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已经近乎咆哮, 眼睛里像是烧着两团火。柳青与他相处也有段时日了,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狂躁。
她这次是真的被他吓到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莫非他发现了她与沈延之间的端倪?
她想到早上的事,心里直后悔。她是真不该跟沈延开那样的玩笑。可这位爷也是莫名其妙了, 她即便真与沈延亲近, 与他又有何干?
看他胸前一起一伏的, 刚摔了个汝窑的茶盏, 居然还不解气……那他打算如何对她?
柳青手心里已经冒了汗。他若是想对她不利, 简直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爷您息怒, ” 她攥了攥官袍的下摆,软声道,“小人想留在刑部不是为了旁人。按规制,三年一考评, 小人才刚进刑部就被突然调去顺天府, 其他同僚都会说小人是攀了爷您的关系, 那小人日后还如何在同僚面前抬起头做人……”
她边说边觑着朱洺的脸色,朱洺却也不看她,就像个藏蓄着怒意的野兽一样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半晌,他的步子终于慢下来。他脸色仍是不好,不过至少没那么吓人了。
“这你就甭操心了,你日后跟着爷, 看谁敢给你脸色看。”
让她去顺天府自然只是个过渡, 她最终是要做他的女人的。虽然现在她还是男人的身份, 但他也不能放任她和旁的男人整天黏在一块。
之所以不直接让她进府,只是因为他看得出她还不情愿, 所以他打算先把她放到身边带着。这女人即便再迟钝, 日子长了, 凭他的身份才貌,他就不信她对他一点不动心。
“……是。” 柳青小心地应了句。
她觉得他今日气色极差,脾气也比平日暴躁许多,此时实在不宜和他硬顶着。反正调令一日不下,她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朱洺见她不再坚持,脾气也软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方才失控了,也想安抚她一下。
“爷今日烦闷……你陪爷玩会吧,你都会玩什么?投壶、锤丸会吗?”
他问完,也不等柳青回答,就已经让下人安排、布置起来。
柳青小心翼翼地对他说衙门还有许多事,她真的不能久留,可他好像没听见似的,径自往她手里塞进一根羽箭。
“你先来。”
柳青见他脸上余怒未退,明明听见她的话却只当听不见,便只好从命。
从投壶到锤丸,再到捞缸里的金鱼,她陪着他将他家院子里能玩的玩了个遍,直到日头已经爬上了脑瓜顶。
她见他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第三次提出要回衙门。
朱洺把刚捞上来的金鱼往杠里扑咯一扔:“就让你陪爷玩会,看把你为难的。”
柳青不说话,低着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竟显得如履薄冰似的。
朱洺很不喜欢她这个样子。他本也不是真想玩,不过是心情郁结,想让她来陪他散散心,结果她又是这样。
他突然觉得很累,不过是想要个可心的女人,怎就这么费劲。
“罢了罢了,你回去吧,爷送你出去。”
他自知今日是把她吓着了,想待她好些,让她日后别怕他。所以即便她一个劲地说五爷不必,她受不起,他也还是把她送出了大门。
柳青向他道谢,转身去一边解拴马的绳子。
他站在一旁看着,突然发现远处现出一个骑马的绯色身影。
这身影熟悉得很,没往前走几步,他就认出来了。
不是沈延还是谁。
日光耀眼,朱洺半眯了眼睛看过去,见沈延也正眯着眼睛看向他。
朱洺恍然想起早上沈延与柳青四目交缠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他虽然贵为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在许多时候,他是有些嫉妒沈延的。
他见沈延渐渐走进,不觉便攥紧了拳头。
柳青刚牵出了马,一回头却发现五爷像堵墙似的挡在她面前。
“……五爷,那小人便告辞了。”
好歹这一上午是过去了,调令的事回衙门再想办法。
“嗯,”朱洺目光幽深,“爷有事要告诉你。”
便即刻抬手将她一把拢进了怀里。
柳青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已经快贴到了她的脸颊上,热气直往她耳朵里冲。
“等着爷的好消息。”
声音浑厚,带着侵略感。
柳青僵着身体,下意识地推开他,他却已经松开了手。
她从前只觉得他是个随心所欲又爱掺和闲事的皇子,再加上他们互相早知道了对方的秘密,比旁人亲近些,所以他此前来找她,她从未多想。
但他今日待她的言行,实在是让她震惊了……
耳边马蹄声迅疾,似乎有人心急地朝她们冲过来。柳青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循声一看,沈延已经跳下马站到了她面前。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静如深潭,脸上全没有一丝表情。
柳青还有些发懵,便被沈延一把扣住了手腕,扯到身后。
“五爷。”
沈延将柳青挡在身后,微一欠身行礼,又将柳青的手腕死死扣在手里。
“看来小人的下属不知分寸,叨扰了五爷,小人这就带她回去。”
朱洺扯出一个笑:“哪里,柳主事方才已经答应,过两日她会调职去顺天府,那她跟爷就成了一家人,哪里说得上叨扰。”
柳青觉得沈延攥着她的手一紧,她很想悄悄地跟他解释一下,可他全没有回头看她的意思。
沈延紧抿着唇并不接五爷的话,他们二人四目交锋,柳青被沈延挡在身后,看不见他的神色。
“……小人还有事,失陪了。”
片刻后,沈延行了个礼上马,转身示意柳青也上马。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府门外。
一路上,沈延安静得很。
柳青骑在马背上,观察他的神色。
他脊背很是僵直,光看侧脸,就知道他面上蒙了厚厚的一层冰霜,简直比元宵节的冰灯还要冷。这一路回去,他一点回头看她的意思都没有。
她自幼与他相识,还从未见他这样生气过。
她觉得他应该是因她去了五爷家而生气,但凭他的聪明,应该猜到她是有苦衷的,何至于气成这个样子呢。
五皇子的府邸离衙门不远,二人骑马没走一会便到了。
沈延将马的缰绳扔给迎出来的衙差,说了句“你跟我来”便抓起柳青的手腕往衙门里走。
他人高步子大,在前面走得像一阵风似的,柳青跟在后面,被他拽得一路小跑,惹得衙门从上到下一众人侧目。
“大人,大人。” 柳青被人看得脸红,在后面一直小声唤他,他却全无反应,一路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值房才反手将门插上。
他怕自己一时冲动喊出来,被外面的人听到,便拉她进了里间,又将槅扇和小窗也关上。
“……” 他拉着她的手腕,眼中情绪汹涌,张了张嘴,却又合上。
他自知此时若是开口,定是十分难听的话,他怕吓到她或是伤了她的心,日后追悔莫及。
“如果你是介意我去五皇子家,那真的没有必要,我是……” 柳青看他欲言又止,便先道。
沈延哼了声:“‘介意’?我早上才告诉过你,离他远些,你倒好,一转头的功夫就到他怀里去了。”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他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本想等怒气消下去些再同她说,但一听她轻飘飘地说“介意”两个字,不知不觉就说出了那样的话。
柳青被他说得又羞又恼,小拳头攥得骨节发白。
方才五爷动作来得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但他即便看不到全貌,也总该相信她的为人,他这样说她,难不成是讽刺她举止轻佻,水性杨花?
“我就是去了他家,但那又如何,我和他光明正大,没有半点旁的心思。”
“好好好,” 沈延气得想笑,“你是没旁的心思,那他呢?”
光天化日之下,五爷又是搂她,又是要亲她的,这都不算“旁的心思”那什么算?
“他……他也没有!他是皇子,对我能有什么心思!”
柳青气得直瞪眼,他方才那样说她,她此时在气势上绝不能输。
“有什么心思……?!”
沈延的口气极是讽刺,眼前全是那时的情景。
那人的手搂着她纤俏的肩膀,将她柔软的身体贴到他的身体上,他的唇还……
他低头看向眼前的她。
一张粉嫩的小脸娇若桃李,秋瞳盈水含着点点星星的泪光,尤其是那双可爱的唇瓣,如沾了露水的花朵,娇艳诱人……
她明明就是他心尖上的女人,怎容他人觊觎。
沈延觉得一股火烧到胸口,一种酥麻之感一下子蔓延了全身。
“那我告诉你,他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
沉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占有欲。
他眼中迷乱,唯有她那两片诱人的唇瓣变得愈加清晰。
柳青还在气头上,突然觉得手腕狠狠地一痛,自己已经被沈延拉到怀里,他口中的热气已经灼到了她的脸。
“你……疼,好疼,沈君常你要做什么?”
柳青娇声里带着怒意。另一只手抵了他的胸口,可她的那点力量在他面前简直如棉花一般。
沈延觉得那诱人的唇瓣已是一触即到。
然而旖旎的迷雾中一个带着畏惧的声音一直唤他停下来。
那声音驱散了迷雾,真好似睡梦中被一阵冷风吹醒。
身上瞬间出了一层汗,沈延突然清醒过来。
他赶忙松开柳青的手,才发现她娇嫩白腻的肌肤上,现出一圈红得发紫的淤痕。
“……抱歉……吓到你了。”
他看着她惊惶困惑的双眸,心里生出一阵愧疚。
他轻轻拉着她走到盆边,用手巾接了水壶里的温水给她敷了敷,又用温热的手掌帮她轻轻揉了揉她的手腕。
他真是气昏了头了。她是他要呵护一生的人,怎能就这样罔顾她的意志,像旁人一样欺负她。若是方才真把她吓到了,或是让她恼了他厌烦了他,日后可如何是好。
柳青见他刚劲有力的手在轻柔地给她揉着手腕,抬头看向他。
她方才确实震惊,也有些害怕,原本还吵着架,他怎么就......但现在见他突然停下来,此时又是一脸落寞,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