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允许你们去烦他?!
“顾总, 坐。”
李衡山请顾筠在自己办公室坐下,把常宁刚刚出炉的检查结果调出来,指给他看:“肿瘤体积基本维持未变。”
他详细介绍了影像的对比变化, 以及肿瘤对哪些大脑结构造成压迫,说了约莫十分钟,看顾筠面无表情, 忍不住多解释了一句:“之所以晕倒, 是颅内压没控制好, 他最近头疼和头晕应该比较多吧?流鼻血频率如何?”
顾筠张了张唇,一个也答不上来。
是他的错,不该让他自己在外边住……他手指狠狠扣住膝盖旧伤,痛意钻心。
李衡山大概看出他不清楚, 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只要肿瘤在, 颅内压的问题无法避免, 只能尽量控制, 我调整了下他平时服药剂量, 你们家属回去记得监督。”
“是。”顾筠声线平直干硬。
“以后晨起要额外注意些,体位变化也要慢。除此之外, 放疗频率建议加密到一周四次, 一个月后应该会有明显效果, 如果到时肿瘤依然没有缩小,建议立即手术。”
“好。”李衡山已经是顶尖神外专家, 顾筠除了信任他,别无他法。
“另外——”李衡山顿了顿。
顾筠呼吸停顿了一瞬, 抬头等他讲。
“视神经的问题借这次检查验证过了, 的确是浸润性生长。”
眼下肌肉缩了下, 顾筠沉默片刻, 手指再次抓紧了膝盖,镇定回应:“嗯。”
真是有静气。
作为神外专家,李衡山接触过的大病重病患者和家属不知凡几,病人少有像常宁一样心平气和毫不偏激的,家属也少有像顾筠这样冷静自持不乱阵脚的。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既然提到了,顺便跟您打个预防针,说一下手术后遗症的问题。”在他起身前,李衡山迟疑一下,还是开口。
“手术切除肿瘤的同时,视神经有可能遭受进一步损坏,能维持现在的程度是最理想结果,大概率会加重一些,一定概率,会完全失明。”
李衡山说到这里,又看了顾筠一眼。
顾筠依旧没什么表情,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如既往地让人省心。
不过,职责所在,哪怕他让人省心,李衡山还是得把话说透,把手术隐患反复交代清楚:
“不管你们家属还是病人,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知道了。”顾筠沉闷地应了一声,撑着手杖站起身。
出门时,廊道上有其他人迎面走来,步子很急,又没留意到顾筠出门,直直撞到他身上。
“哎呦,抱歉抱歉!”那人十分不好意思,他已经及时收住大半力了,没想到被撞这人轻飘飘的,一下子歪到了墙上。
他伸手来扶,这才发觉对方长得真清隽,就是脸色苍白了些,看着失魂落魄的,难怪一碰就倒。
他还在出神想着,顾筠已经错开他的手,站直身体,神色麻木地从他身边走过。
*
“顾筠!”章敏敏从隔壁楼赶过来,正好在病房门口遇见他,气息还没喘匀就急切开口:“宁宁呢,怎么样?”
“没事。”顾筠已经调整好状态,看着她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他在医院?”
听到他说没事,章敏敏先舒了口气,拍了拍胸腔定定神,才回答他的问题:“新闻啊,还没人跟你讲吗?”
“什么新闻?”顾筠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这才看到手机上有十来个未接。
——怕吵醒常宁,后半夜他把手机开了静音。
正要给最上面的林助理打回去,刚好有电话进来,是他家老爷子。
“爸。”
“我把宁宁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管的?!”顾晋卿声音含怒,中气十足。
“谁告诉您了?”顾筠蹙眉。
“还用人告诉我吗?新闻都怼到我面前了!你那劳什子全息游戏是不是不安全?宁宁怎么会被救护车拉走?”
老爷子的怒火隔着听筒都几乎要烧过来,顾筠却越发冷静,色沉如水:“我先了解下情况,晚点打给您。”
章敏敏看他真的还什么都不知道,赶紧打开手机,找出刚看过的新闻页面递给他。
#星海全息游戏疑曝安全隐患,玩家常宁出游戏舱昏迷#
顾筠看了眼标题,又扫了眼配图。图是真的,不但有常宁被抬上救护车的画面,还有他前半夜就诊那家医院的监控画面。
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仅凭几个狗仔,动作不会这么快,想来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
顾筠把手机还给章敏敏,打电话给林帆。
“顾总,热搜撤不下去去,对方应该是使了手段……”
“哪家买的,天娱还是文尚?”
病房里,常宁也接到周茗的电话。
“怎么一直占线?”
“刚刚有朋友打电话来。茗姐,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姜涛打电话问他在哪儿,是不是在医院,常宁直觉不太对劲。
“你上救护车被拍到了。”周茗简单解释。“现在怎么样?头还晕吗?”
“不晕了,打完针水就能出院。茗姐,给你添麻烦了,八卦能压下去吗?”
常宁不想自己生病的事闹到天下皆知。
“恐怕不能。”周茗为难。“这事儿被拿来做文章,引向星海游戏舱的安全问题,现在已经冲上热搜榜一。”
现在不要说压不压的下去,就是压下去也晚了。
“是有人故意抹黑公司?”常宁皱眉。
这手段并不高明,连他都一眼看透,恐怕对方也是临时起意。
“对。宁宁,公关部刚才问过我,看我们这边能不能出面澄清一下。”
“能啊,这样最简单。”常宁没有一秒迟疑。
周茗却犹豫起来:“你考虑下再决定。”刚才不还想着要压下去的吗?
“不用,越快越好。你来操作吧茗姐,需要什么资料我这边发给你。”
挂断电话,常宁把手机递给顾奕:“小奕帮我截图一下手机里的病例发给茗姐。”
“做什么用?”
“小屁孩管那么多干什么,让你截就截。”
“你也就在我面前耍耍威风……”
顾奕一边念叨,一边照做。图还没截好,一个电话打进来,顾奕顺手按了接听:“喂?”
“常宁!你在哪儿?”
“你谁啊?”对方声音很大,顾奕有点儿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
“你谁?常宁手机为什么在你手上?”
卫峯刚看到新闻,焦躁的想骂娘。听筒里的声音他也觉得耳熟,但一时也没想起来。
“你管我谁——”
“小奕。”常宁打断他胡闹,“手机给我。”
顾奕撇撇嘴,把手机塞到他手上。
“卫峯?”
“常宁。”听到他的声音,卫峯松了口气,“你在哪儿?怎么网上说——”
“我人在医院是真的,新闻是假的,和游戏舱没关系。”常宁解释。
谁他妈关心游戏舱了!
“你为什么在医院?哪里不舒服?”
“头晕。”常宁顿了顿,“打过针已经好多了——”
“为什么头晕?眩晕症吗?”卫峯心绪不宁地打断他。
上次他也头晕,自己被他糊弄过去了,早知当时绑也要绑他去医院。
“差不多——”
“常宁!”卫峯受不了他这时候还含含糊糊。“算了,直接告诉我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不用。”常宁是真觉得没必要。“你过来我都要出院了。我有电话进来,先挂了,回头再聊。”
不是敷衍卫峯,是真有电话。来电的是之前的队友,一样是看到新闻在担心他。他解释一番后,又不断有同学和朋友打电话进来。
常宁心累,把手机交给顾奕:“先把截图发了,再有电话你帮我接。”
“你得给我发多少工资啊我这么伺候你!”顾奕一边发截图,一边牢骚。
“我这才病两天床前就没孝子了。”
常宁怼他一句,伸手摸了摸头顶上方的针水袋子:“顾奕,给我叫护士。”
“怎么了?”顾奕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草,又回血了?!”
因为“出色”的看护表现,顾奕顺利被顾筠赶回家,换了张阿姨过来。
常宁不太高兴,他躺在**本来就无聊,顾筠去上班,顾奕再一走,没人跟他逗闷子,更无聊了。
好在张阿姨做饭香,带了很多饭菜来给他吃。
常宁饱餐一顿,蒙头大睡,却不知网络上,正因为他官方大号发布的一条微博风起云涌。
#常宁身患恶疾命不久矣#
#常宁癌症复发#
#常宁生命垂危进ICU抢救#
“你才进ICU,你全家进ICU!”顾奕手机刷到这些,怒气填胸,火冒三丈,刷刷截图发给顾筠:
[这都什么玩意儿?!]
顾筠忙着和天娱高层博弈,刚搞定那头,看了眼手机,才知道公司让常宁发了微博,网上已谣言四起。
“不是说了我会解决?”总裁办公室内,他深吸了口气才勉强保持冷静。“谁让公关部自作主张?!”
林帆、分管公关部的副总、公关部蒋晨都缩手缩脚,嗫嗫嚅嚅,反倒是站在最末位的周茗鼓起勇气回话:“顾,顾总,这事儿是宁宁同意了的。”
“谁允许你们拿这事儿去烦他?!”顾筠手重重拍在桌面上。
身体里的邪火、憋闷、焦虑仿佛终于找到破绽,一股脑窜上他的天灵盖,让他眼眶瞬间充血泛红。
周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极致压力下,忽然福至心灵:“也不全是坏事,宁宁之前的黑料,正好就,就洗白了。”
她发微博时特意点明了“复发”,又附上了常宁两年前的病历。
虽然没有提及两年前常宁退赛的事,但相信以事情现在的热度,这事儿或迟或快,必然会被人扒出来,而被扒出来的真相,总是比直接讲出来的更让人信服。
——两年带下来,周茗是真心拿常宁当弟弟在疼,处处都为他打算到了。
顾筠仍然气不顺。
他是要给他洗白,却不是在这种不合适的时机,把他推上风头浪尖,让他给公司挡枪,平白被八卦小报恶意揣摩甚至“诅咒”!
“顾总消消气。”那位副总一边揣摩着老板和常宁的关系,一边顺着周茗的话开口,上来先是认错:“是公关部欠考虑了,没有充分考虑到艺人的感受。”
是没充分考虑到艺人家属的感受——周茗在心里默默更正。
“接下来我们一定做好舆情监控,澄清并采取必要手段消灭谣言。”副总做着保证。
“其实网络上还是关心和祝福常宁的人更多,上蹿下跳博眼球的只是少数。”蒋晨也看出些什么,附和着解释。
总之,发出去的话不可能再收回。常宁生病的事,已是人尽皆知。
不过,那些谣言确实刺眼。
出了顾筠办公室,周茗立即登录常宁的微博以他的口吻发博:
[良性肿瘤,不是癌症,命还长。各位理性吃瓜,谢谢!]
蒋晨则发动公关部,迅速清理掉那些引起总裁心理不适的负面言论。
与此同时,正如周茗预料,常宁首次发病、退出射箭队的时间线也被扒出来,还有人微博直接@国家射箭队主教练何光求证,得到了对方确切的回复。
何光随后发布了一条视频,是常宁前段时间去射箭队玩,被顾奕拍摄到三箭连中靶心的那段。
视频配文:[我最骄傲的徒弟,加油!]
[帅帅帅帅帅!]
[帅惨了,天妒红颜啊。]
[楼上别瞎说,我们宁宁好好的,良性肿瘤很常见的,切掉就好了嘛!]
[没错,宁宁好好的+1]
[宁宁好好的+100000000086!]ID名修改为“终于还是被美色策反”的某前任黑粉,红着眼圈留言。
不过……她终于可以从心,可以毫无道德负担舔颜了是吗?
*
国内最大音乐平台易云网的录制大厅内,安楚正做客易云官方直播间,为他的新专辑做推介。
主持人很会抛梗,音乐素养也高,与安楚一来一往边互动边探讨着音乐问题,气氛十分愉快。可直播到一半,主持人忽然按了按耳麦,随后脸色稍稍变了变,转向安楚,突兀地换了话题:
“安楚你和常宁是邻居对吗?”
安楚愣了愣,奇怪地看她一眼:“是。”
“常宁昨晚退出全息游戏后晕倒被送医的事情,你知道吗?”跟随者耳麦,主持人接连提问。
“你说什么?”安楚脸色白了白,勉强提起笑脸:“这是什么新的整蛊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