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身笑, 敞开的衣襟将大片的绷带都露了出来。
绷带紧紧包裹着身躯,藏于锦袍下的结实胸膛被勾勒出了弧度,是带着力量的线条, 是让不小心瞥见的林幼萱终于压不住臊意的罪魁祸首!
林幼萱忙挪开视线, 脸颊升起一团红晕,放在裙面上的双手攥紧成拳。
她知道他刚才在笑什么, 笑自己在他跟前害羞了。或许他正得意呢, 能勾得一个姑娘家脸红, 想来是个男人都觉得自己有特别的魅力吧。
心里的怒意止不住腾升, 甚至想把花盆砸他脑袋上!
她害羞全因为脸皮不够他厚而已!
“失礼了。”陆少渊很快就回过身, 一眼瞧见她把脸转向另外一边, 正死死抿着双唇。
虽然是红着脸, 但能感受到她快要溢出来的怒气。
他一愣, 很快就发现有自己衣衫不整的缘故, 再有就是……他刚才没忍住的笑意 。
“二姑娘心里有话大可以直说,我方才并没有笑话姑娘的意思, 而是……”陆少渊捏着襟口, 慢慢的整理衣襟,半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柔情,“是因为能见到二姑娘可爱的一面而欢喜。”
前世的林幼萱在他跟前从来都是端庄的,是一个人见人夸的贤内助,他原以为她天生性格如此, 却忽略了她嫁给他的时候才十六岁,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林幼萱听到他的解释,绣花鞋内的脚指头都臊得在扭动。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哄人的情话!偏生他还说得真诚坦然, 仿佛就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然而他主意打错了。她不是一两句话情话就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姑娘。
她松开攥紧的双手,冷漠道:“说到底, 陆世子就是欺我一个孤女罢了。伯府高门大户,我高攀不起,不是世子良配,世子也不是我心中的良配。”
“陆世子拾得失物送还,却欺骗我在先,如此恩怨便都抵消了吧,我们两清了。”
早知她不会给自己留机会,但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避他如蛇蝎的时候,陆少渊仍旧心头抽疼。
他明亮的眼眸瞬间黯了下去,方才的意气风发都在她的两清中**然无存,连肩膀都不自觉的垮了下去。
林幼萱又是一愣。
……这人,怎么又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是高高在上受人仰望的,怎么在她跟前一会浪**成性,一会又……幽怨得跟个被抛弃的妇人一般!
林幼萱从见他开始就觉得此人诡异,如今相处下来,更加坚定初时的想法。陆少渊这人有大问题,古怪得很,起码性情上就多变得叫人招架不住,莫不是正因为如此……才迟迟不曾成亲?!
她越发坚定远离他的决心。
陆少渊确实是失落,患得患失的情绪在他重生后就一直裹挟着他。前世被她拒绝在外,他宛如困兽,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和她的生命流逝,那种惶恐即便再过上几辈子也无法湮灭,在她面前也因为过于恐惧而无法控制自己。
况且……她曾经说过,他总是淡漠少言,有着叫人猜不透的可怕。即便身为枕边人,她亦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所以这一世,他想让她看见真正的自己。
只是……陆少渊抬头,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从她微微后仰的举动中察觉,她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好相处,甚至还有了更多的猜疑。
陆少渊难得茫然起来。
该如何做,才能再叫她接受自己。
“我并不想和二姑娘两清。”陆少渊扯了扯嘴角,一抹苦涩的笑容浮现在他脸庞上,“二姑娘和高家合作,不外乎就是想要摆脱你的祖母,不让她一而再的拿捏你和宋家。”
“高家可以……我也可以不是吗,甚至比高家更加便利。你祖母一心想让你嫁倒伯爵府。”
思来想去,唯有在她跟前真诚吧。
可真诚还不够,还需无耻的,加一些能够引她动心的小伎俩。
譬如她如今最想解决的问题——脱离林家!
不得不说,陆少渊是最为擅长威逼利诱的伎俩。人心二字,他分析得透彻,前世更是把许多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唯独她,让他无计可施。
重来一世,他占了先机,她还不曾彻底对自己失望,让他找到了能够接近她的契机。
林幼萱确实在他话落后陷入了思考中。
原本她是想着和高家合作,各取所需,可被他横插一脚,事情就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也是她先前太过自信了,居然会相信‘高公子’的才能,相信真有人能够运筹帷幄看穿他人的行事和带来的结果。
分明他就是陆少渊本人,才会笃定伯府半年内不会再和林家议亲。推迟议亲多半也是陆少渊的意思,闵氏是帮凶,且说服了她祖母半年内不可声张。
祖母答应了,这才在家里放任她闹腾。
“为什么一定是我,除了宋家,我不明白陆世子图我有何利益。宋家对与伯爵府来说,也未必有那么大的价值。”
不管如何,总该先搞清楚陆少渊的意图,她不认为自己一副皮囊能勾得别人非她不娶。
她开口是询问,而非冷冷的拒绝,陆少渊屡受挫败的一颗心再次活跃起来,清隽的面庞展露笑容,像被春雨滋润过的苗木,整个人都鲜活了。
“真说起来,二姑娘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或许你就直接理解为我在赎罪吧。”他到底还是斟酌了一番说辞,重生一世骇人听闻,且两人之间还有着深重的误会。他如今确实是想赎罪,更不愿意她再经历前世的那些苦难,想为她谋划更好的人生,“但我对二姑娘的心是真的,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二姑娘的事。”
“逼迫我嫁你,难道不是一种伤害吗?”林幼萱越发觉得他古怪了,他们之间连面都没见几次,他赎哪门子的罪,这借口就跟哄人似的。
他却摇头:“我不会逼迫二姑娘嫁我,定亲只是权宜之计,因为你要稳住家中的祖母,才能有精力来谋划宋家一应事宜……”
“若我最终不嫁你,那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林幼萱心情复杂极了。
他的话总自相矛盾。
“我会一直等,等到二姑娘认可我的那一天。”陆少渊的决心宛如出鞘的宝剑,铿锵有声,带着不可磨灭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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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幼萱在马车颠簸中回神,发现已经到了宋记后巷。
吴大将脚凳放好,伸手让她扶着下车,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姑娘,可是现在就把旗子挂上?”
上车前,她说了一句想见宋迦辰。
可吴大话落后,发现林幼萱站在脚凳上望着墙头发呆,只能又请示一声。
林幼萱回来的一路上,耳边都在回响着陆少渊的那些话,她逐字逐句的反复琢磨,有了个可怕的发现。
他说的几乎是实话,这次的见面他似乎就差把心掏出来摆她眼前了,正是这样才叫她觉得可怕。
她一直觉得陆少渊对待自己的态度很奇怪,认为他行事诡异,直到刚才她终于明白违和感从何而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不足月余,他却对她事事了解,是一种面对久违重逢故人的熟稔。
林幼萱正想得入神,被吴大一声姑娘喊得打了个激灵,紧跟着脊背发寒。
——陆少渊这个人实在是太古怪了!
他说的那些话确实很让她心动,和高家合作,不如和他合作,他甚至要当场白纸黑字立下契约。就凭那份契约,就足够她全身而退了,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他依旧是不信任喝托付的。
且再说吧。
有了他假冒高秀才的教训,她不敢再轻易做决断,不管如何还能拖到秋闱过后,或许那个时候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林幼萱匆忙进了宋记,这里还有一个大舅舅要她去应对的,实在是没精力再去想有关陆少渊的种种。
但林幼萱发现她大舅舅的策略和自己一样,一个拖字诀,根本不开口提和林家定亲的事。她偷偷去看宋敬云,宋敬云一脸他也无能为力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又泄了气,甚至又开始考虑着陆少渊的话。
大舅舅太过于倔强了。
再从宋记出来,太阳已经西斜,她赶在日落前回到院子。
刚踏入院子,福丫就紧张兮兮跑过来,一双大眼一直朝她的屋子示意。
林幼萱顿时明白了,小舅舅看到旗子,已经偷偷摸摸潜进来了。
青天白日的,他也不怕被人撞见。
宋迦辰闯林家不是一次两次,福丫和冯妈妈早习惯,更是有默契。一个守住院门,一个把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赶到一边,守住房门。
“小萱儿就这么想念我,一日不见就巴巴召唤我了。”宋迦辰还是那坐没坐相的纨绔样,跨着椅子坐,双手架在椅背上,脑袋枕着手笑得灿烂。
“您这嘴什么时候才能有把门,不知情的听见,还以为我在干什么出格的事!”林幼萱无奈地睨他一眼。
事出紧急,更多抱怨的话没再说,把一直藏在袖子里小锦袋子翻了出来,递给他。
宋迦辰顿时笑容更大了,“小丫头给我买了好东西?我就知道没白疼你!”这边说着,手上利索把里头东西倒了出来。
那片碎玉落在他手掌心的时候,宋迦辰所有笑意一瞬间收敛,神色无比严肃抬头:“怎么会在你手里。”
他亲眼看着别人拾走了!
林幼萱抿抿唇,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她背着长辈们做的事也挺惊世骇俗的。
可她不开口,宋迦辰很快也猜到了:“你和陆少渊有来往?!冯妈妈不是说,你并不想嫁到伯爵府……是不是他威胁你了!”
说到最后,宋迦辰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握着碎玉的拳头青筋凸起。
那一晚说来危机重重,若不是他行事前把腰间的玉佩挂到脖子上,那支利箭就会扎进他胸膛。
玉佩帮他挡下一箭,等他发现的时候,它已经碎了,拼凑的时候少了一块。那一块还有着他们宋家特殊的印记,外人拾走了未必能认出来,但就怕万一。
所以他冒着风险回去了,结果发现陆少渊等人居然还在和对方缠斗,还被他发现了,然后亲眼看见他分心中了一箭,又将自己的碎玉快速拾了起来。
他这几日都在想要不要直接潜入伯爵府,正犹豫不决,外甥女却把缺失的碎玉给到他。
这很难不让他联想到许多,毕竟陆少渊前不久还要和外甥女定亲来着。
林幼萱见他动怒了,忙拽住他袖子,他这个样子像随时就要冲出去砍人。
“小舅舅,您先冷静下来。他不曾威胁我什么,我确实是见过他,但这东西是他主动送来的,只说希望您往后更谨慎小心一些。”
宋迦辰怒道:“男人嘴里的话能信吗?!”
那陆少渊根本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无害,他外甥女可太好骗了!
林幼萱:“……您把自个也骂进去了。”
一句话让激动的宋迦辰也说愣了,他有些挫败的重新坐下来,连声音都小了许多:“小萱儿,有些事不该让你知道,把你牵连进来。所以,我不能说。”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没逼问您吗。”林幼萱好笑,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到他边上的空椅子里说,“不管您做什么,一定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我们一直都很担心您。大舅舅也是,今儿大舅舅说起您的时候一直叹气,只希望您一切平安。”
宋迦辰心里有所触动,紧紧握着手里的碎玉,缓缓点了点头。
他没再追问陆少渊和林幼萱之间的事,他心里明白问也无用,他这外甥女虽然姓林,性格却和他们宋家人一样,浑身上下,嘴最硬!
于是……他另辟蹊径,直接去见了陆少渊。
让他不曾想到的是,陆少渊居然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好了酒菜,若不是四周都无人把守,宋迦辰真的怀疑陆少渊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毕竟他干的那些勾当,没少给朝廷制造麻烦!
不过宋迦辰从没虚过,大摇大摆来到陆少渊跟前不说,甚至还冷哼一声道:“你肯定在我们家小萱儿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