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都欺负不得你,半分也不行。”◎
虞沛耐心解释:“这房间里还残存着些许灵痕, 只有尽快收集了,才好找到行凶的人。”
店家没动,笑得客气:“不知仙长出自哪处仙家?”
虞沛不解:“这和收集灵痕有什么干系?”
她虽是灵修, 但穿书后就一直生活在鲛族,与人族没有来往, 对人界的习俗规矩也不了解。
“是这样, ”店家搓了把手,“我瞧仙长似是御灵宗的杂役弟子, 若贸然插手,恐会祸及己身。”
他语气和蔼,长得也算慈和,虞沛当真以为他是在关心他俩,摆手解释:“没事, 御灵宗的杂役院也教了不少降妖除魔的法子——况且杀人的连魔都算不上。”
魔都算不上?
魔都算不上还能把那人弄得只剩一张皮?
瞧那死者的打扮,可还是天域学宫的弟子。要不是什么大妖大魔, 他怎可能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就死得这么惨。
店家暗笑,到底是刚入仙门的小弟子,说好听点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得不好听, 那就是本事没学得几样, 倒先养了心气。
他藏起心思道:“这妖魔早些年就出来害过人,会有人来解决此事, 无需仙长操劳。”
虞沛正色道:“以前就杀过人, 现在又出来了?可不应该啊, 我见您这客栈连道驱魔符都没有。”
店家:“……”
内涵他不长记性是吧?
他笑意稍淡:“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谁还会记挂在心上——总之, 这里有人处理,还请两位先回房去。”
他作势要推他们,不等动身,就听见楼下有人唤道:“等等。”
虞沛循声望去。
不知从哪儿走出了一清瘦男子。
那男人二十七八的年纪,长发经木簪半挽。他的脸色白到有些病态,拾阶而上时,搭在扶手上的手细瘦如枯枝,就连那俊美无俦的脸都因病气脱了几分相。
“哎呀,沈少爷。”店家躬低了身,笑着迎上前,“可巧,正要去贵府请您,您就来了。”
那沈少爷的神情说不上好坏:“路过这儿,听外面人说客栈里闹了妖魔,便进来看看。”
“没错。”店家忙不迭点头,一改方才拐弯抹角的态度,尽量说得详细,“沈少爷,死的应是天域学宫的弟子——我看他身上穿了学宫的弟子服——人就在这房间里,您瞧,尸体都没叫人动过。”
他推开了房门。
沈少爷粗略看了眼房里的情形。
许是腥臭太过刺鼻,他抬起折扇掩鼻,眉作轻拧。
“合上吧——死了多久了?”他问。
“应是昨夜。”店家应道,“昨儿个天刚黑,我打走廊里过,还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沈少爷问:“他与谁?”
“这就不清楚了。”店家说,“您也清楚,这池隐里神神鬼鬼多了去了,咱们老百姓夜里出门都怕,哪敢细听别人说话啊。要不是昨天喝多酒了内急,我也不会出来。”
“嗯。”沈少爷问,“没人看见行凶的是谁吗?”
“没。”店家连连摇头,迟疑片刻才道,“不过,看那妖魔的杀人手法,倒是和二十多年前那起案子一模一样。”
沈少爷扫他一眼。
店家立马赔笑:“诶,怎么可能呢!那妖魔早被沈老太爷封住了,哪可能再出来作乱,我也是被吓糊涂了。”
沈少爷又将视线一移。
到此时,他才看向一旁的虞沛和烛玉。
“他们是?”
“哦,就是两个住户。”店家没将他俩放在心上。
虞沛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终于明白了。
这老板刚刚根本就不是关心她和烛玉,而是在看人下菜碟。
在他俩面前遮遮掩掩,什么也不愿说,对这位“少爷”就尽数相告。
而这位“沈少爷”,八九不离十就是沈仲屿的大哥,沈家嫡子沈伯屹。
不过……
想到昨天才暴揍了他爹一顿,杀了十好几沈家侍卫,又顺带“拐走”了他弟弟,虞沛倏地低下脑袋,躲过他的打量。
所幸沈伯屹没怎么注意到她。
他很快就移开视线,吩咐道:“这事我来查,你先清走客栈的人。”
店家愣了:“客栈所有人?”
“自然。”沈伯屹蹙眉,有些不大高兴的意思,“不把人都清走,等着被驱魔符误伤吗?”
店家一脸为难:“沈少爷……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我……”
沈伯屹懒得与他多话,直接从怀中取出几道驱魔符和银两,一并递给他。
“将人清干净。”
他给的银两,足能抵整间客栈好几天的收入。
店家脸上顿有笑意,他乐呵呵接过:“诶,诶,好嘞!我知道了——生意再重要,也得先顾着客人性命不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急匆匆地往前赶,路过虞沛他俩时,顺带抛下一句——
“两位仙长,你们也听见沈少爷的话了,快些走罢。”
虞沛拦住他。
“昨夜的事还没查清,不能放人走。”
不仅如此,沈仲屿昏迷不醒,婵玥仙君还在炼丹,都没法离开。
店家将她上下一扫,眼里多了些轻蔑之色,仿佛在笑她不自量力。
他嗤道:“你刚才没听见?要继续待在这儿,很可能被驱魔符误伤。要出了什么事儿,你担得起责任吗?”
那讥诮的打量顿时挑起了虞沛的火气。
“杀人的多半没走,还在客栈里头。而且——”她看了眼他手中的驱魔符,直言,“你手里的符没用。”
店家飞快蹙眉,但转瞬就舒展开。
“你这小弟子,出门在外别坏了御灵宗的名声。看你年纪小,让你瞎说两句也无妨,但要是耽误除魔大事,小心毁了修行。”
考虑到他不了解符箓,虞沛压着怒火,耐心解释:“他给你的符是镇宅用的辟邪符,至多能驱散些精怪。杀那弟子的魔虽还没成气候,但修为必定不低,这符奈何不了它,反会助长它的戾气,你——”
“行了!”店家颇不耐烦地打断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胡说八道,哪来的黄毛丫——”
话音戛然而止——
一柄银剑破空而横,离他的脖子不过半寸,直指咽喉。
“店家,说话仔细些。”烛玉收剑,笑得朗快,仿若明月。
只是那滞留在半空的剑气,太过凌冽锋利,叫人胆战心惊。
“你、你……”脖子还能感受到寒意,店家被劫后余生的后怕驱使着朝旁退去,慌忙望向沈伯屹,“沈少爷,这……”
沈伯屹冷瞧着他俩,终于开口:“你的师兄就算是御灵宗宗主,也应以百姓安危为重。”
虞沛驳道:“要真以安危为重,就应先找到凶手——你若懂灵术,就应知晓再捱下去,便会错过最好时机。”
店家嗤笑着打断她:“你知道这位爷是谁吗?他可是沈家大少爷,论起捉妖降魔,不得比你清楚百倍?”
虞沛睨他一眼:“你可真有意思,那妖魔杀人难不成和你一样,还要看出身何处,是高是低?”
“你!”
店家被她这几句闹得心烦,余光却瞥见烛玉。
他还没忘记方才那一剑,只得忍下怒火,转过身。
“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们不愿走就算了,我去叫其他人!”
虞沛一步未动。
店家以为她妥协了,但就在这时,客栈四周如下雨一般,降下一圈半透明的圆罩,罩上有水浪流转。
不过一瞬,整间客栈就都被罩在了这半透明的结界中。
店家怔住,回身看向虞沛,恼道:“是你动的手脚?!”
“是。我说了,今天一个都别想走。”虞沛没个正形地倚在二楼栏杆边,言行皆作骄矜,“掌柜的,你要总拦着不让我查,我就只能另作他想了。”
店家:“你!”
这分明就是在说他和那杀人魔是一伙的!
这时,沉默不言的沈伯屹扫过那圈强化的禁制,突然开口:“不必了。”
店家一愣:“什么?”
“就依她说的办,不必清人。”沈伯屹移回视线,“如今敌暗我明,内部相争起不了任何作用——你方才说有法子找人,要如何找?”
他问得直白,虞沛却是有所隐瞒:“那人应当还在客栈内,依着踪迹去找便是。”
沈伯屹沉思片刻,道:“你设了禁制,那人没法离开。”
“对。”虞沛点头。
她设下的禁制就跟魔息探测器差不多。只要有邪物经过,她就能感知到。
但倘若经过禁制的灵修太多,便会大大削弱禁制的强度。
——这也是不能让客栈内的人全部离开的原因之一。
“你去翻店簿罢,也好弄清每间住户的情况。”沈伯屹很快就做出决断,“我来查尸体。”
虞沛拒绝:“先一起查尸体,再去翻店簿。”
“你不信我?”沈伯屹笑容轻慢,“你亲眼看见我进了客栈,且未受禁制分毫影响。”
虞沛不吃他这套:“我只看见你上楼,却未瞧见你进门。”
沈伯屹显然没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过,脸色登时冷了不少。
他瞥向烛玉,忽问:“你与她同行,是什么话都听她?”
烛玉听出他有离间的意思,挑眉笑道:“不好意思了,我向来以她的话为准。”
“好。”沈伯屹稍顿,“但你们同有嫌疑,若要查尸体,便一起进去。”
等店家离开后,三人一道进了那房间。
扑面而来的恶臭令沈伯屹顿了步。
他打开折扇扇了两遭,才勉强拧着眉踏进房门。
虞沛则是还没进门,就被烛玉拉住了。
他递给她一枚丹药,说:“将这屏息丸吃了,以免恶气入体。”
虞沛接过药丸,囫囵吞下。借着余光,她终于瞧清了那尸体的情况。
说是尸体,其实连骨头都化了。一大滩脓水中,唯有身上的学宫弟子服还完好无损。
她没急着上前,而是仔细观察着房内的情况。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窗旁、桌边都有御术诀的灵痕。但痕迹很浅,除却时间因素,很可能是因为死者还没完全结成灵诀,就被杀了。
粗略扫过一圈,虞沛走近了那滩尸水。
“这人确然是学宫弟子。”烛玉拿起一本破旧诀书,粗略翻看,“名唤左锻,修的是御术道,去年刚进学宫。”
虞沛看向尸水旁的沈伯屹,问:“沈道友,你认识这人么?”
沈伯屹眼都没抬:“他适才入学宫,我如何会认得他。”
语气差到离谱。
虞沛不愿再和他待在一块儿,往旁挪了两步。
但就是挪这两步的工夫,她突然瞧见了什么——
被尸水泡透的袖管旁,半藏着一枚小巧玉佩。
那玉佩做工精巧,玉上还嵌着金麒麟,一看便值千金。
而左锻住的是最便宜的偏房,吃穿用度都不算好。
见她久而未动,烛玉放下那本诀书,问:“怎么了?”
沈伯屹也恰好望过来。
“没什么,就是奇怪这房间里只有左锻一个人的灵痕。”说话间,虞沛往前一步,裤脚不着痕迹地掩住那枚玉佩。
沈伯屹移回视线:“若藏得太深,自然不易找见。”
虞沛“嗯”了声,又仔细搜寻几转,最后收集了左锻的一点灵息,才离开房间,转而去翻看客栈的店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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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阅店簿到正午,虞沛抽空上了趟屋顶,好稳固禁制。
刚到一半,烛玉就来了。
“查到什么了吗?”天际隐有乌云攒聚,虞沛心觉闷热,只想快些落场雨,也好解解暑气。
“没有,店簿上登记的客人皆无异常。”
烛玉在她身旁坐下。
思及方才房中的那滩浊臭尸水,还有她拧眉回避的反应,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有意岔开话题。
“现下只拿到这封信,待回了和绛,他会亲自向你道歉。”
道歉?
谁要道歉?
道什么歉?
虞沛不解地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信上龙飞凤舞的“歉书”二字上。
“这谁写的啊?”她下意识伸手去接。
烛玉:“那人。”
虞沛顿住了,倏地抬头:“你爹?”
“嗯。”烛玉应了,“银阑与我说了,你离开和绛前,那人为难过你。”
所以他为这事还专程找了趟他爹,又让那老古董写了封道歉信?
虞沛简直不敢去想他到底跟他爹说了些什么。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压住笑:“他随口说的两句话,何须较真?况且我早把这事给忘了。”
“并非较真。”烛玉将歉书塞给她,定定道,“何人都欺负不得你,半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