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再嫁

第108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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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後, 虞枝再未見過薑璟。

虞枝安心燒香祈福。

今日是最後一日。

用過午膳,小侄子困得沒精神,虞枝讓小廝帶他下去休憩, 她則繼續抄寫佛經。

她再抄一個時辰就準備回府。

抄了半個時辰,虞枝腰酸背疼, 遂擱下筆歇息, 突然小廝跌跌撞撞進了屋,白著臉色道:“娘子, 娘子, 不好了,小郎君他不見了。”

虞枝心口一跳, 忙問道:“怎麽回事?”

小廝哆哆嗦嗦道:“不久前小的陪小郎君玩鬧, 半道時小的肚子鬧動靜,急著去如廁, 便交代小郎君在原地等他, 可是等小的回來後人就不見了, 找遍了附近都沒有!”

小廝欲哭無淚, 心慌得要命,都怪他粗心大意。

聞言,虞枝眼前一黑,手腳發軟, 身形不穩。

“娘子,小郎君他會不會是出什麽事了?”

“不會。”虞枝肯定道。

稍作冷靜, 虞枝心裏琢磨, 她想虞大郎應該沒有被拐走, 畢竟是光天化日下, 且這裏還是莊重的寺廟。

應該不會, 虞枝必須讓自己往好的方麵去想。

虞枝猜測肯定是虞大郎偷跑走了。

小廝說找遍附近沒找到,那就該在別的地方,菩提寺不小,其他地方尚未搜過。

思及此,虞枝趕忙去找寺裏的住持,請他幫忙找。

住持好說話,得知虞枝的要求,也不含糊,召集寺裏的一些出家人幫忙搜尋虞大郎,虞枝也跟著去找。

“大郎,大郎。”虞枝一邊找一邊喊,遇到來進香的香客就問可有見過一個八歲的小孩。

可是得到的俱是失望。

虞枝難受得緊,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又慌又憂。

倘若大郎真出事了,她那回去如何同二嫂和二哥交代?

特別是二嫂,如此還懷有身孕,假如她得知此消息,那勢必會備受打擊,後果無法想象。

虞枝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繼續找,每個角落都不放過,喊得嗓子冒煙了都沒察覺。

又無功而返時,虞枝忽然聽到前方路徑上有兩位婦人在說話。

“適才你聽到了嗎?剛剛那邊好像落水聲,還有小孩子的呼救聲,會不會是有小孩子落水了?”

“有嗎?我可沒聽到,會不會是你的錯覺?”

“不會吧,我們過來時不是見到一個男童嘛,你說會不會......我們要不要過去看一看?”

話音未落,虞枝就猛然過來,迫切至極地問:“夫人,你說你方才見到了一個男孩對不對?是不是這麽高,看起來八歲?”

虞枝快速比劃虞大郎的身量,再說明他的長相。

婦人思量道:“好像就是你說的那個人。”

“他是不是往前麵走了?”

“對。”

虞枝深深吸口氣,麵白如紙:“那你聽到的落水聲也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婦人點頭。

虞枝心涼了半截,即便腳重得像灌進了鉛,依舊亟不可待地往前麵跑,“大郎,大郎。”

由於跑得急,她差點絆倒石子摔了一跤。

虞枝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盡頭,看到了蓮池。

這一刻,虞枝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眼睛模糊起來。

“大郎!”虞枝靠近蓮池用力地喊。

就在這時,“姑姑,姑姑。”

虞枝懷揣著希冀的目光循聲望去,旁邊成了落湯雞的虞大郎哭著鼻子跑過來。

路上留下一片濕痕。

“大郎。”虞枝立馬蹲下來抱住他,失而複得的喜悅漸漸填滿她的心。

“姑姑。”虞大郎撲進虞枝懷中,哭得不能自已。

方才他經曆一場生死,再見親人,怎能不哭?

“別怕別怕,沒事了,姑姑在。”虞枝柔聲安慰,觀虞大郎通身淋濕,頭上還沾了水草,虞枝琢磨他定是落了水,隻不過沒事。

虞大郎不會鳧水,那便是被人救上來了。

虞枝慶幸不已,懸著的石頭落下,鬆了一口氣。

想起什麽,虞枝抬頭,見到了虞大郎的救命恩人——薑璟。

虞枝怔住。

他站在七八步外,渾身濕透,身形消瘦。

似是冷的,薑璟的臉色特別白,看不到一絲血色,憔悴虛弱,唇也淡得毫無顏色,甚而有點發紫,如同頹靡枯竭的花。

整個人看上去弱不禁風,搖搖欲墜,像是毫無生機的草木,失去了過往的鮮活與美麗。

“咳——”

薑璟咳得艱難,那咳聲像是狠狠刮過肺部後從喉嚨擠出來的。

薑璟對虞枝露出微笑,緩緩張口,說得很慢:

“我住在這裏。”

虞枝愣了一下,才知他是在解釋他為何出現在這。

“池水冷,快些帶他回去換身衣裳吧。”

語休,薑璟轉身離去。

虞枝出聲挽留:“等等。”

薑璟頓步,背對虞枝。

虞枝道:“謝謝你救了我侄子。”

薑璟很淡很淡地“嗯”了一聲。

“你......沒事罷?”

“無事。”

音落,薑璟緩緩消失在虞枝麵前。

虞枝皺著眉,腦中醞釀著言辭,意欲說出來,可話到臨頭,她喉嚨幹澀,竟是一句話音都吐不出來。

回去路上,虞大郎同虞枝解釋,他原是在那裏追著蜻蜓玩,結果追的時候沒看到路,就摔進池裏。

春寒料峭,池水冷且深,若非薑璟及時趕到,恐虞大郎就真要被淹死了。

虞大郎說著說著心裏後怕,不由自主捉緊虞枝的手。

虞枝安慰虞大郎。

緊接著虞大郎委屈巴巴認錯,他不該偷偷跑走,害得虞枝擔心,自己也差點出了事。

虞枝告誡他下不為例,這次的事她就不告訴二哥了。

虞大郎重重點頭,如果讓他父親知道這件事,定會怒火三丈,狠狠打他屁股。

回到廂房,虞大郎浸沐熱湯,又喝了薑湯,氣色逐漸好轉。

“對不起,這件事也有姑姑的錯,是姑姑沒看好你。”虞枝也有責任,很是愧疚自責。

“不是姑姑的錯。”

“好了,不說這個了,等會我們就回去。”

虞枝想了想,道:“回去後我們再親自登門拜謝崔叔叔。”

“好!”

虞枝摸摸虞大郎的頭,腦海浮現薑璟的模樣,不知為何,心口發緊。

她低籲一口氣。

.

翌日,虞枝捎上禮與虞大郎一道去隔壁宅院拜謝。

猶豫半晌,虞枝才敲門。

然沒有見到薑璟,出來會見的是崔九。

虞枝問:“他怎麽了?”

崔九道:“郎君病了?”

“他......還好吧。”

崔九猶豫了,虞枝道:“你若騙我,我便告訴綠蘿。”

崔九如今是要與綠蘿議親了。

崔九微惱,隻好將薑璟的情況原原本本告知虞枝。

薑璟病了,且病得不輕。

本來薑璟身子骨就不好,接著淋雨,發了一次熱,再度下水,風寒加劇,偏薑璟不肯休息,得知虞枝回府,他也急急忙忙追了過去。

結果一回來薑璟便昏厥過去,還發了高燒,差點就沒捱過一夜。

如今尚且在昏迷中。

虞枝抿唇。

好半天她才道:“這般嚴重?”

崔九道:“不敢欺瞞,句句屬實。”

虞枝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些什麽,心裏堵得慌。

虞大郎扯扯虞枝的袖子:“姑姑,崔叔叔他沒事吧?他是不是要死了?”

虞枝麵色微白,心頭咯噔一下,隨即她打了一下虞大郎的頭:“說什麽胡話,沒有的事。”

她從來沒有想過薑璟會因為一次風寒而沒了命,但崔九所言中也切切實實告訴他薑璟差點就沒了命。

倘若不是薑璟命硬,恐他昨夜便已然沒了。

虞枝感覺大腦好像空白了很久,緊接著就被什麽鈍物刺中,一股尖銳的痛感從腦中蔓延至全身。

虞枝吃痛咬牙,她閉了閉眼,嗓子略啞:

“既然他病了,那我不便打擾,改日再登門探望。”

“夫人,我有些話想告予您,但不知當講不當講。”崔九踟躕道。

虞枝澀聲道:“你說罷。”

兩人到無人處,崔九道:“夫人,陛下這三年來日理萬機,旰食宵衣,整日將自己投身在朝堂政務之中,幾乎到廢寢忘食的地步,從來沒有真正休息後,加上陛下也睡不好,日複一日中,陛下屢次因為勞累過度病倒,禦醫多次建議陛下要適當休息,可陛下從來不在乎自己的龍體,故而這三年他的龍體越來越差,一日比一日消瘦,想必夫人你也是有目共睹。”

“陛下如今的龍體是沾不得一點寒的。”這席話分量很重,砸在虞枝心頭,壓得她難受。

“我說著這些並無他意,隻是想讓您了解陛下而今的情況。”

“昨夜陛下在昏迷間口中不時喚著您的名字,夫人,您若有空暇,不妨多來看看陛下,我懇請您。”

“您來了,陛下肯定會高興,再有您的監督,他的病也會好得很快的。”

“陛下他不是什麽時候都肯吃藥的。”

回到府中,虞枝心情煩躁,百感交集。

她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恰好被出來散步的二嫂瞧見。

“怎麽了?”

虞枝下意識搖頭:“沒事。”

二嫂道:“有心事就說出來,都是一家人,勿要憋著心裏,你們方才不是去隔壁了嘛?莫非是發生了什麽?”

二嫂一針見血。

虞枝腦子亂七八糟,無法組織言語同二嫂說清楚。

“二嫂,我......”

二嫂端詳虞枝神色,若有所思。

半晌後,二嫂道:“是因為崔郎君?”

虞枝:“嗯。”

“我上回就看出來了,他對你有不一樣的心思,難道他做了什麽讓他討厭的事?”

“不是。”

虞枝緩聲道:“他病了,病得很嚴重,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唉,你個傻子,既然他病了,就去探望他啊。”

虞枝猶豫,心有顧慮。

二嫂看出虞枝在糾結,於是道:“你問問你自己的心,它有沒有告訴你它想不想去?”

虞枝捂住心口,複而垂下腦袋。

“既然想去,那就去,何須糾結?”

“我與他之間......怎麽說,很複雜。”

“管他如此複雜,就跟隨你的心聲走,人生在世,圖的是樂,不是苦,要往前看,別老是想著過去的事,被過去困擾,絆住手腳。”

二嫂牽住虞枝發冷發抖的手,柔聲道:“寶兒,我看得出來,你對崔郎君也是有意的。”

這段話滾出來,振聾發聵,如同一道驚天響雷,轟然一聲闖進虞枝腦海裏。

叫她什麽都聽不到了。

千辛萬苦堆積的虛假軀殼瓦解,負擔莫名消失,俱化成灰燼。

此時此刻,虞枝方才發覺,她並非是重新陷入那泥濘中——自始至終,她都陷在泥潭中無法自拔。

出現那種錯覺,隻是因為她在自欺欺人,她在逃避薑璟,在逃避自己。

被薑璟誘入陷阱後,她無處可逃,退無可退。

她在罪惡背倫中清醒,在惶恐不安中心動。

虞枝眼角滲出淚。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兩章完結,本來還想寫點狗血,比如把前夫拉出來溜溜,後來想還是算了。

前麵我也刪了前夫的戲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