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旭日明朗,秋高氣爽,雀鳥啼叫, 如靜美婉轉的歌聲,正是登高的好時節。
虞枝帶好東西, 便去往左銀台門, 賀嘉已在那邊等候,地點是賀嘉選的。
對於此次出宮, 虞枝既期待又高興。
為何?
概因虞枝已經許久沒有正式出過宮, 上回出宮,心懷牽掛, 身有責任, 她無瑕顧忌其他。
而這一次出宮,是為自己, 虞枝心情不同。
過去幾年, 虞枝大抵是習慣安逸, 追求和光同塵, 選擇困在自己一方宮殿中,不喜歡出去,也對宮外的繁華熱鬧沒多少向往。
性子說好聽是平和淡然,與世無爭, 說實話便是循規蹈矩,固步自封。
曾幾何時, 她虞枝也是一個喜歡玩鬧、充滿好奇的小娘子。
出了宮門, 虞枝坐上馬車, 賀嘉騎馬, 身後跟隨一隊薑璟派來的親衛。
眾人朝北麓去。
虞枝撩開車簾, 探出頭觀賞沿途風景,心中一陣唏噓。
到山腳後,虞枝下馬車,第一眼即是雄偉壯闊的峰巒疊嶂。
第二眼,她目光一怔,嘴巴輕張:“令容?”
窸窸窣窣的輕響後,薑璟從側方的樹影下走出來,他似乎有些意外在這裏和虞枝碰到,微驚道:“母妃?這麽巧,你也來北麓。”
聞言,賀嘉嘴角抽搐了一下,躬身道:“某見過陛下。”
薑璟:“賀學士不必多禮。”
虞枝問:“你怎會在這?”
薑璟回:“母妃您說要去登高,兒臣經您一說,突然也起了興趣,這便來了。”
“原來如此,你是剛來嗎?”
“是。”
虞枝看眼不說話的賀嘉,道,“我和老師還有要事在,就先上去了。”
說完,虞枝對賀嘉道:“老師,走吧。”
賀嘉沉默一瞬:“好。”
薑璟一言不發,目送二人離去。
賀嘉能感覺到背後有一道如刀刃般的視線在切割他的背影,激得他背脊生寒,他隻能默默承受。
他歎了一口氣,他隻是個臣子,蔫能改變主子的心思?
賀嘉也沒辦法,誰知虞枝隻帶上他,他想心思細膩的虞枝估計是怕薑璟摻和進來,氣氛會緊張尷尬。
不得不說,虞枝考慮得很周到。
而薑璟,竹籃打水一場空。
賀嘉跟了薑璟三年,倒是頭一回看到薑璟吃癟,冰冷的臉上不僅和緩,如春風化雪。
猶記前幾日,薑璟如往常一般召見他,親自過問他在玉漱殿和虞枝在玉漱殿做了什麽,他是如何教虞枝的,他教了虞枝什麽......
賀嘉事無巨細地向薑璟稟告,他知道薑璟十分關心虞枝,然而這份關心似乎有些越界,甚至是變質,而薑璟好像還未曾察覺,並習以為常。
賀嘉作為旁觀者,感到非常怪異,另一方麵他作為臣子,這條命還是薑璟救下的,他隻會永遠向著薑璟,不會多問。
緊接著,薑璟就問他,他要帶虞枝去哪座山。
賀嘉說是北麓。
薑璟點頭,賀嘉開口,試探問薑璟可否看在他盡心盡力教導虞枝的份上,收留他幾日,最近他實在被尚書府的人煩死了,陰魂不散。
薑璟說不能,不過可以幫他重新找個躲藏的住所,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薑璟跟賀嘉講,你要是想躲一世,那不如直接當朕母妃的麵首。
賀嘉搖頭,說就算他想,夫人估計也不會願意,旋即賀嘉謝過薑璟隆恩。
考慮到賀嘉,虞枝並未覺得拋下薑璟有何不對。
她與賀嘉慢慢爬山,爬山是個體力活,虞枝許久未曾如此活動過,不免有些吃不消,出了薄薄的汗,體力消耗很大。
不過虞枝沒有喊累,隻是在口渴時打開水囊喝了幾次水,同賀嘉聊著天。
賀嘉誇了幾句虞枝的努力,虞枝欣喜,忘了幾分疲憊,神采奕奕。
中途的時候,賀嘉看出虞枝的乏累,就提議先在山腰處歇息一下,虞枝同意了。
賀嘉道:“某去四周瞧瞧。”
“你去吧。”虞枝找了一個幹淨的樹,倚靠在樹幹上,不怎麽熱就是累。
另廂賀嘉看到有不少野果子,有野生的獼猴桃、八月炸、五味子、酸棗等,他遂去摘了不少回來,用袍子兜在一起。
賀嘉猶豫半晌,走上前,道:“夫人,某發現了野果子,您不嫌棄的話,可以試試嚐一嚐。”
“這些都可以吃嗎?”虞枝過了十年錦衣玉食的生活,根本不認識這些野果子,聽到它們能吃,很是好奇。
賀嘉道:“當然可以。”
說著,賀嘉拿起一顆酸棗,隨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咬上去了。
賀嘉道:“某吃的是酸棗,某推薦您吃這個獼猴桃,某摘得都是熟了的,應該都是甜的。”
“好,謝謝你。”虞枝小心地拿起一顆毛茸茸的灰綠色獼猴桃。
“好軟。”虞枝下意識道,手輕輕捏了捏獼猴桃。
“剝開皮吃裏麵的果肉。”賀嘉補充道。
虞枝覺得新鮮,照賀嘉說得去做,用手指撥開獼猴桃外層的皮,露出裏麵軟糯可口的果肉,然後她慢慢小咬一口,細細咀嚼。
果肉很甜,水分很多。
“好吃。”虞枝稱讚道。
“喜歡吃的話,這裏還有。”賀嘉道,同虞枝介紹他摘的野果子叫什麽。
虞枝記住了,頗感新奇,點頭道:“好。”
這幾日相處下來,虞枝同賀嘉熟絡了許多。
等虞枝吃著野果子填飽肚子後,薑璟毫無預兆出現,神情莫辯。
“母妃。”
“令容。”虞枝嚇了一跳。
“你吃了什麽?”薑璟目光落在虞枝的嘴巴上。
“果子。”虞枝說。
賀嘉適時解釋:“稟陛下,是某給夫人摘的野果子,無毒可食。”
聽罷,薑璟沒說話,徑自走過來,自然而然掏出帕子給虞枝擦拭唇邊的汁水。
旁邊還有賀嘉在,虞枝倏然就不自在了,她試著道:“我可以自己來。”
薑璟恍若未聞,默了半晌,開口:“下次不許吃了。”
語畢,薑璟甩過來眼神,警告賀嘉。
賀嘉:“......”
“令容。”虞枝喚他,薑璟不應,她又喊,“陛下。”
薑璟這才敷衍“嗯”了一聲,動作沒撤,甚而抓住虞枝的手,將她手心沾到的細絨的毛和汁液弄幹淨,旋即又抽出一方巾帕,給虞枝拭額頭的薄汗。
“累不累?”
薑璟的舉止叫虞枝不敢去看賀嘉,心裏冒出兩分別扭,“還好,方才休息了一會兒。”
虞枝殊不知,其實薑璟始終跟在她後麵,他看到她和賀嘉相處的畫麵,也看到她在吃賀嘉摘的果子。
薑璟不認識那些果子,卻也知道果子沒毒,賀嘉不可能害虞枝,但是薑璟就是不放心。
踟躕良久,薑璟遂強行插.進來了,盡管他明白會引起虞枝不滿和困擾。
“兒臣不放心您,接下來兒臣陪您一起。”說著,薑璟奪過虞枝腰間的水囊,“兒臣來拿著就好。”
“您若是累,兒臣可以背您。”
“不用。”虞枝汗顏。
虞枝拿薑璟沒辦法。
接下來成了三人行,氣氛雖然沉悶,但沒想象中的凝滯。
途中,薑璟時刻關注虞枝的情況,她一有磕碰,薑璟就表示要背虞枝,虞枝連聲拒絕,她沒有那麽柔弱。
聽到虞枝說這句話,薑璟睨她一眼,而後他沒再說什麽。
在曆經一個時辰後,虞枝終於爬上山頂。
山頂的風景如畫,致使虞枝忽視雙腿的酸疼,她定定望著山巒,隻覺無與倫比的暢快。
她抑製不住雀躍的情緒,邁動步子就要跑到峰頂最前麵,幸好薑璟及時拉住虞枝。
“母妃,您慢點,小心地上的石頭絆腳。”薑璟無奈道。
虞枝稍稍冷靜下來。
賀嘉道:“夫人現在心情如何?”
虞枝笑道:“很高興,感覺胸襟無比寬闊,一股豪情壯誌在心口蔓延。”
“對,就是這種心情,要練好草書,不僅要去感悟形神,更好去了解形神中蘊含的精神氣韻......”
賀嘉開始給虞枝講述草書的精髓,講述草書......
虞枝專心聆聽,薑璟站在虞枝身側,稍稍扶住虞枝的身形。
事實證明,賀嘉確確實實是個好老師,對虞枝言傳身教,講述完理論,即興用樹枝在地上寫下幾行草書。
雖說隻是弱冠之年,比虞枝小了八歲,但他懷揣真材實料,於書法上造詣不低,令人敬佩。
虞枝感悟頗多,恨不得回去立刻描摹一篇書帖。
在山頂待了小半時辰,已到午時,該下山了。
下山途中,虞枝咬唇,偶爾偷偷按一按自己的大腿,揉揉自己的腰。
薑璟早已看穿虞枝是強弩之弓,終是妥協。
他輕輕歎息一聲,什麽招呼都沒打,直接將虞枝攔腰抱起。
虞枝猝不及防身體懸空被抱起來,登時慌了一下。
反應過來後,頭頂傳來薑璟清潤的聲音:“兒臣冒犯了。”
“兒臣不忍您受累,下山的路就由兒臣替您走。”吐字間,薑璟的喉結微微滾動,
虞枝小聲反抗:“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
薑璟置若罔聞,麵色溫煦如常,但攬住虞枝的手帶著強硬的、不容抗拒的力道,步伐沉穩,看著完全沒有因為抱著虞枝而顯吃力。
虞枝隻好隨他了,縮著腦袋埋進薑璟寬闊的胸膛中,意外聽到他胸腔內潛藏的心跳聲。
心髒平穩低沉地震動,象征薑璟強大的生命力,一聲賽過一聲,在她耳邊回**。
身後的賀嘉沒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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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後,薑璟讓賀嘉回去休憩。
薑璟旋即對虞枝道:“母妃,您下次不要再吃旁人給您的東西。”
“為何?”
薑璟言簡意賅:“髒。”
虞枝想了想,說道:“你是不是在說賀嘉摘的果子。”
薑璟睇她,沉默以對。
虞枝微蹙起眉,盡量讓聲線平靜:“令容,那是老師摘的,他還給我吃,我怎麽可以拒絕他的好意?而且,哪裏髒了?擦擦不就好了?”
“你不要這樣講。”虞枝輕聲說。
薑璟隻道:“母妃是要為他和兒臣吵嗎?”
兩人周圍氛圍變了,像是要吵架的跡象。
不過虞枝認為這不是吵,是在理論,她搖首道:“我沒有要和你吵的意思,令容,你不要誤會。”
“既然如此,母妃隻管聽兒臣的便是。”薑璟道。
虞枝認為不妥,她力圖辯解:“我明白你是擔心我,可是不過是吃他的東西,有何問題?”
“而且老師不是你放在我身邊的嗎?你怎麽現在還介意起這個了?”虞枝充滿費解。
此話一出,薑璟神色微不可察地變化。
他斂目,複而微笑:“是兒臣的錯,兒臣許是累了。”
薑璟眼中倒映出虞枝的容貌,似笑非笑,“母妃,兒臣先回宮了,就不送您了。”
言罷,薑璟轉身離開。
望著薑璟的背影,虞枝心生異樣。
【作者有話說】
無師生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