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蟒靜靜地躺在泥土之中, 鮮血染紅了他身下的土地,連那些密密麻麻的手臂,此刻也是安靜了下來, 幾隻禿鷲不遠不近地盤旋在空中,他們目光銳利地看向地上的人, 眼底盡是貪婪與對血肉的渴望。
那幾個修士似是斷了線的風箏狠狠地跌落在地, 他們有些狼狽地爬起身,卻見一雙黑色的長靴靜靜地停留在他的麵前, 那長靴一塵不染, 鞋麵有著數道詭異的暗紋。
他們的瞳孔一縮,有些僵硬地抬起頭, 便對上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那雙眸子似是一點寒潭,暈著徹骨的寒意, 隻看著, 都令人忍不住心悸, 他們在他的眼中, 看不到一絲屬於人類修士的情緒。
在他的眼中,他們仿佛隻是路邊的雜草螻蟻,他們後知後覺到,自己這次似乎踢到鐵板, 碰上硬茬了……
五毒老人一接觸到他的目光,身子便是一顫, 他隻覺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簡直涼到了冰窟裏, 看的人心底發寒, 哪怕他隻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裏, 都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懼。
他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呼吸微滯,而後,卻見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探頭探腦地自他的領子中探出頭來,那小毛球睜著雙水汪汪的豆豆眼,有些好奇地看向麵前的人,“啾啾啾?”
那柔軟可愛的小毛球與他的冷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戚無宴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幾個黑衣修士,須臾,在看到那群人**在外的皮膚後,他的眸底閃過一絲嫌棄。
戚無宴不著痕跡地擋在了顧南挽的身前,遮住了她的視線,顧南挽見狀抬頭看了他一眼,亦是沒有上前。
肖思瀾二人見狀快步走上前來,他看著那幾個黑衣修士,厲聲嗬斥道,“究竟是誰派你們來的?”隻離得近了些,他便聞到了一股濃鬱的惡臭,他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那幾人麵麵相覷間,隨即皆是看向了那躲在最後的男修,那男修察覺到眾人的目光,想到先前那兩個女人所說的話,他忍不住咬了咬牙,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憋屈,若非那兩個女人說這次沒什麽厲害人物,他也不會輕易接這個任務!
他們合作了許多次,他也沒有懷疑,沒想到這次居然陰溝裏翻了船,撞到了這群人手中。
想到那慘死的巨蟒,他的心疼的幾乎滴血,他恨不得將麵前之人碎屍萬段,然而,他的麵上卻不敢泄露半分情緒。
“我說,我都告訴你們,別殺我!”為首之人拽下了他麵上的黑布,顧南挽隻隔著戚無宴的身側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有些想吐,卻見那男修滿麵都是膿瘡,有的膿瘡已經破裂,褐色的膿水自那傷口中溢出,極為恐怖。
而其他幾人,不用多想,隻從他們手背上的膿瘡,都可以猜到他們現在麵上的慘烈模樣,顧南挽立刻移開了目光。
“五毒老人?”肖思瀾看了一眼,他忍不住有些嫌棄地移開了視線,這人他也曾有所耳聞,傳言他極擅長用毒,身邊飼有一莽,以人類的血肉為食,每食一人,他身側便可多長一臂,曾於一夜之間屠殺了上千村民,隻為了培養他身邊的巨蟒,因為他作惡太多,早已被許多小宗門聯手追殺,消失在修仙界多年,沒想到今日竟會在這裏出現。
五毒老人隻遲疑了片刻,便冷聲道,“是我。”
他的目光在戚無宴的身側停留了片刻,連忙道,“是兩個女人,他們帶我來到這裏,讓我們埋伏在此處,一旦接到消息便立刻殺死一個名叫顧南挽的女子,萬萬不能讓他們離開此處……”
“至於他們是誰,這我也不曉得,他們二人與我見麵之時,一直都遮的極為嚴實。”
戚無宴聞言掀起眼皮,琥珀色的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顧南挽亦是微微皺起了眉頭,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肖思瀾兄弟二人,卻見肖思瀾一對上她的視線,便目光閃爍地移開了視線。
顧南挽見狀有些疑惑。
肖思瀾隻覺得耳邊有些發燙,他忍不住抓緊了手中的長劍,隻覺耳間一片嗡鳴,他緩了片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方才恢複了一貫的溫潤神色,“那二人應該是族內的人。”隻是究竟是哪兩人,他也說不清楚,族內盼著顧南挽小姐回去的人不少,希望她死在外麵的人自然也有。
近年來族內表麵一派平和,內裏卻是暗潮湧動,幾方勢力為了那族長之位皆是暗暗使力,而小姐的到來,極有可能打破現在這個局麵。
肖思瀾目光在顧南挽的麵上停留了片刻,待接觸到顧南挽的視線時,他抿了抿嘴角,露出了個淺淺的笑意,“你別怕,長老很快便到。”
他本以為小姐流落在外這麽多年,受了不少苦,修為也落下了一截,沒想到比他們可厲害多了。
五毒老人有些忐忑地看向眾人,他的目光在戚無宴的麵上停留了片刻,隨即小心翼翼道,“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了各位。”五毒老人目光閃了閃,“這次是老頭子腦袋不清醒,被人利用,方才得罪了幾位,全是那兩個女人用心歹毒,好在各位也沒受什麽傷,不知……”
顧南挽幾乎都要被他的無恥給震驚了,若非這次戚無宴一直跟在身後,而她最近修為也有所突破,他們幾人極有可能死在他們的手下,成了那巨蟒的腹中血肉。
她目光冷淡地看向五毒老人,“你覺得呢?”
眼見顧南挽沒有鬆口的意思,五毒老人麵色瞬間大變,他死死地看向顧南挽,卻是猛地將他麵前的幾人推向了顧南挽,隻聽幾道慘叫聲瞬間響起,那幾人瞬間化作幾道血霧,猛的炸了開來,一時間,血肉混合著黃白的穢物四濺。
顧南挽忙屏住呼吸向後退去。
戚無宴長袖一揮,那些血霧瞬間散去。
他目光陰婺地看向原地,隻見五毒老人卻是化作一道赤色的流光,飛快地向海麵竄去。
肖思瀾見狀皺了皺眉頭,“要追嗎。”
顧南挽抬頭看向戚無宴,隻見他正麵無表情地看向五毒老人離去的方向,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戚無宴沉聲道,“無礙。”
戚無宴眸色黯了黯,他落在袖中的指尖微動,一道暗色的霧氣緩緩地落在了虛空之中,那黑霧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隨即緩緩地消散在了虛空之中。
五毒老人飛快地向著海岸逃去,直到逃到那大海中央,差距到身後一片寂靜,那群人並沒有追上來,他方才鬆了口氣,想到先前的發生的一切,想到那慘死的巨蟒,五毒老人幾乎將一嘴牙都通通咬碎。
他發誓,今日之仇若是不報,他誓不為人!
他撕下身上的衣物,將臉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轉身便要離去,然而,他尚未來得及離去,便覺胸口火辣辣地疼,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隻看到一點血色自他的胸前的衣物上暈開,黑色的霧氣繚繞在他的血肉間,透著一股不詳的氣息。
暗褐色的鮮血一滴滴地墜入海水之中,濺起道道漣漪。
五毒老人麵上的神情迅速凝滯,他可以察覺到,自己周身的生命力正緩緩地流逝,他有些不甘心地伸出手,最終,他隻無力地自高空跌落,墜入了深海之中。
一團暗影卻是迅速地自海中躍起,那海怪張開血盆大口徑直將他的屍體吞入腹中,而後再度潛入了大海之中,須臾,那海麵再度恢複平靜,隻餘幾隻海鳥迅速地略過水麵。
………………
蒼雲山間,隻見數道精致的樓閣靜靜地坐落在漫山地雲霧之中,山間一片靜謐,幾隻仙鶴悠悠地飛過山澗。
那些雜役恨不得長著翅膀飛著走,生怕驚擾了房內之人。
朝姚老人麵色鐵青地看向窗外,隻見兩隻飛鳥親昵地依偎在樹上,露水沾濕了他們柔軟的毛發,她眯了眯眼睛,似是想到了什麽,隻見她的麵色驟變,一道青色的靈力瞬間襲向了那兩隻飛鳥,枝葉落了滿地,那兩隻飛鳥慘叫一聲,瞬間化作了兩團血霧。
鮮血染紅了翠色的枝葉。
那些雜役的呼吸幾乎停滯。
朝姚老人冷笑了一聲,古昭看著她麵上的冷意,她亦是有些茫然,她不懂奶奶這幾日為何如此暴躁,以往奶奶脾氣雖大,卻不是如此殘暴之人,這幾日簡直像是要走火入魔了一般,隨時隨地都會大發雷霆。
古昭放下手中的龜甲,她輕聲問道,“奶奶,您是有什麽煩心事兒嗎?”
朝姚老人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須臾,她有些無奈地揉了揉脹痛地額頭,想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顧南挽,她的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她已經許久沒有過這種感覺,那種超出她掌握之中的事,令她忍不住有些煩躁。
她精心籌劃了這麽久的事情,她絕對不允許有一絲差錯……
朝姚老人摘下了她額心的紅寶石,隻見那紅寶石之上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那寶石在空中劇烈地翻滾著,濃鬱的血色漸漸侵染了整個房間。
古昭看著這滿室的奇景,卻是忍不住心生向往。
這便是他們隱族獨一無二,能夠令所有族人為之瘋狂的算星之術。
古昭目光灼灼地看著那枚紅寶石,須臾,她忍不住問道,“奶奶,結果怎麽樣了?”
朝姚老人目光沉沉地看向那浮在空中的紅寶石,卻是半晌都沒有言語,她算不出那個死丫頭的半點消息。
這也是她最厭惡的地方,一如當年,她從未能算出那死丫頭的消息,她看不穿她的生死,看不透她的吉凶,甚至連與她相關的事情,她也全部算不出。
她對那個顧南挽一無所知。
然而,就算不用算她也知曉,那顧南挽定然無事,若她出事,那邊早就該炸開了鍋。
朝姚老人抿了抿唇,“今日修煉的怎麽樣了?”
“放心吧奶奶,一切都好!”
朝姚老人的目光落在門外,隻見一個俊美男修匆匆走進了房間,他神色恭敬道,“長老,那邊已經傳來消息,五毒老人幾人全部身死。”
那俊美男修說完,卻是忍不住垂下了頭,隻聽麵前一片死寂,像是暴風雨前片刻的寧靜,他的心間有些忐忑。
朝姚老人深吸了口氣,她忍不住厲聲道,“那群廢物!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朝姚老人猛地將手中的杯子砸向那個男修,隻聽一聲脆響,鮮血自他雪白的額角滴落,那男修卻是動也不敢動,隻恭恭敬敬地跪在朝姚老人的麵前。
朝姚老人看著那靜靜浮在空中的紅寶石,卻是忍不住歎了口氣,“這下可全都得看你了!”
“奶奶,您別擔心,一切交給我吧!”
古昭聞言立刻點了點頭,她不理解,奶奶為何那般將那個顧南挽放在心上,她不相信,她自小由這麽多人培養長大,享有最頂級的資源,還會比不過一個流落在外,在鄉下長大的野丫頭。
朝姚老人看著孫女眸底的自信,她嘴上雖沒說些什麽,神色卻到底是緩和了一些。
朝姚老人沉默了片刻,終是將一枚指甲大小的油紙包塞到了她的手中,“這東西你拿著,到時若實在不行,你就吃了吧!”
古昭聞言垂下眼睛,她的目光落在那油紙包之上,有些好奇地問道,“奶奶,這是什麽?”
“好東西,也是壞東西。”
朝姚老人目光幽幽地看向一臉好奇的孫女,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於這寂靜的房間內,無端地有些詭異,“若非情況危機,這可千萬別碰!”
古昭沒注意到她眸底的異樣,她看著那油紙包,卻是狠狠地點了點頭,“奶奶您放心吧,我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
因那飛行靈器被巨蟒卷碎,周圍也沒地方能再修補靈器,一行人隻能禦劍前往隱族。
顧南挽本不想與戚無宴共乘一劍,戚無宴卻是徑直跟在了她的身後,隻沉默道,“我怕高。”
肖思瀾聞言連忙看向戚無宴,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流連了片刻,連忙道,“那你與我共乘一劍吧,我肯定不會讓你掉下去!”
戚無宴,“……”
顧南挽還是第一次在戚無宴麵上看到那般精彩的神色,似是三分嫌棄三分惡心以及各種極為複雜的神色,眼見戚無宴即將直接擰斷肖思瀾的脖子。
顧南挽沉默了片刻,幹脆隨他去了。
好在現在距離隱族的地界已沒有多少路程,顧南挽站在長劍之上,寒風掀起了她紅色的裙角,戚無宴則是站在她的身後,他長臂舒展,旁若無人地,死死地攬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肖思瀾看著二人的模樣,他的麵色有些古怪,一邊在心底唾棄戚無宴一個大男人,都這麽大了還怕高,一邊有些羨慕,他可以直白地向顧南挽表達他想要的。
他更羨慕,顧南挽對他的縱容。
戚無宴微微垂首,靜靜地埋在顧南挽的頸間,一股暗香縈繞於他的鼻翼,他的喉結滾動,琥珀色的眸底一片晦暗,寒風卷起了他銀色的長發。
戚無宴微微閉上了眼睛,他並沒有欺騙顧南挽。他除了怕水之外,的確還有些怕高。
當初他有能力自保之後,學的第一個功法不是什麽絕妙的殺人法子,而是趕路用的縮地成寸之術。
小肥啾則是趴在他的懷中,抱著白蛋有些好奇地看向腳下的一切。
他本不喜飛在空中的感覺,然而這一刻,他隻想這段路程變得更遙遠一些,他甚至有些貪戀這種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隻見麵前的雲霧逐漸濃鬱,整個山脈都似是被籠罩在那雲霧之間,如入仙境,顧南挽收起長劍,隻見幾個人影正眼巴巴地站在山巔之上,山風卷起了他們的長袍,幾人似是山中仙人,氣質極為出眾,為首的卻是一個身形瘦削的老婦人,那老婦人麵容蒼老,卻有著一雙極為清澈的眼睛,哪怕是層層的雲霧,都遮不住她眸底的光亮。
那老婦人的目光落在了顧南挽的麵上,她的麵上依舊是一派嚴肅,拄著拐杖的手卻是微微捏緊,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顧南挽有些失神地看向那老婦人,身旁的肖思瀾二人卻是率先走上前去,麵色恭敬道,“大祭司!”
大祭司神色淡淡地看向肖思瀾二人,須臾,她的目光忍不住再度落到了顧南挽與戚無宴的周身,她的目光在顧南挽的眉眼之間停留了片刻。
這越看,她心底的酸楚便越濃,早在他們來之前,她便算出顧南挽年幼時命途多舛。
然而真見了麵,她才發現遠不止於此,她的身形有些單薄,那肩膀不過薄薄的一片,身上幾乎沒什麽肉,額心更是有著若隱若現的黑氣,一看便是受了不少的苦。
眼見這兩人眼對眼看了半天,都沒個動靜,她身旁的那個男修終是沒忍住嗤笑了一聲嘛,“你們兩在這看什麽呢,來吧孩子,這是大祭司。”
“……也是你的外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顧南挽瞬間被攬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那雙看起來幹枯的手此刻卻是宛如鐵鉗一般,牢牢地將她禁錮在懷中。
肖思瀾看著麵前的一幕,亦是忍不住新生感慨,他搖了搖頭,卻見曆來不苟言笑的大祭司這會兒卻是有些失態地紅了眼眶,她的眸底爬上了一絲淚意。
然而,待顧南挽看向她之時,大祭司卻是再度強迫自己恢複了以往的神色。
大祭司強硬了一輩子,她從不允許自己在別人麵前露出半分軟弱的神色,哪怕是自己失去了丈夫,在她最親的女兒麵前,她也未曾掉過半滴眼淚。
可人心到底是肉長的,她中年喪夫,晚年喪女,哪怕麵上再淡然,背地裏卻也沒少難過,這麽多年來壓抑的情緒宛若噴薄的火山於此刻爆發,她抱著這個小外孫女,似是抱著她的全世界,她的心底從未有過的踏實。
她甚至覺得,哪怕搶不到族長之位又如何,她的外孫女兒來了,她這輩子哪怕是現在嘎嘣一下死了,也不是那麽沒法接受了。
大祭司退後了半步,她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麵前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她隻覺得心底說不出的滋味,她撩起了她耳邊的碎發,“挽挽是吧?”
顧南挽有些失神地點了點頭,便見大祭司眯了眯眼睛,麵色嚴肅地看向靜靜站在她身後的戚無宴,“這位是?”
其他人的目光亦是瞬間落在了戚無宴的身上。
戚無宴下意識地身形有些僵硬,他看著麵前虎視眈眈地看著他的那群人,落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緊,“外婆您好,我是挽挽孩子的父親。”
他徑直地將趴在他肩膀之上打盹的小肥啾給抱了下來,“這是我們的孩子,戚啾啾。”
小肥啾有些茫然地歪了外頭,一雙豆豆眼茫然地看向大祭司,極為配合地啾啾了幾聲,“啾啾啾?”
顧南挽,“???”
戚無宴什麽時候起的名兒,她怎麽不知道???而且為什麽是戚啾啾這麽古怪的名字啊?
顧南挽有些憤怒地看向戚無宴。
大祭司亦是瞬間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