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大哥, 我是秦若,可以開下門嗎?”秦若抬手敲門,比她的敲門聲先響起的, 是夜幕下的驚雷。
一聲一聲“轟隆隆”的巨響, 炸在耳邊, 預示著接下來可能會有一場大雨。
“稍等。”
一聲沙啞的聲音自門內響起, 帶著些中氣不足的病弱感。
秦若眉頭微皺, 難道賀鈞劍的傷超過了她的預期?
在屋簷外大雨落下的前一刻,房門打開了,屋內的燈盞裏燈撚子上冒起的黑煙還沒散盡, 燈芯上的一豆火焰也搖搖晃晃才燃起,顯然這燈盞才點上。
賀鈞劍一手扶著門框似乎是站立不穩, 身上衣裳倒是整整齊齊沒有絲毫褶皺, 蒼白的臉上神色也帶著虛弱, “怎麽這麽晚來了?進來吧。”
“賀大哥你這是怎麽了?”秦若邁開步子進屋, 借著伸手扶他的契機摸了一把他的左手腕, 散發著一股不尋常的熱度。
“可能感冒了吧, ”賀鈞劍任由秦若攙扶著靠牆坐在了炕邊上,見她擔心,不由眼神帶了絲笑, “常年不生病的人偶爾病一回就顯得很重。”
秦若心道你這不是病了, 這是傷口染上了怨氣。
她知道他身上有傷,還是不輕的傷,所以把原主從河裏撈上來之後賀鈞劍也是暈了過去才會留在村裏養傷。
奇怪的是, 前些天她還見了賀鈞劍, 沒有察覺到他身上有異常,最後分別, 是她先回了村,賀鈞劍說要去山上轉轉,她知道是為了避嫌,之後兩人沒再見過。
“是不是那天騎自行車載了我一路把傷口掙的裂開了?”
秦若不知道賀鈞劍的傷在哪裏,隻猜測他是挖煤受的傷。
“不是,那天許是騎車出了汗在山裏的樹蔭下坐了坐,”賀鈞劍一指地上的那個小板凳,“你也坐吧。”
“我去給你燒些水來,”秦若搖了下頭,“看你臉色肯定沒吃沒喝,不吃東西不喝水感冒怎麽能好?”
她知道賀鈞劍交了糧票在村食堂裏和知青一起的夥食,但對清河村的這些人的人品她不抱希望。
不論是為了感謝救命之恩還是為了刷好感度,秦若不能直接暴露自己的本事,隻得在食物和水裏迂回行事曲線救國。
“你別忙活了,我這一天兩頓飯準時在村部裏吃,怎麽會餓著。”
賀鈞劍笑了下,“駱老師說衣裳你沒收,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一點謝禮,感謝秦若同誌的兔子讓我美美的吃了兩頓烤兔肉。”
秦若噗嗤一笑,“救人的人反倒給被救的道謝,賀大哥這樣的好人倒是不多見了。”
“笑出來了,看來心情好些了?”
賀鈞劍雖然虛弱,但基本的敏銳和判斷力卻沒有減退絲毫,打從跟秦若打了照麵,他就知道這姑娘心情不好。
眉目間有細微的難過和苦澀卻逃不出他的眼睛。
秦若垂下眸子,半晌緩緩抬起,眉目間已經沒了愉悅隻有無所遁形的苦澀和柔弱,眼裏也漾著淚花,“賀大哥,昨晚發生的事終於洗淨了我身上的髒水還了我清白,可是我父母依舊逼我嫁給大我三十歲的男人。”
陳家寶大她二十六歲,四舍五入也就大她三十歲吧。
“因為那男人是城市戶口還是個鐵飯碗的工人,哪怕我名聲已經好了,我哥哥嫂子還是催著我嫁給他,我不願意……”
秦若說到這裏,眼淚的眼淚終於滾了下來,“他讓我滾出去。”
她抬起淚水浸濕的雙眼鼓起勇氣看向賀鈞劍,“賀大哥,你可以和我結婚嗎?我不想嫁給年齡能當我爹的男人。”
秦若帶著顫抖的聲音落下,連呼吸都在這一刻放輕了,她用盡了自己畢生的演技,剛剛流淚那一瞬間,她腦中翻出了從小到大看過的虐文和電視劇裏虐的流淚的片段,以確保把自己苦命小白菜的人設焊死在身上。
這位雖然命短了些,但婚後守寡就不用被時代催婚了,她一個人獨自美麗當大佬,作為補償她可以適當的照顧他的家人。
“我……”賀鈞劍想起自己肩上的重擔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又記起這姑娘被親哥強行剃頭的事,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停了下來。
“好,結。”
他鬆開緊皺的眉頭斬釘截鐵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家人口簡單,就我爸媽和我三口人,我爸常年不在家,我媽脾氣也挺好不會為難你。”
“別哭了。”賀鈞劍的手抬到半空,又一頓收了回來,“不過你得等我回去一趟,我開了介紹信就回來,最多半個月,可以嗎?”
秦若抬起袖子一抹眼淚穩住矜持輕輕的點了點頭,臉上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可以的,謝謝賀大哥。”
“謝什麽?”賀鈞劍正色道:“若若很好。”
他不是個多話的人,但是麵對善良又膽小的秦若,卻總是願意多解釋幾句。
秦若坐在炕邊,看著另一側兩臂遠的人,“賀大哥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沒相過親,沒有對象,工作……”他語氣頓了下,才繼續道:“煤礦上的開荒工人,一個月三十六塊錢的工資。”
“比起賀大哥來,我就高攀了,”秦若苦笑了下,“我二十歲,相過一次親,退過一次婚,被傳過很多次謠言,沒有工作。”
“若若家世清白成分好,是光榮的勞動青年,心地善良人品端正,性子也溫柔……”賀鈞劍不疾不徐的聲音,在小小的土坯房的燈下響起,“那麽多的優點,數之不盡。”
他帶著安撫的聲音仿佛給這疾風驟雨的夜色也染上了幾分溫柔。
“既然都已經要結婚了,那賀大哥總不至於怕麻煩我了吧?”秦若心下愉悅,眼睛裏的光彩讓一雙桃花眼像沐風盛放一樣美,站起身道:“我去給你燒壺水。”
“外麵下著大雨呢,你出去淋雨病著了怎麽辦?”賀鈞劍神色間也愉悅,“我一個大男人皮糙肉厚的,這麽點小病那就缺那一口水了?”
秦若麵上乖巧點頭,心下卻瘋狂吐槽,屁的小病,那會要命的。
“那……那我今天受了這麽大委屈,賀大哥都不安慰安慰我的嗎?”
讓她與厲鬼大戰三百回合她絕不帶退縮的,可是讓她跟男人談個戀愛撒個嬌,寡王表示這真的要了老命了!
為了這人不在結婚前掛了,秦若一咬牙忍著羞恥撒嬌,地上鞋子裏的腳趾頭已經恨不得摳地了,她尷尬的滿臉通紅,渾身的不自在。
但是燈下臉紅的樣子,卻與害羞別無二致。
賀鈞劍輕笑了下,本就低沉的嗓音沾染了病弱的沙啞,在外麵肆意喧囂的雨聲裏,顯得格外撩人,“好。”
一句答應落下,他長臂一伸,將炕邊站著的女孩子虛虛的攬進了懷裏,身體卻沒有貼上,隻一手鬆鬆的撫著她的背,比起擁抱女性倒很像再給鬧別扭的孩子順氣。
滾燙的大掌落在秦若的頭頂,順著她的發撫下,“再等等,再等幾天就自由了,若若一直很好,是他們有眼無珠。”
那像哄孩子一樣的動作和語氣,讓秦若心裏煩躁的尷尬悄悄的消弭了,臉上做戲的歡喜倒是多了兩分真心。
如果這是書中秦若的哥哥,那姑娘應該會過得很幸福吧?
秦若的神思隻遊移了幾秒,她馬上就定了定神,垂在身側的右手迅速掐了一個驅邪符,然後抬起掌心,撫在了他胸膛上。
刹那間,掌心下的冰冷與剛才摸到的滾燙的手腕仿佛判若兩人。
秦若一心低著頭,掌心撫在他心口,驅邪符生效那一刹那,賀鈞劍體內的怨氣從她的掌心牽引而出,如抽絲剝繭一般,繞到了秦若白皙的手上。
賀鈞劍若是有陰陽眼,便能看見他胸膛裏詭異的一絲一絲的黑紅色的像煙霧又像氣流的東西被秦若的手吸引出來。
可雖然他看不到,但他明顯能感覺到體內火燒火燎的熱度慢慢在消退。
賀鈞劍垂眸看著姑娘的發頂,眼中情緒翻騰,心下悵然若失的歎了口氣。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仿佛不過兩三分鍾,秦若放開手,直起身子從賀鈞劍的懷裏退出來,“賀大哥的一個擁抱治愈了我的不開心,我滿血複活了。”
垂下的右手指尖輕動,絲絲糾纏不休的怨氣散在了空氣裏化為了塵埃。
到底還是個性子柔軟的小姑娘,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賀鈞劍收回手靠到牆上,“我的身體也好受多了。”
他看向秦若,溫聲道:“我們的出生無法選擇,可是我們可以選擇各種各樣的活法,對你不好的人,不值得你難過,因為他們本身就不好,對你好的人,不會讓你難過。”
“那賀大哥呢?”秦若脫口而出。
話音落下才頓覺冒昧,她一個一心守寡的人,要是萬一賀鈞劍對她有意,那不是完球了嗎?
且不說給這人逆天改命要承受多大因果,就是真的改了命,他們的塑料婚姻何去何從?
而且,這是一本書裏的世界,她這個外來者雖然頂著秦若的殼子,可是她不想插手任何人的命運,她就像戲台上的看客,雖然入了戲,但還是在抱著冷眼旁觀的心態看戲。
“我?”賀鈞劍一怔,隨即眼神一閃,才道:“我會盡量不讓若若難過。”
沒有大包大攬的保證,一句盡量,反而讓這句話聽起來含金量高了不少。
“那我可記住了哦,”秦若唇邊噙著一抹笑,心裏卻打定了主意,看在天選守寡老公人還不錯的份兒上,在他命運來臨前她會勸,實在勸不住,那她也愛莫能助,隻能獨自美麗的守寡過逍遙人生了。
要是勸住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秦若透過紙糊的窗格子看了眼外麵,被風帶起的雨點兒掠過窗戶洇濕了糊窗的紙,一點點的濕痕慢慢擴大,就像悄悄加深的夜色。
“一不留神都這麽晚了,倒是我打擾了賀大哥休息。”
賀鈞劍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窗外,也道:“躺了一天,跟你說了說話反倒整個人都精神了。”
隨即他笑了下,狀似玩笑道:“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秦若微微垂頭故作羞澀道:“照這麽說,那賀大哥的病明兒個就能好。”
“明兒個我就離開清河村了,你等我,最多半個月時間。”
賀鈞劍再次跟秦若確定自己的歸期。
“好,”秦若乖巧點頭。
“這麽晚了,我就先回去了,賀大哥明天還要趕路,早點休息。”
賀鈞劍體內怨氣一除,明天一定能好,早去早回,她也能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麽大的雨,你上哪兒去?”賀鈞劍皺眉,長腿一伸從炕邊上站起來,猶豫了下終是道:“我去知青大院找個男同誌住一夜,你待在這兒別回去了。”
雨傘在農村那可是值錢的奢侈品,有一塊塑料布披在身上做雨衣都是稀罕的東西,何況秦家就算有,這小姑娘也未必能拿得到,她受了委屈哪裏會注意到打雷,如今被大雨擋住了,為了她的身體也不能放她一個人冒雨回去,可是為了她名聲,也不能在這裏跟他同居一室。
“我父母雖說……”秦若抿唇,語氣落寞一頓,似乎是在想措辭,幾秒後才又道:“他們雖說可能對我嚴厲了些,但晚上不回家是萬萬不能的。”
“何況,我名聲才好了些,總不能又連累賀大哥。”
秦若解釋完,就從炕邊起身,對賀鈞劍道:“你感冒還沒好,明天還要趕路,出門淋了雨又加重了怎麽辦?”
見賀鈞劍皺起眉頭一臉的不讚同,她忽然彎唇一笑,眼裏泛起細碎的光,“我還等著賀大哥早點回來呢。”
如此溫言軟語,賀鈞劍臉上的嚴肅也繃不住了,“我身體真的不弱,底線就是我送你回去,把你一個人放進這雨夜裏,我不放心,別說現在……”
他頓了頓才道:“就是以前你隻是個驀然遇上的女同誌,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一個人淋雨。”
賀鈞劍話不多又慣常性子含蓄,語氣裏省略的未竟之語秦若倒是聽懂了。
“那,那再等等吧,我回去晚些倒沒事,興許雨再下幾分鍾就停了呢?”
秦若話音剛落下,忽然一陣敲門聲響起,“賀同誌,開下門。”
門口,聽聲音像是羅大鋒。
這不知道這麽晚冒雨前來是想幹什麽。
賀鈞劍看向秦若,如今如果打開門,以這個清河村的風氣,天不亮就能傳說無數個版本的謠言,這小姑娘的名聲才沉冤得雪,現在出現在他房間裏,如何說得清?
她又是個性子綿軟的,被人再次指點議論,怕是難免又惹得難過流眼淚。
可是就這麽大點一眼能望到底的地方,如何藏匿一個大活人?
“怕嗎?”
賀鈞劍看向她,神色莫名溫柔。
“不怕。”
秦若說著,自己站起身拉開了門。
門口,羅大鋒臉上一臉色鄭重嚴肅,身上披著長毛蓑衣,頭上一定草帽,積攢的雨珠順著帽簷落下了,像斷了線的珠子打在鞋麵上。
“秦若你怎麽在這兒?”他眉頭一皺,向裏看了看,確實是賀鈞劍同誌的房間,再看看秦若,一時神色莫名。
“羅大隊長找我什麽事?”
賀鈞劍站在秦若身邊與她並肩而立,“我生了病,她還惦記著我救了她的事,來給我送了些吃的被大雨擋住了。”
羅大鋒見人確實一臉虛弱,“哦哦,原來如此,”他道:“小胖高燒不退,如今這大雨自行車沒法兒騎,人走去縣城怕來不及,還是趙汗青提醒我說你是煤礦上的工人,興許會開拖拉機,我就想著來問問你。”
他話音剛落,牛豔娥抱著裹著雨衣的薑小胖“嘭”的一聲雙膝一軟跪在了屋簷外的雨地裏,她臉上分不清雨水還是淚水,聲音嘶啞像一隻即將喪子的母獸,“賀同誌,我以前嘴賤倒閑話得罪了你,我該死我是個壞分子,求求你救救我兒子!”
“我給你磕頭道歉,我給你立長生碑,求求你救救我小胖。”
雨夜裏母親抱著滾燙的兒子悲鳴嗚咽,可是身為一家之主的丈夫與父親,卻並沒有現身。
“走,我會開拖拉機,給娃包嚴實這就走。”
賀鈞劍當機立斷,沒有絲毫耽擱,“若若,我去送人去醫院,你晚上別回去了,炕是燒熱的,有羅大隊長和牛同誌作證,沒人能說閑話。”
他快速兩句囑咐完,將人往門裏一推,“晚上把門從裏頭插上插銷。”說著就要拉上門。
秦若伸手阻住,看向雨地裏幾乎喜極而泣的牛豔娥,“這麽大的雨大人淋了都得高燒大病,你先進來。”
她看到薑小胖整個人被籠罩在濃鬱的黑紅色煙霧裏,和賀鈞劍身上的怨氣一模一樣。
顯然,並不是普通的生了病。
“賀大哥,你去跟羅大隊長開拖拉機,讓這娘兒倆在這兒先等等,萬一拖拉機一時半會兒搖不著,小胖淋了雨可能病情還會加重。”
秦若無法眼睜睜看著那個拿槍扮作“李向陽”的小胖子就這麽死了,她這當然隻是說辭,隻要她能接觸到小胖,就能給他救回來,但她不能暴露自己會玄學的事,隻能這麽迂回。
“也好。”賀鈞劍看了牛豔娥一眼,後者也趕忙抱著兒子爬起來進了屋簷下,他這才跟著羅大鋒大步走進了雨地裏。
牛豔娥一身的雨水,抱著已經燒的昏厥了的薑小胖進了房間,她沒想到在緊要關頭,對她關心的卻是這個她平日裏沒少欺負汙蔑的姑娘。
心下一酸,滿麵羞愧的牛豔娥無地自容。
秦若找了鐵絲上掛著的賀鈞劍的毛巾,給薑小胖擦了擦塑料雨披裏漏進去的水,手一摸,一張臉燙手。
就在此時,昏迷的薑小胖忽然開始**顫抖,一下一下蹬著腿,臉上慘白的不像活人。
儼然是看著要不好了。
牛豔娥已經顧不得愧疚了,雙眼滿眼的絕望,整個人失了魂一樣看著自己的兒子,嘴唇顫抖,眼裏卻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了。
“你先別急,小胖看著是個有福氣的娃。”
秦若一遍狀似不經意的把手摁在了小胖的心口,一邊以最為通俗的說法安慰她。
她對牛豔娥確實沒好感,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薑小胖就是她的命,不論她多蠻狠潑辣,對這個拿半條命換來的孩子,卻是一等一的好。
秦若不是幫牛豔娥,隻是不忍這一片慈母心腸受椎心泣血的傷痛,也不忍心那小胖子一條命就這麽沒了。
在她擦拭薑小胖身上的水的過程中,他身上濃鬱的怨氣都已經被秦若引導了出來。
蹬著腿抽搐的薑小胖也恢複了平靜。
外麵響起拖拉機“轟隆隆”的聲音,驚醒了絕望的牛豔娥,她攥緊的掌心裏血跡斑斑,下嘴唇也一片血跡。
她瘋了一樣撲到**,看著兒子不動了她以為……
巨大的痛楚襲上心頭,牛豔娥傻了一樣,身體一軟癱在了地上,隻覺得這輩子,在這一刻好像就結束了。
“小胖還在你先別急,他不發燒了。”
秦若一句話,把仿佛三魂已經過了鬼門關的牛豔娥召喚回了人間,她連滾帶爬的跪到炕頭跟前,顫抖著探了探薑小胖的鼻息,微弱卻不容忽視。
再一摸他的臉,像是被誰抽走了炙熱的溫度一樣,恢複了正常的溫熱。
牛豔娥大口大口喘著氣,顫抖著手抱起兒子朝著秦若跪了下去,“我前麵做的那些事,我把我的痛苦發泄在了長得好看的女人身上,可是錯的,從來其實都是男人。”
“我也不求你原諒,餘生隻要我活著一天,我就給你和賀同誌求一天的福氣。”
說完,她就把薑小胖身上的塑料雨披裹嚴實抱著出了門。
“媽,我餓了。”
一聲虛弱稚嫩的聲音響起,把急匆匆的牛豔娥定在了原地,她低頭,隔著塑料雨披,兒子薑小胖一雙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她。
“好……媽這就給你回家做飯,打上兩個荷包蛋。”
牛豔娥眼裏眼裏洶湧,慌忙揭開了兒子頭上罩著的塑料雨披,“不,三個,走,媽這就給你做。”
薑小胖視線越過母親的肩膀看向秦若,正要說話,後者朝他一搖頭眨了眨眼,薑小胖抿嘴笑了下,把頭窩進了媽媽的懷裏,貼在牛豔娥濡濕冰冷的衣裳上,安穩乖巧。
賀鈞劍和羅大鋒剛走過來,就見到這一幕,二人心裏同時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麽樣,孩子總是無辜的。
“謝謝大隊長,謝謝賀同誌,謝謝秦若。”
牛豔娥抱著兒子一疊聲的感謝,又要下跪,卻被羅大鋒攔住了,“娃好了不燒了就行,帶回去給做頓好吃的,明兒個太陽落山時給娃叫個魂,趕緊回去吧。”
牛豔娥抱著兒子走了,賀鈞劍又跑了一趟把拖拉機還回了村裏的集體倉庫裏,順帶把羅大鋒帶了回去。
賀鈞劍剛進門,夜幕裏的大雨像是被哪位神仙的大掌一把攥緊了似的驟然就停了。
隻是把他整個人淋了個透。
秦若見他一身的水氣,道:“雨停了我就回去了,你快換件衣裳暖暖,仔細著了涼。”
“對了,毛巾我給薑小胖用了下,”她一指鐵絲上搭著的毛巾,解釋道。
“不要緊,用了就用了,”賀鈞劍抹了一把頭發上的水,粗硬的發茬兒黑的根根分明,“走吧我把你送到門口。”
秦若見拗不過他,隻得同意,賀鈞劍擰亮手電筒與她一起出了門,村裏院子和道路雖然是泥土的,但經年累月的人工踩踏已經夯得極堅實,偶爾路過一個小水窪,賀鈞劍會低聲提醒她當心。
一路兩人並肩同行,一個偶爾一句提醒,另一個軟軟的應和,看著倒是格外合拍。
把人送到秦家大門口,“進去吧,早點休息。”賀鈞劍告別。
“嗯,你也是,晚安。”
秦若彎唇一笑,轉身進了門,她右手挽起左腕的袖子一看,十點過五分,秦家難得還給她留著門。
賀鈞劍等人進去,院子裏西北角透出一點光,他才轉身往回走去,快到他住的塌了院牆的院子時,他停下了腳步,看著隔壁牆根下的陰影。
“趙汗青。”他道。
“別再打她的主意。”
趙汗青從陰影裏走出來,一身的水猶如水鬼,“你以為她善良柔軟嗎?”
雲層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露出了一輪彎月,照著趙汗青青紫的臉猙獰可怖。
賀鈞劍冷聲道:“她如何,跟你無關。”
他最瞧不起靠著女人吃軟飯的男人,他看不起趙汗青,如果不是羅大鋒那句話,他根本不會想到今晚這一樁事還有趙汗青的手筆。
趙汗青氣急敗壞的道:“我這樣都是她害的,她……她不是人,她是來複仇的厲鬼!”
“我說了,她如何,跟你無關。”
趙汗青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他的脖子已經被賀鈞劍捏住把他甩了出去,“我再說一遍,別打她主意。”
說完,再不看泥水裏捂著脖子喘氣的趙汗青,邁開腳步進了隔壁的院子。
隻有無能的人渣,才把一切失敗歸結在別人身上。
他本不該動手,隻是若不讓趙汗青有些忌憚,萬一小姑娘被壞人傷害了怎麽辦,隻得以雷霆手段震懾。
當然,除了眼前這個,還有一個。
薑家,牛豔娥給兒子換了衣裳,把他放在燒的熱騰騰的炕上蓋上被子,來不及給自己換身幹衣裳就轉身進了廚房,拿白麵和麵擀了一碗麵條,打了三個荷包蛋,用豬油調了湯,給薑小胖做了一大碗麵。
“媽,我是秦小寶的小姑救了的。”
九歲的薑小胖已經是個大孩子了。
他盤著腿坐在炕桌前,一雙小胖手抱著碗沿,“我今天去淩河橋外頭那山上玩了,回來就做了個睡夢,夢裏一隻黑色的癩、□□在啃我的肉。”
“我快要被那癩、□□吃了的時候,我看到秦小寶的小姑趕走了那癩、□□,還從我身上揪出了好些黑黑的煙霧。”
薑小胖舔了舔嘴唇,回憶著夢裏的情景,“她揪出那些黑黑的東西之後我身上一下子就不痛了,我睜開眼睛,肚子好餓好餓,我就看到媽媽你在哭。”
“媽,秦小寶的小姑雖然穿著破鞋,但是她上次還給了我一塊雞肉,這次還幫我趕走了癩、□□救了我,我們不罵她了好不好?”
兒子稚嫩的語言,讓牛豔娥呆立在了原地。
想起自己跟串門子的人聊天鄙夷的叫秦若破鞋的事,牛豔娥恨不得倒回去抽死自己。
“小胖乖,這件事以後誰都不能說,秦若姑姑是救了咱娘兒倆命的人,以後見了要尊敬她,要叫姑姑,記住了嗎?”
牛豔娥說完,心下暗暗做了一個決定,“快吃飯吧,我娃餓了一晚上了。”
正在這時,房門一陣“哐裏哐嘡”的聲音響起,喝得醉洶洶的薑滿財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打了一個酒嗝兒,站立不穩的伸出食指指著牛豔娥點了點,“你,你個……個敗家的娘,娘們兒,又給這……這小兔崽子、做、做好吃、的開小灶。”
“去,給老子……老、子下碗麵。”
“小胖乖,你乖乖吃飯,媽和你爸吃去說個話。”
牛豔娥摸了摸兒子的頭,頭上粗粗一縷頭發被雨衝刷散了粘在了臉上,遮住了她眼裏的情緒。
安撫完兒子,她一把攥住薑滿海指點的手,一手捂住他的嘴將人就拖出了房間。
薑滿財口中罵罵咧咧的話被悉數堵住,出了房門到了屋後,牛豔娥甩開膀子把瘦弱的薑滿財一下摔在了地上,薑滿財還來不及痛呼,牛豔娥左膝蓋猛地朝他肚子墩了下去。
手上甩開巴掌一頓打,“老娘跟了你十年,因為長的膀大腰圓不像個女人,自覺配不上你,你勾搭下河村那寡婦害的老娘,差點要了半條命才生了我兒子。”
“老娘把你當大爺一樣供養著,把你養的不知道高低了,今兒咱兒子差點沒命了,你還在喝酒。”
牛豔娥一邊打一邊念叨,她很平靜,沒有歇斯底裏,沒有滿腹委屈,好像再說別人的遭遇。
“十年了,老娘給你當牛做馬把你當兒子一樣養了十年,怪我以前瞎了眼,把你這種東西還當個寶,隻覺得外頭的騷、貨狐狸精勾引你,今兒個我才清醒,外頭誰能跟我一樣瞎了眼把個畜生當寶!”
打的牛豔娥手掌發麻,薑滿財口鼻流血出氣多進氣少。
“老娘不要你了,有命活到天亮你就滾,活不到老娘明兒就守寡給你出殯!”
打完,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今晚小胖起初是沒吃飯,之後慢慢的開始發燒,她抱著娃找不到自家男人,去了村裏李大夫那裏,一摸脈李老頭子直接說搖頭不開方子。
去了知青大院,有個女知青好像家裏是學醫的,可是人家直接不搭手。
直言她牛豔娥在村裏出了名的蠻橫,看壞了要被她找茬,興許還得賠命,看好了她這樣的人也不像是會感激人的。
她抱著娃一家一家求,從大晴天求到雷聲滾滾大雨瓢潑,可是平日裏跟她串門子倒閑話的那些鄰居,要麽打推辭要麽直接不給她開門。
這一晚她人生最絕望的一晚上,她平時與之為伍一起作伴兒當朋友的人,恨不得離她八丈遠,唯恐避之不及,她平時少交集的人,沒有人願意幫她。
她的男人,跟人在門內喝酒,聽到她的聲音直接說“別給母夜叉開門,又是找茬兒催老子回家呢。”
可是她汙蔑冤枉,暗自嫉妒辱罵的人,卻在雨夜裏給她伸出了援助之手,救了她娘兒倆的命,牛豔娥隻覺得先前三十年白活了。
想起淩河村邊秦若罵張愛花的話,牛豔娥覺得這一場雨把自己腦子泡清醒了。
她拿命換來的娃是她的命,廢物男人不要也罷。
以前她明明膀大腰圓被人背地裏嗤笑像個男人,卻對瘦弱的薑滿財伏低做小,不過是她那時候豬油蒙了心在乎他舔著他罷了。
牛豔娥回房洗了手換了衣裳,炕上,兒子眼巴巴的端著碗看著她,“媽,我給你留了個荷包蛋。”
她眼眶一熱,“媽不吃,晚上都吃的飽飽的了,你快吃。”
等兒子吃完飯,牛豔娥收了碗轉身鎖上門,吹了燈上炕,娘兒倆的日子也有了盼頭。
秦若並不知道自己的一時心軟產生了這麽大的連鎖反應,回來洗漱了一番就上炕睡了過去。
沒有手機電視電腦的日子,好像作息格外健康。
第二天,秦若醒來已經豔陽高照了,她慌忙洗了個漱就往賀鈞劍住的地方走去,已經要結婚的關係了,他離開她怎麽能不相送呢?
雖然不至於唱個十八相送,但送到淩河橋那裏也是合理的吧。
隻是等她趕過去,已經人去樓空。
“秦姑姑,”薑小胖從坍塌的院牆背後伸出個頭來,“賀叔叔說如果你來找他,讓你去大隊部裏找一趟大隊長。”
薑小胖今天見了秦若格外的懂事有禮。
“我知道是秦姑姑昨天幫我趕走了癩、□□的,”薑小胖雙手貼著褲子腳並攏站的直直的,抿著嘴小聲說道。
秦若輕笑,低聲道:“噓,李向陽同誌不能泄密對不對?”
“對!”這一回薑小胖回答的格外歡喜響亮。
秦若一邊走一邊隨口道:“那你昨天去淩河橋外的山上做什麽?”
“是趙海平說那裏有寶貝,我去找寶貝的。”
“趙海平?”秦若眉頭一皺,停住了腳步。
難道書中賀鈞劍的殞命原因是印證在了這裏?
她一直以為賀鈞劍是死於礦難。
淩河橋外山上有東西,這是秦若已經確定了的,如果原書中賀鈞劍陰差陽錯沾染了怨氣潛伏在他身體裏適時發作要了他的命,這好像也說得通。
秦若可以確定這一次賀鈞劍沾染了怨氣是巧合,那薑小胖呢?
書中薑小胖什麽結局秦若沒注意,但是牽扯到趙汗青,她總是會多想一些。
薑小胖點頭,“對,趙海平說的,他說他在那裏撿了個木頭玩具,雕刻的可好看了。”
“那他去山上了沒有?”
“沒有,他本來要去的,可是他爸爸忽然叫他回去看弟弟,”薑小胖道:“不過他臨走時跟我說寶貝在一棵大大的柳樹下。”
薑小胖沮喪的歎了口氣,“我找到了柳樹卻沒找到寶貝。”
如此,秦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薑小胖身染怨氣這件事,背後有趙汗青的手筆。
隻是秦若一時還沒猜透原因。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她想起了昨晚羅大鋒無意間一句話——
趙汗青說賀同誌會開拖拉機。
假設趙汗青看到她進了賀鈞劍所在的院子,借口弄來羅大鋒想來一出捉奸在床的戲碼繼續毀她名譽給她潑髒水,畢竟無論哪個時代,黃謠和緋聞最為人津津樂道。
可是,趙汗青設計害了薑小胖是白天的事,怎麽會預測到晚上她會在賀鈞劍這裏?
電光火石之間,秦若心裏驚起一道炸雷——
趙汗青怎麽知道淩河橋外的山上有怨氣的?
難道……
難道趙汗青也是穿書者?
不,在之前秦若可以確定他不是,尤其前天晚上對著羅愛軍訴說對前妻孔明珠的愛意,明明就是本尊。
甚至昨晚跟她對線的時候明明也是趙汗青本人。
等一下……
凡事論跡不論心!
趙汗青確實是本尊,隻是他應該是重生了,就在昨天!所以才能說出那句論跡不論心,因為重生的趙汗青才知道,秦若對他無緣無故的恨意是為了哪般。
那他設計害薑小胖一個無辜的九歲淘氣娃,是為了什麽?
秦若眉眼一厲,如果趙汗青重生這個假設成立,那麽,書中的賀鈞劍如果死於淩河橋外麵的怨氣,是倒黴陰差陽錯,還是人為的?
或者說,是注定命短還是被男主趙汗青給害的?
她隻記得書中提到趙汗青撿到賀鈞劍的遺書送到賀家發了一筆橫財,其他的一筆帶過她專注於看同名同姓的秦若命運,沒有注意細節。
如果趙汗青真是重生的,那她可就不心慈手軟了,還有淩河橋外山上那怨氣,她也得去親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