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再嫁

第39章 親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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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隔一條街道, 聽到有人叫他,賀嘉扭頭循著聲音投去視線。

竟瞧見虞枝。

賀嘉眉梢一鬆,像看見救星似的, 馬不停蹄越過直道往虞枝那邊過去。

宋夫人見狀,瞄了對麵一眼後注意力回到賀嘉身上, 急急忙忙跟過去, 她頂著慈母的模樣,問道:“嘉兒, 你要作甚?”

嘉兒這肉麻的話一出來, 賀嘉雞皮疙瘩起來,遏製不住地皺眉, 步伐越來越快, 隻想趕快遠離宋夫人。

賀嘉在薑璟給他安排的宅子躲了尚書府的人好幾天。

今天,賀嘉終於憋不住想出來走走, 誰成想他倒黴透頂, 剛出來沒多久就被正在尋找他的尚書府的人給看見了。

尚書府的人為找到他派了數不清的人出來搜羅他, 簡直像天羅地網。

賀嘉無力又懊惱。

然後宋夫人親自過來, 試圖讓賀嘉回來,宋夫人說家裏很多人都想見見賀嘉,並且她壽辰將至,想要賀嘉看在她過壽辰的份上過來。

可惜賀嘉冷心冷肺, 根本不給宋夫人麵子,他對宋府上下既不認識, 也不想打什麽交道, 沒有要見麵的意思。

他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是宋夫人的兒子, 也隻想自己過自己的。

無奈宋夫人在發現賀嘉身上的胎記後, 便認為賀嘉是她失去的兒子, 加上賀嘉長得很像宋尚書,宋夫人更加確信賀嘉就是她的兒子。

至此,宋夫人對賀嘉胡攪蠻纏,賀嘉百般無奈下采納薑璟提議,躲宮裏去了。

然而有錢能使鬼推磨,賀嘉的行蹤總是暴露的,夜裏也有人在他家附近徘徊,隻要賀嘉一出來,在門外守著的人就會過來,語重心長地勸說賀嘉。

賀嘉從未如此語塞,令他窒息反感。

回憶回籠,賀嘉冷著臉加快步伐。

宋夫人年紀不小了,自然是趕不上賀嘉的步伐。

“嘉兒,你慢點。”宋夫人道。

侍女們趕緊扶住宋夫人。

賀嘉不理睬宋夫人的話。

很快,賀嘉來到虞枝身邊,虞枝瞥眼正在過來的宋夫人,小聲道:“老師,你是遇到麻煩了?”

賀嘉想了想,扶額道:“是,還請夫人幫幫某。”

虞枝詢問道:“她是誰?”

“難道是老師你的傾慕者?”

“不是。”賀嘉反駁道。

虞枝不解又好奇:“那是怎麽一回事?”

賀嘉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解釋,眉心突突地跳:“......說來話長。”

語畢,賀嘉驀地察覺虞枝身邊一個人射來的視線,他側首對上,與一位與他肖似的少年眼神交迭。

賀嘉一愣。

而宋雲熙則抿唇不語,神色微微古怪。

今日的宋雲熙本該是歡喜的,隻因他在這裏遇見他喜歡的姑娘,可是他怎麽都沒料到在這一日他還會看到他嚴厲冷漠的母親對著真正的“宋雲熙”好聲好氣,卑微討好。

這一幕生生刺痛到宋雲熙的眼睛。

從前無論他怎麽做,做了多少事,都不會得來宋夫人慈愛的一眼,而眼下,真正的“宋雲熙”對宋夫人置之不理,宋夫人卻眼巴巴湊上去,臉色可謂和藹到極點。

反正宋雲熙在這十幾年都沒見過宋夫人此般模樣。

果然這才是親生的,果然宋夫人從未把他當過兒子,也從未用正眼看得起他,因為宋雲熙是妾室的兒子。

更令人在意的是,他喜歡的人竟然和真正的“宋雲熙”有牽扯,而且虞枝還叫“宋雲熙”老師。

宋雲熙百感交集,無數苦澀酸楚接踵而來,堵塞住宋雲熙的胸腔,叫他難以呼吸。

宋雲熙咬著後槽牙,握緊拳頭,用全部的意誌力生生壓下所有情緒。

旋即隻見宋雲熙把目光挪開,放在宋夫人身上。

宋雲熙張了張幹澀的嘴唇,主動打招呼。

“母親。”宋雲熙略顯艱澀的聲音飄**在虞枝等人的耳邊,格外明晰。

此話一出,頗有分量,虞枝驚了,腦中某些思緒開始飛轉串聯。

而賀嘉又是一陣愕然,他記起來有宋府的人曾告訴過他,在“他”失蹤時,宋夫人抱養了一位與“他”長得很像的庶弟。

宋府的人再度說,宋夫人在找到“他”時,就確定宋府的嫡長子隻會是“他”。

這說明宋夫人會放棄那個代替“他”的孩子。

聽到這些訊息,賀嘉對宋府更反感,更不想和宋府有任何牽連。

宋夫人聞言,抬頭,這才注意到虞枝身邊的宋雲熙。

宋夫人當即皺眉,冷冷地說:

“宋雲熙,你怎麽會在這裏?難道你是知道你兄長在這,所以你就過來添亂了?”

宋夫人滿心以為宋雲熙對賀嘉心懷惡意,怕賀嘉入府搶他的位置,先入為主。

宋雲熙沒講話。

旁邊的虞枝沉思之後,基本弄清楚鳩占鵲巢是何等情況了,鳩是在宋家十幾年的宋雲熙,鵲是宋家突然找到流落在外的親生兒子賀嘉。

親生和非親生立見親疏。

虞枝唇瓣輕啟:“宋夫人,您誤會宋小郎君了,他今兒是出來是來給您挑選壽禮的。”

宋夫人:“壽禮?是嗎?”

宋夫人話裏話外完全不稀罕不在意宋雲熙的心意,她隻在意賀嘉。

虞枝眼看宋夫人靠近賀嘉,溫溫柔柔道:“嘉兒,跟阿娘走。”

宋夫人對宋雲熙和賀嘉的態度簡直天差地別。

宋雲熙眼中流露出壓不住的傷心,嘴唇幾不可察哆嗦。

虞枝皺眉。

再見宋夫人的態度,虞枝意識到宋夫人和宋雲熙之間的關係應當不好,轉念想起宋雲熙今日出來是為宋夫人挑選壽禮,卻被宋雲弘搶了錢袋玩弄,宋雲熙被激怒同宋雲弘打起來。

倘若她今日沒出現,估計宋雲熙......

虞枝沒往下去想。

難怪宋雲弘敢對宋雲熙肆意妄為,皆是因為宋夫人的忽視,宋夫人如此,那宋尚書估計也差不多。

所有的一切串通,虞枝突然透過宋雲熙的皮囊看到他內心深處的脆弱孤獨,看透他冷靜神情下的隱忍和難過。

不久前少年跟她講的兒時趣事在腦中飄過。

虞枝心中一動,心道他是個可憐孩子。

思及此,虞枝垂下眼簾,“宋夫人,您或許不該如此?”

“你說什麽?”

虞枝吸氣,心道這是人家的家事,她最好不要插手,不然保不準越來越混亂。

虞枝隻好咽下話,道:“老師他不能陪您走。”

賀嘉道:“宋夫人,某同自己的學生還有事,還望您不要再糾纏我。”

宋夫人充耳不聞,隻對著虞枝道:“你是誰?方才聽你喊嘉兒老師,你是嘉兒的學生?”

虞枝客客氣氣道:“我的確是老師的學生,抱歉,正如老師所言,接下來我找老師還有要事,耽擱不得,老師怕是不能陪宋夫人你走了,還望宋夫人見諒。”

“你什麽意思?我是嘉兒的母親,而你隻是嘉兒的學生,你有什麽權利帶走嘉兒,看在你是他學生的份上,這一次我不與你計較。”宋夫人冷道。

隨即宋夫人對宋雲熙道:“宋雲熙,她是你的朋友嗎?還不快管管?一天到晚的不知道幹什麽。”

語氣斥責。

宋雲熙終於開口道:“母親......你要這樣說,姐姐她是我的恩人。”

“恩人?”宋夫人納罕。

賀嘉道:“夫人,請你慎言,某不是你的兒子,請你不要拿某同您的兒子比較。”

宋夫人注意力轉移,激動道:“你才是我兒子!嘉兒,難道你是因為宋雲熙才不回來的?天哪,你千萬不要去在乎他,我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

“今日你必須要給我一個交代!”

宋夫人狠聲說完,又恢複柔情,輕聲細語道:“嘉兒,因為失去你,我這些年活著真的太痛苦了,沒有一日不再思念你,求你可憐可憐阿娘,就和我回去認祖歸宗吧!”

宋夫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乃至眼中含淚。

看來她今日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態度堅決。

賀嘉沒話說,心硬如鐵,憑借他的努力,壓根撬不動宋夫人這顆腦袋。

宋雲熙小聲道:“母親......”

誠如宋夫人所言,她這些年的的確確在思念賀嘉,她堅信賀嘉沒有死,是以她總會透過宋雲熙來懷念她的兒子。

賀嘉就是宋夫人心中的一顆連年累月的刺,無論如何都拔不掉。

曾經,不管宋雲熙有多努力也無法剔除他母親心裏的刺,原本宋雲熙想他不急,他可以慢慢來,來日方長。

直到賀嘉的出現,打碎宋雲熙心中美好的祈願。

宋雲熙深深吸氣。

這時,綠漪提高聲音道:“宋夫人,我們夫人不僅是賀學士的學生,更是聖上親封的慧國夫人,敢問宋夫人,慧國夫人有沒有權利去找自己的老師?”

四周安靜。

宋夫人緩緩出聲:“慧國夫人?”那不是當今聖上的母親嗎?

怎麽......可能?

宋夫人一臉不可置信。

宋雲熙亦然震驚。

綠漪直接拿出一塊象征皇帝的令牌。

也是這塊令牌,她才能把崔街使給叫過來。

“看清楚了嗎?”

許久之後,宋夫人趕忙向虞枝行禮,畢恭畢敬道:“見過慧國夫人,方才不知夫人身份,多有得罪,懇請夫人寬宥。”

宋夫人隻是個三等淑人,身份地位與虞枝可謂是天壤之別。

宋夫人想起一件事,她知道賀嘉經常出入皇宮,也知道他當了虞枝的老師,在外人看來賀嘉即是虞枝的麵首,畢竟聖上給虞枝挑選麵首的事很多人都知道。

宋夫人曾經不喜歡,但是宋尚書告訴宋夫人,隻要賀嘉同虞枝搞好關係,那無所謂麵不麵首,且賀嘉的翰林學士還在。

他們知道,隻要和虞枝關係好,那就可以和聖上搭上關係,更別說賀嘉是天子近臣了,總而言之,隻要賀嘉回來認祖歸宗,那宋家接下來的路一片坦然。

在宋尚書和宋夫人眼中,賀嘉太有出息了,相比之下,宋雲熙被映照得一無是處,白養他了。

虞枝道:“嗯,宋夫人回去吧,老師要和我走。”

聽言,宋夫人咬了咬牙,隨後她抬頭,對宋雲熙道:“跟我回去。”

虞枝看了宋雲熙一眼。

“姐姐,那我想陪母親回府了。”宋雲熙道。

虞枝:“好。”

宋雲熙掃眼虞枝身邊的賀嘉。

在他的眼中,賀嘉與虞枝是那般親密,二人的關係是師徒......

為何賀嘉什麽都比他好,也什麽都要和他搶?

宋雲熙收斂心中異樣和陰暗思潮,深深看了虞枝一眼,繼而朝她微笑,虞枝回以一笑。

“姐姐再見。”宋雲熙揮手。

虞枝道:“嗯。”

見宋雲熙和虞枝之間的互動,宋夫人眸光一閃。

“嘉兒,保重身體,還有我的請求,你務必再考慮考慮。”

“夫人抱歉,不可能。”

宋夫人又是氣惱又是無奈,最後她一步三回頭,帶著宋雲熙打道回府。

“老師,你沒事了吧。”

“今日多虧你,暫時是無事了。”賀嘉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闡明,虞枝聽罷後哭笑不得。

她道:“他們未免也太不依不饒了。”

賀嘉道:“是啊。”

“老師,那接下來他們要是再纏著你該怎麽辦?”

“某也不知,走一步算一步了。”賀嘉的根就駐紮在長安,他對此束手無策。

虞枝想了想道:“我有個建議。”

“夫人請說來聽聽。”

“既然他們要老師你回去,那你就順他們的意,回去瞧瞧得了......”虞枝小聲對賀嘉說了自己的盤算。

賀嘉瞳孔一縮,猶豫了一陣,輕輕笑了起來。

“沒想到夫人你也會有如此賅人聽聞的想法。”

“我隻是靈機一動。”虞枝謙遜道,為自己膽大妄為的念頭感到一點羞恥和慚愧。

“值得一試。”賀嘉同意了。

虞枝道:“對了,老師,我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什麽?”

“在馬車上。”

虞枝領著賀嘉到馬車邊,虞枝上馬車,從裏麵拿出描金長盒送給賀嘉。

賀嘉打開一看,是一隻做工精致的羊毫筆,單單遊弋其外表,便知此筆不凡。

虞枝問:“不知老師喜歡嗎?”

賀嘉默了一下,道:“多謝夫人,某很喜歡。”

“看來我是送對了。”虞枝笑笑,“不枉我在鋪子裏挑了那麽久。”

聞聲,賀嘉怔然,隨後定定目視虞枝,眼中流轉暗光。

“怎麽了?”虞枝道。

賀嘉回神,語調有點低:“沒什麽。”

“今日多謝夫人出手相助。”賀嘉深深作揖,表示自己的謝意。

虞枝道:“無須見外,你是我的老師。”

你是我的老師。

這句話突然化作一片流光,直入賀嘉天靈蓋,繼而滲透四肢百骸,五髒六腑,令他內心發生巨大的變化。

這一刻,賀嘉感受到有什麽變了。

賀嘉閉了閉眼,他緩聲道:“夫人,某有一個僭越的問題想要問你。”

“你問。”

賀嘉環顧四周,虞枝察覺賀嘉用意,便讓旁人都退開。

“先請夫人恕某無禮。”

“無妨,你直言便是。”

賀嘉這才道:“夫人你認為自己和陛下......是什麽關係?或者說你怎麽看待你和陛下之間的聯係?”

虞枝道:“他是我在長安最重要的人。”

“隻是......親情?”賀嘉小心翼翼問。

虞枝笑了笑:“老師,你問這個作甚?”

賀嘉:“煩請娘娘回答,這個問題對某很重要。”

見賀嘉鄭重的態度,虞枝心中有股淡淡的怪異冒出來,她說:“當然是親情了,他不然還能是什麽?”

賀嘉鬆一口氣:“那就好。”

虞枝聽得一頭霧水。

賀嘉看著虞枝,輕聲道:“夫人,你不覺得自己和陛下之間過於親近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