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搖夜雨之中,火把之光已被澆熄了大半。紗燈罩被水浸透,滴滴答答的雨水淌下風燈。
天地岑寂,庭院內幾無聲息。好半晌後,方有一小侍失聲開口,說了一句“四殿下……殺了陛下……”
“四殿下瘋了……就算陛下有千萬般不好,不配為帝,他也不能弑姐啊!”
“侯主不要過去!他雖然動手,但終究是謝家人!”
“真是大好良機,薛侯不如趁此刻手刃謝四,或許還能名利雙收……”有胥吏暗自想到。
這確實是大好良機,是為薛玉霄解“萬世譏謗”的借口。
議論紛亂如洪流。
薛玉霄走近時,他手中的劍刃還沒有放下。雨水衝刷過鋒芒上的血跡,將金繡朱紅底的吉服打濕。謝不疑更加狼狽了——他與薛玉霄相見時,每次都這麽狼狽、從沒有什麽皇族之子的顏麵,他受世人誹謗,常恨人言刻深,然而行至今日,卻突然感念人言刻深,這樣一來,對他的惡意會遠超於對薛玉霄的惡意。
他才能以這個身份、這具軀體,為她攔下惡名如沸。
兩人相對而立。
在薛玉霄開口之前,他便拿起長劍。周圍的薛氏親軍差一點衝過去,但四殿下卻隻是將這把劍捧在手中,劍柄向左,任由薛玉霄的慣用手取用。
謝不疑仰頭歎息,話語帶來的白霧在夜中隱隱。他低聲道:“明月,怎麽沒有穿一件紅衣呢?就算我今日是嫁你了。就算是身死,餘願已足。”
薛玉霄伸出右手拿過劍柄,她望著謝不疑唇邊釋然的笑意。掌心的劍柄濕且冷,寒意浸透,她審視著這一方寒芒利劍,輕道:“人活不過百年,難道我為萬載之名殺你?……天下之言,史書筆墨,怎是你一個兒郎能承擔得了的。”
她鬆開手,任由長劍落地。
謝不疑目光停滯了一下:“薛……”
薛玉霄取出一物,伸手交到他手裏。此物分明堅硬冰涼,但因為裝在繡囊裏,在她身上佩戴久了,竟然延生出她身上的幾分體溫。謝不疑掌心收攏,從觸感中撫摸出這是那日他交給裴飲雪的長命鎖……上麵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