抿,笑了起来,“原来念念乱想时,会想这些。”身子一动,伏在浴桶边上,目光狡黠,“我也常常胡思乱想,念念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舒念一时恍惚,简直疑心崔述是不是如阮青君一般,也喝了酒,不由自主应一声,“是什么?”
崔述定定看她,“我若说了,你便依我。”
舒念想一想“凡事依他”这事风险太大,只能腆着脸耍赖,“怎能事事依你?”
崔述怨恨地看她一眼,忽一时身子一沉,滑入水中,没至发顶。
舒念含笑看他折腾,半日不见他起来,倒慌张起来,一只手探到他腋下,强拉出来。崔述面颊一离水面,立时大声呛咳,好一时平复,歪倒在桶壁上,一张脸白得像纸,胸脯一起一伏,喘个不住。
舒念勃然大怒,“作死么?”
“是啊。”崔述微微眼皮微掀,挑衅也似,“念念若不依我,作死的法子很多,一样一样试过来,也很不错。”
舒念平生最恨被人胁迫,然而这一回别致得紧,头回有人拿自己性命胁迫旁人的,一时倒哭笑不得,“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折腾。”
崔述倾身挨近,湿淋淋两条光/裸的手臂松松搭在桶沿上,倒似冷涧中浸润的一段白玉,美的夺人。
舒念干干咽一口唾液,“阿述,美色相诱,实非真君子所为。”
崔述一笑,“若能**念念,不做君子便是。”
舒念无言以对,看他半边脊背裸/露在夏夜沁凉的空气中,浸了热巾子暖着,“你说。”
崔述手腕一动,湿淋淋一只手便扣在她腕间,“那日你说你喜欢我,不管是不是哄我,我都当真了。”
舒念将手一夺。却被他越发牢固地扣住,耳边他的声音一板一眼,“从今往后,你不能不喜欢我,不能不理我,也不能骗我,否则——”
舒念抬头,“否则甚么?”
崔述再不言语,手臂伏在桶沿上,头颅枕在手臂上,目光绵密,流连在舒念身上——
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舒念初时惊怔一过,骤然灵醒,越想越恨,连名道姓骂道,“崔梧栖,既知我喜欢你,敢这么恐吓我?”
崔述沉默一时,低声道,“我也没法子。”
舒念气得一个倒仰,怒极反笑,“敢情是我要你拿自家性命来恐吓我?”
“原不知用什么,方才——”崔述眨眨眼,“念念进来时,以为我要……才想起来。”
所以倒是自己给了他作死的灵感?舒念一只手浸入热水中,二指一弹,水珠洒他一脸,斥道,“再胡说八道,便真不理你了。”
站起身便往外走。刚一抬步,便听水声哗啦,一个声音尖厉叫道,“不许走!”
舒念回头,便见小吴侯赤/条条立在水中,神色仓皇,定定看着自己,“你便不能听我?”
此情此景简直一言难尽。舒念退回去,拎一件干净的衣裳,笼在他身上,摸摸他脸颊,“你究竟怎么啦?”
崔述被她一摸便松驰些,沉默许久,忽一时笑起来,“大约糊涂了。念念便当我没有说过吧。”跨出浴桶,趿着鞋坐回床边。
舒念松一口气,爬到**,跪在身后擦拭湿发。却觉他别样地安静下来。
难免心生忐忑,“阿述,真无事么?”
崔述摇头,抬高左臂,翻转过去,摸摸她鬓发,聊作抚慰。这般一动倒叫舒念看清一物,劈手拉住,便见两道暗红的伤疤横卧腕间,狰狞至极,便如两只红头蜈蚣,头尾交缠,附骨盘踞——
吴山石室里曾见过一回,她以为苏循的手笔,那个致命伤。
崔述急往回夺——
舒念今日被他提醒,倒想起另一种可能,一分不让,厉声逼问,“这个怎么弄的?”
崔述挣扎越发拼命。舒念挣不过他,被他挣脱,那只手“咚”的一声砸在床沿上——
好一声大响,听得舒念心窝都缩了一下。
崔述摸摸手腕,“江湖行走,哪一日不与人挥刀,受点伤有什么稀奇?”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舒念冷笑,“天下虽大,有能耐往小吴侯命门割一刀的,屈指可数,能割两刀的,只怕还没生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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