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渊不敢露面的根本是在于被美人厌烦, 哪怕这次前来是出于跟随护航的心思,也只能鬼鬼祟祟藏着,不敢叫她发现一丝的端倪。
至于救下原本该在这场洪水中遇难的薛兴, 纯属于顺手。
前世薛兴的死给东宫带去不少麻烦。
薛兴是受太子命来巡察水道, 朝廷一直想加固各处河道,只是国库空虚迟迟没开头, 太子忧国忧民不愿再看到农田万顷被毁, 浮尸数里的灾难, 力排众议将担子扛到了身上, 终于将此事推上流程。
但加固工程是个香馍馍, 四路八方的牛鬼蛇神哪个不眼红, 于是纷争就开始了。
刚被太子弄倒台的大皇子就是其一, 而这也只是个开头而已。
所以泄洪一事并不是偶然, 而是那些有心思的人开始动了, 想用薛兴祭天,以表太子之力不足以包揽此事, 想要分食。
前世太子过于激进, 等到他入仕的时候已经吃了不少亏,最终加固河道一事他几乎失去大半的话事权,后面可想而知的麻烦不断。
这也成为太子登基的强大阻碍,甚至险些就被联手废黜。
他重生回来,对朝中的事务和争斗早就厌倦, 放不下的还是无辜的黎民百姓,所以他还是一脚插了进来。
林幼萱在前世对他误会最深的便是他事事不愿意与她商议,不曾交心当真正的夫妻, 实在是兹事体大,知道得越多越危险……陆少渊策马在泥泞中往前行, 未干的污水从马蹄溅到他袍摆,思绪和滴答不停的水渍一样杂乱。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他的错,过于自负,总认为体贴的林幼萱会理解自己。
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曾给到她,她为何要尝试去理解他的艰难?
痴人说梦话不外如是。
今世还是避不开参政,不管她原谅与否,必然是要面面俱到,斩断一切像前世可能会危及她的麻烦。
不然,他连奢望她回到身边来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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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天要塌下来的大雨后天气越来越冷,冬天如期而至,林幼萱一行到苏州那日正是立冬。
苏州府有着冬令进补吃膏滋的老习俗,林幼萱上岸时就闻到附近酒楼熬制的膏滋的香味,甜香的桂圆味道特别容易分辨。
她鼻尖动了动,是小时候娘亲每到入冬就给她熬膏滋的味道。
宋敬云从她流露怀念的眼眸中读懂少女此刻的心情,笑吟吟指了指前方宋家来迎的马车:“小馋猫,快上车回家,祖母肯定已经给你熬好膏滋和羊汤,到家就解馋了!”
“你肯定是提前收到消息了,把老人家为我准备的惊喜都说出来了,一会我还怎么表现得激动?”林幼萱收起对娘亲的思念,故意骄蛮不领情哼一声。
宋敬云哈哈笑:“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反正又不用我哄两老开心。”
他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和她一样耍起无赖。
宋迦齐呵了一口气,早晨的码头潮湿,他在雾蒙蒙中催促两个顽童一样的后辈:“水边凉,快回家,一会身上衣裳湿得难受,也别叫两老人家久等了。”
表兄妹俩这才一前一后往马车去。
林幼萱扶着宋敬云送上来的胳膊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就低呼一声。
惊喜根本不在宋家,而是在马车内。
她望着朝自己笑得慈祥的两老,哽咽着许久说不出话,外祖父外祖母几个字喊出口时已然泪流满面。
宋老太太把她拽了进去,狠狠搂进怀里,抱着她一块哭了起来。
宋老太爷板着脸,侧头抹了一把脸才回过身,威严道:“好好的喜事,哭什么!没得叫外头的人胡乱说道,回家回家,快收声了。”
他话刚落,林幼萱就扑到了他怀里,又是好一顿落泪,宋老太爷板脸板得腮帮子都作疼,最终败下阵来哑着声拍拍十几年不曾见过的外孙女肩头。
“好了好了,你再哭,你外祖母也伤心,再把老毛病闹犯了可怎么好?”
一听外祖母身上不舒服,林幼萱当即收了眼泪,强忍着激动询问外祖母怎么了,还伸手就给号上了脉。
宋老太爷看到这一幕心中又是许多感慨。
当年小女儿出嫁的前,就这么在马车里给妻子号脉,外孙女这一动作和她娘亲真是完全一模一样啊。
宋迦齐听着马车内的动静,先是叹了一声,随后露出笑容,翻身上马再回头看一眼马车,扬声道:“回家!”
宋敬云亦是笑着策马跟上,在前方跟上。
两老特意来接自己,林幼萱感动不已,听着两老说在家里怎么给自己布置院子,又准备了多少布匹皮子要给自己做新衣裳,每一个字里都饱含着对她的宠爱。
林幼萱脸上的笑容一直都不曾落下。
等到了宋家,下车来,听到两老说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时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跪倒在老人面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叫宋老太太又哭又笑,一路拉着她不放进了正院。
“您总不能让表妹跟您挤一个椅子吧,快松开吧,我给表妹搬椅子坐您边上可成?”宋大姑娘跟了一路,对祖母那生怕外孙女会在眼前消失不见的紧张劲儿无奈。
宋大姑娘说着,把林幼萱从祖母手里抢了过来,先让老人家做好,再依言去搬椅子。
林幼萱哪好让大表姐做这些粗活,忙跟上去抢椅子,宋敬云只能无奈上前把椅子又从两姑娘手里抢过来,放到老人身侧。
总算是能正常地歇着说话了。
只是今日惊喜跟那田里的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刚坐下介绍了厅堂里的宋家人,管家就急匆匆来禀报,说是京城宫里来了人,要见表姑娘。
林幼萱被这一出也闹懵了,捏着手帕满脸茫然:“宫里?我从来不曾见过宫里的贵人们,怎么会来人?”
还追到了苏州来。
这一想,先是心里发毛:“难不成还是受林家的事牵连?”
说着,她急急站起身,简单理了理耳边碎发就和管事说道:“劳烦带我到前头去。”
宫里来人,宋家人自然不能躲着不露面,纷纷跟上前去。
等在门外的居然是几名锦衣卫,见到为首者那张熟悉的脸庞时,林幼萱再次愣神。
“李大人,有些日子不曾见了。”紧张的心情就此缓解,她朝李忠行福一礼。
宋家人从她熟稔的语气中明白是相识的,不见对方有什么凶恶的表现,暂时放松下来,静待后续。
李忠行确实有一段日子不曾见林幼萱了,再有她消息是得知她离京到了苏州,而他奉命来办差。
说来也奇怪,他进锦衣卫这么多年,遇到破例的事都差不多是在她身上了。
李忠行拱了拱手,扫一眼她身后的宋家人,原本要恭贺地话恶劣地又吞了回去,像首回见到她那样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模棱两可地吓唬她:“可算是追上林姑娘了,我来是为林家人犯事……”
他放慢语速,观察着面前少女的神色。
她一如初见,杏眸清亮不见惧色,甚至还露出笑意。
也是那抹笑意让他演不下去,有种被人看透捉弄人促狭心思的气虚。
这林姑娘啊,真是个奇人啊!
李忠行败下阵来,凶神恶煞的脸挤出抹笑容,朝她再次拱手:“恭喜林姑娘了,林九明戕害兄弟一事已然查清,你的父亲不但无罪,还保留下来了他们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重要罪证,乃我朝英雄。”
“林姑娘不久前还救百姓免于洪灾,圣上得知更是龙心大悦,夸赞姑娘如同林大人一般忠肝义胆,故而破格册封姑娘为惠宁乡君,封地正是林大人生前所守护的县区内,以慰英雄!”
惠宁是封号,本朝多少获得封地的乡君县主都是以当地为封号,给她单独赐封号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可是有一事十分奇怪。
“圣上怎么知道了洪灾的事?”她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李忠行道:“自然是有人呈报太子殿下,再上禀圣上。”
她给药的东宫属臣??
不,不对!
林幼萱脑海里闪过陆少渊那张脸,顿时理清了真相。
那几日陆少渊也在城镇里!
应该是和东宫那位大人在一块,所以那位高热的大人敢连毒都不试就吞下了药丸,她离开前察觉到有人看,那视线是从客栈二楼落到她身上。
当时她没看到人,多半就是躲藏在后头的陆少渊了!
至于为何笃定是陆少渊,是因为前世她父亲并没有留下什么指证,如若有,陆少渊在上回就该告诉她。而且父亲一案查清后真能连她都受荫封,说明前世父亲就该有所封赏。
陆少渊对这些只字未提,所以前世父亲没有被追封,那就说明立功不够,如何今生就她受益了!此案今生是陆少渊先做局让重查,罪证一类的东西也只有经历过前世的他才会清楚。
如此一来,她如今能得到一个乡君的头衔是他暗中所为。
林幼萱心情复杂,在李忠行的目光下不得不先将思绪都敛起,不敢露出端倪引他猜忌,忙跪下谢恩。
宋家人听闻如此好消息,立冬这日简直就跟过年没两样了。
宋家人跟着跪了一地,听着圣旨上对林幼萱的夸赞,个个笑得跟自个获封赏了一般。
接过圣旨高呼万岁和谢恩,林幼萱慢慢起身,请李忠行入内喝茶。
李忠行却推辞说要赶回京交差,然后还侧身让出道,露出一个太监打扮的中年人来。
那人不等林幼萱询问,乐呵呵上前朝她见礼:“恭喜惠宁乡君,贺喜惠宁乡君,奴婢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特受皇贵妃娘娘的令前来恭贺乡君册封之喜。”
说罢,那太监一挥拂尘,当即有小太监捧着锦盒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