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毛团◎
坐在侧后方的沈仲屿看见她下撇的嘴角, 问:“虞师妹,怎么了?”
旁边的晏和将视线从话本上抽离,也瞥她一眼。
虞沛侧过身, 小声回了句:“没什么,在想打坐的事。”
也是她转过身后, 烛玉注意到她一直在用手指缠绞储物囊的系绳。
他道:“储物囊不能带进练功房, 你要不放心放在书斋里,我可以帮你拿着。”
“不用!”虞沛飞快拒绝。
要让他发现毛团子那还了得?
再说了, 他也没养过猫猫狗狗,而这小毛球还生着病。就算要托付给什么人,至少也得懂点治疗诀吧。
等等,治疗诀……
虞沛瞟了眼沈仲屿。
她认识的修士里,修医者道的就三个。
他, 姜鸢和闻云鹤。
闻云鹤就不用说了,还没回来, 而且他俩也不算熟。
姜鸢和她一样,这回也要去练功房待上三天。
沈师兄平时看着神经兮兮的,在大事上却靠谱得很。
要不让他帮着养几天?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念头。
毛团儿的危险性不是普通猫狗能比的,要是闹出什么事就麻烦了。
她也想过尽快把毛团送回云涟山,可她抽空看了眼, 毛球的情况还是很糟糕, 蔫头耷脑地喘着烫气。
要这么放它回去,实在有些不忍心。
-
正午, 虞沛爬到了天录斋院子里的大银杏上。
她盘腿坐在粗壮树干上, 拉开系绳。
毛茸茸动也不动地蜷着, 头上的小花左摇右晃。
“咕叽?”
“出来。”
它这才挤出狭窄的袋口。
七月的正午很热, 灼日刺得它睁不开眼。
于是它先听见了蝉声。
不比石阁的死寂, 那声响高亢而嘹亮,比摇曳的树影更惹人注意。
它在那声响里睁开了眼。
近处是攒聚的鲜绿梧桐,叶缝间偶尔溜进一缕风,它从那缝隙间望去,远看见蜚云卧山的光景。
“叽……”
好漂亮。
原来石阁外面是这样好看。
它的眼睛睁得更大,不敢眨动,呼吸也轻。
要是能一直在外面该多好啊。
虞沛拎着毛球,使它转了个方向,面朝自己。
“跟你说个事儿。”她说,“往后几天我要在练功房待着,你身子还没好全,如果把你寄养在别人那儿,你能乖乖听话吗?”
毛球眨眨眼,好半晌才理解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她不要它了?!
那双黑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潮红,但它憋着没哭,又缩回储物囊,把自个儿裹进了布帕里。
“咕叽咕叽……”它弱弱叫唤。
它好好听话了的,没捣乱,也没出声。
哪怕听不懂它的话,虞沛也看明白了它的意思。
她轻轻弹了下它的前额。
“不是把你甩给别人,就三天。如果不愿意,我也可以送你回石阁。”离赵师姐说的时间还有两刻钟,跑一趟云涟山勉强来得及。
毛团儿飞快摇头。
它不想回去!
“不想走?”虞沛一手撑脸,“那就帮你选个‘新主人’?”
毛球擦去眼角的湿意,慢吞吞地学着她说:“山……颠……”
一天都不能再多了!
虞沛便拎过它,让它看向不远处的天录斋。
隔着亮窗,隐约能瞧见烛玉和沈仲屿两人。
他俩坐一块儿,但几乎没什么来往。这会儿烛玉正用竹条编着什么,沈仲屿则在看他那本蓝皮子书。
虞沛:“看见那俩人了吗?坐一、二、三……第五排那两个。”
毛球严肃点头。
左边是把它丢在石阁的前主人。
右边不认识。
“你选一个。”虞沛说,“右边那个是沈师兄,人很好,还会治疗术。他家里养了条狗,跟他关系不错;左边那个没养过什么小宠。”
她想过了,最好的法子还是请人暂养几天。
而要请人寄养,就得挑个它喜欢的。
如果它选了沈仲屿,她就多给他一些符。万一闹出什么事,他也能去练功房找她。
又道:“对了,还有沈师兄前面那个——在看书的那个姐姐。她人也很好,不过平日里可能没什么时间,总之看你吧。”
毛团认真听着她讲。
听她的意思,好似更想它选那个笑眯眯的青年郎君。
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是不行。
沛沛喜欢,它就喜欢!
虞沛问它:“你要谁?”
毛球抬起软乎乎的触手,指向沈仲屿。
“叽!”
他!
虞沛:“……抱歉,但我没看出来你在指谁——看书的那个姐姐?”
毛球乖乖地蹭了她一下,摇头。
“那是沈师兄?”
毛球正要点头,脑中忽想起一道声音——
“想好了再选。”
它呆愣愣地转过头去。
然后和烛玉对上了视线。
!
被发现了!
也是。
只要他想,随时能知道它在想什么做什么。
虞沛:“怎么不动了,还没想好吗?”
毛球甩甩脑袋。
她便又问:“沈师兄可以吗?”
毛球犹豫着摇头。
“不喜欢沈师兄啊……”虞沛稍顿,“那就是坐沈师兄旁边那个?”
怎么连名字都没啦?
毛球莫名想笑,但思及烛玉还在关注这边,只能忍着。
它违心地点点头。
“行吧,我去跟他说。”虞沛把它塞回储物囊里,跳下了树。
***
虞沛找了个借口把烛玉叫到了外面,又特意挑了处隐蔽的角落。
她开门见山道:“烛玉,我马上要去练功房了,这些天……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烛玉心里泛酸:“你说。”
原来还想得起他。
“我之前捡了条小狗,怕学宫里不让养,就没跟人说。”虞沛斟酌着用词,并强调她只是捡了条“狗”。
烛玉扬眉:“什么狗?”
“黑黑的,很小。”虞沛打开储物囊,“照顾起来很方便,不用喂食也不用遛。但它很凶,所以要放在储物囊里,别让它跑出来。”
话落,她揪出一团黑漆漆的小毛球,把它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它的姿势与平时大不相同。
毛茸茸的球上伸出四条细软触手,四肢着地——比起狗,更像一团黑棉花上戳了四根竹签。
烛玉:“……这是狗?”
“是,它天生就是这么个造型,估计原主人是打算把它往灵兽方面培养。”虞沛确信,拍拍它的头,“叫两声。”
“嗷——!”
毛团摇摇尾巴。
“嗷嗷嗷!”
虞沛又拍了下:“再走两步。”
毛球还不大习惯这样走路,同手同脚往前蹭了两步,然后直直朝左歪去。
幸亏虞沛扶了把,才不至于摔倒。
烛玉:“……”
他抬手拨了下它脑袋上的小花。
“狗会开花?”
“哦,那是饰品,跟你头上的玉链一样。”虞沛一本正经道。
烛玉扫了眼系在毛球身上的银链子。那样小的身板,链子却比他指头还粗。
他哼笑:“看来这狗的确凶悍,竟要这么粗一条链子。”
“凶得很!”虞沛再三强调,“现下还不知道它是瑞兽还是凶物,所以贴了好些驱魔符,一定不能放它出来——三天,就三天,等我修炼结束就拿回来,到时候再想办法把它送走,好不好?这回你要多少鲛珠都可以,只要我有。”
“可以帮你。”烛玉却道,“鲛珠便算了。”
“那你要什么?”
“还没想好。”他摩挲着那根银链子,“日后再告诉你。”
-
有他帮忙,虞沛安心不少。他俩提前约定过,要是毛团闹出什么事,就来练功房找她。
三天下来,竟是风平浪静。
她从练功房出来那天,刚巧赶上其他几组回来。
较之他们,其他几组算是吃了不少苦头,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听闻还有人一连做了十天半月的噩梦,就连素来跋扈的闻守庭都安分许多。
不过赵师姐没给他们多少喘息的机会,当天下午就带来了另一消息——
“祖晔道君递了信,说是不久后会有几桩任务落在你们头上,且免不了要和妖打交道。”
“妖?”有人惊呼,“可我们的修为这么低,妖族又素来狡诈,万一被它们杀了怎么办?”
“慎言。”赵师姐皱眉,“妖族好坏皆有,岂能一概而论。”
“狗屁好坏皆有!”被尸妖追着跑了大半月的闻守庭怒道,“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种——啊!谁往我头上丢石子儿,谁!”
他四下张望着,却没人看见谁出了手。
“闻师弟,安静。”赵师姐厉声道,“这回尺师兄特意从妖族请了位好友过来,暂任仙师一职,给你们教授一些妖族习性。”
虞沛眼皮一跳。
尺殊请来的?
总不该是……
闻守庭重哼:“什么烂妖也能坐上仙师的位置了?要真敢来,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一道身影。
来人身量极高,进门时还需稍躬着背。身着半袖,腰间斜插一柄短剑。
他站定了身,悍戾眼神就这么直直落在闻守庭身上。
仅瞥一眼,便叫闻守庭起了满背冷汗。
他实难承受住那眸里的血光,倏地垂下脑袋,胳膊不受控地抖着,再不出声。
赵师姐也不大敢往旁边看。
她退至一旁道:“这位便是新来的仙师,往后一段时间由他带着你们。便唤他……”
“银阑。”门前的男人接过话茬,脸不见笑,“若有不满可当面说清,闲言长语只自毁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