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虞枝说不动了,姜璟的话也越来越惊世骇俗,离谱至极。
若是一直被他灌输那种观点, 恐假以时日,说不定自己真会被他的话迷惑住, 被控制住, 变得是非不分,真与他成了一丘之貉, 同流合污。
虞枝中止谈话。
她选择就寝, 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避无可避。
她不可豁免要与姜璟同床共枕。
思及此, 虞枝如芒刺背, 浑身不自在。
虞枝嗓音干涩:“我要睡了。”
“嗯,天色不早了, 明日还要赶路, 是该要就寝了。”姜璟附和道。
虞枝不满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姜璟不同意, 他摇摇头, 看着天真的虞枝说:“宝儿,你还不明白你如今的处境么?”
“现在你要听我的。”他眼睛沉静如水,看不出一丝异常。
“你——”
“乖,我伺候你就寝。”
虞枝泄了气, 听天由命,片刻后她道:“不用你来, 我自己可以。”
“别叫我小名......听着难受。”
姜璟笑容顷刻间淡了下去, 脸涩隐隐发阴, 不过他用最快的速度恢复如常神色。
可即便如此, 他的面部表情仍然呈现微妙的不协调。
虞枝脱鞋, 没褪去外衫,直接撩开被褥在中间睡下。
她一个人霸占了整张床。
姜璟眼下蕴着一片阴翳,他道:“我去熄灯。”
过了一会儿,姜璟才回来,他褪去外衣,俯身道:“听话,去里面一点。”
虞枝充耳不闻,她讨厌他的语气。
见状,姜璟自有解决的法子。
他用微微泛凉的手钻进被窝,准确地捉住虞枝的腕子,虞枝用全力甩开了,然后便带着被子往里面挪。
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姜璟浅浅一笑,捻捻指腹,随后躺下,与虞枝而言,他如今无疑是洪水猛兽。
虞枝明显感觉到姜璟的气息,后背寒毛竖立。
房间内安静无比,气氛凝固。
虞枝听到姜璟轻浅的呼吸声。
突然,姜璟轻飘飘道:“我伤口疼。”声线昭示依稀的虚弱。
他伤势未好就马不停蹄来了洛阳,如今又策马回长安,一路奔波,根本没有好好休息养伤,他的伤口不出意外裂开。
然虞枝只是冷漠无情地背对他,她幽怨地腹诽,反正死不了,疼得他得了。
虞枝感觉他动了动,警铃敲响,虞枝攥得手指泛白。
她启唇,声音沉闷地提醒他:“如果你还有良知在,就不要碰我。”
姜璟未用回应。
虞枝权当他默认了,稍微松一口气,但与姜璟睡在一起,她必须要时刻提防他,精神始终紧绷,压根就睡不着。
她僵硬地侧躺着。
没过多久,她闻到熟悉的安神香,不知不觉中阖上双目。
只是她睡得不安稳。
次日,虞枝衣裳未乱,完完整整,她竟生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她没发现她后颈处的肉没一块是毫无瑕疵的。
上面散落隐秘而惹眼的红色印子,犹若黏腻串连的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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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赶路的日子,姜璟担心虞枝无聊,会和主动找话题聊天,而虞枝对姜璟是冷言冷语,偶尔出言讥讽,没给过姜璟一个好脸色。
也恰在这时,虞枝来了月信,她也不用再担心每夜与姜璟共寝时会发生什么。
只不过,眼看离长安越来越近,虞枝心里的恐惧更甚,她没有旁的对策,遂用委婉的言辞苦口婆心地规劝姜璟,欲意让他回头是岸。
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姜璟也不会后悔自己所作所为,他还决定继续丧尽天良下去。
姜璟像是感受不到他与虞枝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时温柔抚摸她的头发,有时兴致上来,会回复虞枝,说他和虞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
简称天生一对。
见姜璟执迷不悟,油盐不进,虞枝郁结于心,有时候忍不住了,便泄愤似的低骂姜璟。
姜璟一笑置之,照单全收。
虞枝和姜璟旷日持久的较量没有硝烟。
后面几日,虞枝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多费口舌,姜璟和虞枝之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在虞枝平静的外表之下,厌烦胆怯的情绪在蔓延。
这日,到了最后一处驿站,过此驿站,明日便可回到长安了。
届时等待她的......虞枝对未来没有底气,或者说对自己没有底气。
她的家人俱不在长安,原本她的依仗是姜璟,可是姜璟表里不一,罔顾人伦,禽兽不如。
而今,虞枝俨然是孤立无援了。
驿站二楼房间内,屏风之后,姜璟正在沐浴,忽缓忽急的水声间或传来,像极了虞枝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虞枝捂着胸口,紧张地瞟了瞟,再环顾四周,打开窗户探查外头情况,没变。
这处驿站她以前来过几次,对此处布置比较熟悉。
半晌,虞枝回到桌子旁,方才敞开衣襟,从诃子内侧取出用油纸包好的蒙汗药。
蒙汗药是虞枝来洛阳后就一直带在身上。
如今看来当真是未雨绸缪了。
虞枝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把蒙汗药全下在水壶中,再而摇晃,使蒙汗药充分融化。
等姜璟携着一身水汽过来时,虞枝正好把一杯茶水饮尽。
明日即可回长安,姜璟肉眼可见地高兴。
姜璟坐下,正欲开口,虞枝却无视他,皱着眉直接起身往床榻走。
入榻后,虞枝直接放下一层白纱。
这两日,虞枝皆是如此行径,没有和姜璟说过一句话。
眨眼间,姜璟的心情覆上一层阴霾,但他似乎也没怎么生气,至少从明面上瞧,他的情绪波动微乎其微。
姜璟把桌案上倒扣的茶盏拿过来,忽而瞧见虞枝适才用过的空杯,当即放下新的茶盏,把虞枝用过的茶盏拿过来,继而给自己倒了杯水。
床榻那边,虞枝咬着唇瓣,透过白纱静静盯着姜璟的动作,心里祈祷着,一刻不敢放松。
姜璟用长指紧紧扣住茶瓯,仰起头,没有像平日那般慢喝,而是将水一饮而尽。
虞枝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姜璟的脖子上,见他吃完一杯水,松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一点笑,但她不敢高兴太早。
天色不早,姜璟熄了灯上床。
虞枝背靠姜璟,心里数着数。
许久之后,听到姜璟绵长的呼吸声,虞枝反过来身躯,唤他:“令容,令容。”
姜璟睡姿规矩,没有反应,往上打量,五官精致,脸部轮廓昏暗而柔和,极具有欺诈性,任何人都会被迷惑住。
包括虞枝。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胆敢藐视甚而违背世俗伦常,胆大包天跨越人伦鸿沟,逼得虞枝不得不远离他。
虞枝用力摇晃他,依旧毫无反应,看来蒙汉药起作用了。
虞枝不敢耽搁,立刻起身,跨过昏死过去的姜璟,将手伸进他右手的袖口中,指尖忽而碰到姜璟手腕内侧的软肉,不太平滑。
那里似乎也有旧伤疤。
虞枝蹙眉没在意,不到片刻,她不出意外她摸到了藏在里面的匕首。
姜璟身上携带匕首,这是他的习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皆未曾改变过。
很多年前,姜璟刚来她宫里,只要夜里有人靠近他,他就会突然掏出一把薄刃,要杀了前来看顾他的内侍。
内侍受了伤,还险些闹出人命,是以这件事被宫人报告给虞枝,虞枝便知悉了此事。
把匕首放进自己怀中,虞枝蹑手蹑脚收紧房间里的帐幔和布匹,还抽了姜璟的腰带,加快速度把它们绑起来,变成一条绳子。
然后虞枝用绳子绑住屋里的一根柱子,打了死结,紧接着靠近窗边聆听外面,没有旁的动静,唯余稀薄月光透进来。
定了定神,虞枝慢慢推开窗棂,把绳子甩下去。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这几日她按兵不动,基本弄清外面禁卫守卫的时辰,只要小心地把握机会,今夜她就有很大可能逃走。
至于为何选择在今夜逃,因为她只熟悉这处驿站以及附近的路线,换做旁的驿站,即便她逃了,估计也会迷路。
这是虞枝这辈子第二次做出重大的决定,风险很大,但她必须要做。
临走前,虞枝回到床边,把腕子上的镯子毫不留情地取下来,她想扔进去,可担心弄出声响,遂放在床榻里面。
现在看来,曾经珍视喜欢的镯子变成弃之如敝履的枷锁。
郑重检查一番后,虞枝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抓紧绳子,翻过了窗。
逃走后虞枝要去找兰渚,寻求他的帮助,虞枝没想回长安,更不欲延续与姜璟的噩梦,她决意先藏起来。
兰渚曾经对她提及过,此处驿站不远的南山上,他有一个朋友隐居在那里。
虞枝要通过兰渚的朋友联系到兰渚。
幼时至少女时期,虞枝没少爬树,底子仍在,只不过动作很是生疏,如今顺着绳索下楼,也不算难,只要不去往下看就行。
好不容易脚踩在实地上,虞枝亦未松懈,抓紧时间离开,她利用草垛,爬上墙头,复而跳下去。
可是墙对于如今的虞枝而言高了些,她跳下来时没控制好重心,一个不小心,膝盖着地。
霎时间,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感,虞枝吃痛眼里不自觉沁出一点泪。
她利落抹去泪,忍着痛不顾一切地往南边跑。
今日太阳从西边降落,虞枝记住方位,故而她知晓哪边是南方。
今夜挂的是残月,不过照下来的月光足够虞枝看清前方的路,而且她身上带了火折子,这是她偷偷贿赂驿站的人得到的。
跑了一会儿,突闻飘来一阵可怕的嚎叫声,像野兽的声音。
虞枝心里骤然害怕,但逃跑的念头实在强烈,直接压过恐惧之心。
她拿出匕首,一面警惕一面跑。
虞枝运气一向不错,她坚信自己不会太倒霉,会被野兽袭击。
这一路虞枝确实没撞上任何野兽,然而还是有情况发生——她跑得太厉害,体力不支了。
虞枝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热出汗,且小腿发酸,打着哆嗦,跑不动了。
虞枝败在自己体力下,遂准备找个隐秘的地方休息。
就在她精神稍微放松时,背后突然响起轻飘飘的声音:
“跑够了。”
“玩得高兴么?”
【作者有话说】
姜璟:猫捉老鼠
虞枝: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