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曦萬萬沒想到,第一次來刑部不是跟著陸青帆,而是被冉大人帶進去的。
刑部衙門確與旁的衙門沒甚不同。
許是因了常年與凶犯打交道,行走的差役也好、辦差的大人也罷,眉宇間都透著幾分戾氣。
“雲仵作稍候,下官這就去申請重驗批文。”冉杓壓低聲音道:“此處人多嘴雜,您二位可不要亂跑啊!”
“我和青果就在這裏等著大人。”雲曦認真承諾道。
冉杓這才放心離開。
雲曦主仆拎著包袱站在回廊下好奇地四處打量,偶爾路過官員們目不斜視,間或有人瞧見陌生的雲曦主仆,眼底湧上兩分驚豔便匆匆走了。
大半個時辰過去,竟無一人跟雲曦二人搭話。
青果無聊地把腳邊的草都揪禿了,她打了個哈欠問道:“小姐,批文下來要這麽久嗎?”
“能當日就出來算是相當快的了吧?”雲曦輕聲喃喃道。
她聽說有些衙門,三五日都未見得能出一張批文呢。
“來了來了!”雲曦話音剛落,冉杓就滿頭大汗地從側麵跑過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重驗批文已經到手了,屍首埋在城郊……雲仵作可需要個差役隨同前往?”
“不用,我和青果兩人夠了。”說著,雲曦告別冉大人,和青果離開。
冉杓還是不放心,尋了個差役跟上。好歹是陸大人心儀的姑娘,於公於私都該安排妥當才是。
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雲曦主仆駕車從刑部衙門出來,輕車熟路地朝著城郊駛去,冉杓派去的差役連車軲轆都沒瞧見,隻得折返。
根據地圖趕到京郊墓園,雲曦舉目四望,淩亂的墓地墓碑毫無章法地橫豎林立,不少墓隻有個土包、連碑都未立,雜草快趕上一人多高、荒涼盡顯。
不大的空地偏偏堆滿了墓包,仿佛有個位置就要插進棺槨去,顯得擁擠不堪……像極了矛盾的生死兩頭。
“找吧。”
話不多說就開幹。
死者名喚馮貞兒,父親當賣貨郎一直四處遊曆、母親則在家中務農。
丟了的荷包裏是家中年餘的吃用,馮貞兒丟不起、才執著尋回。
誰知這一找便丟了性命。
“馮姑娘真真可憐,父母老實本分,被官差一忽悠就認栽了……這可是活生生一條性命啊!”青果一邊尋馮姑娘的墓穴,一邊感歎著。
“在官差眼中,普通老百姓命入草芥,連貴人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雲曦抿唇,半晌道:“生命無常、生死平等。咱們不能讓馮姑娘白死了。”
“是!”
許是這番話也觸動了馮貞兒的在天之靈,雲曦和青果沒費什麽功夫便尋到了她的墓碑。
雲曦瞧得出,窘迫的馮家父母試圖給馮貞兒提供最好的碑墓,而她的墓也是為數不多雜草廖無的,可見一直有人探望照料著。
雲曦和青果朝墓碑叩首過禮,便挑起鏟子開始挖墓。
青果力氣大、雲曦善用巧勁兒,二人挖了不足半個時辰就觸到了棺木。
接下來就不能再動用蠻力,一點點摸索著挪土掃灰……黑木棺便出現了。
雲曦蹲身抹去棺木上的浮土,還能聞到棺木上淡淡的香味,當是用了防蟲蟻的漆料。
“父母之愛子,恩重如山。”雲曦歎了口氣,招呼青果拔釘。
日頭逐漸升高,屍首在正午時分重建天日:衣衫齊整的女子麵龐和皮肉皆有不同程度的腐爛,血水屍肉上的腐蟲卻不多,應當都是黑木棺的功勞。
雲曦二話不說,開始驗屍。
“死者十八歲,身量不足五尺,死前有淩虐傷,頸骨錯位並未骨折斷裂。死因是……”
雲曦輕輕撥弄了一下髒腑、又仔細觀察眼睛、喉頸、血色,神色複雜地抬起頭來,沉聲道:“‘蝕心幻蘭’過量暴斃。”
“王八蛋!”青果氣得記錄的手都在抖:“分明就是燕鈞那個王八蛋幹的!被人勒死可太便宜他了!”
雲曦瞟了青果一眼,青果自知話說得過了,呐呐地頓了頓:“我錯了小姐。”
“燕鈞確實禽獸不如,但不代表凶犯就該越過刑律擅自殺人。”
要不是凶犯情急之下殺了人,導致燕鈞的罪惡難以大白於天下,談姑娘和馮姑娘的身後聲譽也不會被以訛傳訛、破壞殆盡。
圓月郡主想為女兒討回公道尚且得丟棄尊嚴入宮哭訴,何況是馮貞兒這般普通百姓家?
所幸不論是執著探求真相的圓月郡主、還是始終不曾放棄照顧女兒陵墓的馮家父母,一直都堅信著女兒的清白,才能等到雲曦她們再查驗的一天。
壓下心底複雜的鬱鬱,雲曦刀穩眼尖,繼續驗屍。
屍首的情況不算糟糕,有效的訊息留下不少。
她用木鑷子夾起一個粉色錦繡荷包,問道:“青果,你看看。”
青果放下小本本湊上來,驚呼一聲:“這好像不是馮姑娘的荷包!倒像是、倒像是……”
“像談姑娘的物件。”雲曦清眸驀地一沉:“這樁案子,不是簡單的失竊荷包殺人案!”
驗完屍首,主仆二人又重新讓馮貞兒入土為安。
站在墓碑前,雲曦鄭重承諾:“今日多有冒犯姑娘遺骸,來日必定為姑娘沉冤昭雪!”
二人再叩首,便頭也不回地堅定離去。
馬車直向西行,從京郊抵達驛站隻需不到半盞茶的功夫。
雲曦快速從馬車上躍下,沉聲問驛館的小二哥:“陸大人回來了嗎?”
小二哥張口結舌,怎得雲仵作和陸大人開口說的話一模一樣,都是在詢問彼此回來了沒。
“我在。”頭頂廂房的欄杆上,陸青帆居高臨下地露出一張俊顏,墨眸沉斂:“等你許久了。”
雖說知曉陸大人是要說案子,可這般曖昧之言還是讓雲曦忍不住紅了臉頰:“我也正要尋大人呢。”
她快步上樓跟陸青帆匯合。
“我……”
“你……”
二人齊齊開口,皆是一怔。
“那就我先說了。”雲曦將牛皮紙袋子打開給陸青帆:“這荷包像談姑娘的舊物。”
“馮貞兒身上的?”陸青帆眸光一沉。
“嗯,我懷疑馮貞兒的案子和談姑娘有牽係。”馮貞兒的死若也是燕鈞所為,那便不止兩個受害人。
“大人查到了什麽線索?”雲曦反問。
“馮貞兒跟大理寺卿於植曾有過一段情,但家中嫌二人身份懸殊,故不同意定親,二人便被拆散了。”
陸青帆說完,雲曦腦海裏劃過一道精光:“於植和馮姑娘有情人難成眷屬,於家掉頭就跟圓月郡主說親,又被燕鈞橫插一杠子攪黃了。”
兩個案子、四個人,他們之間牽係竟然如此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