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哪有那么容易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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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地一个个的, 都往她玉琼殿钻?
凌昭皱眉朝门口看去,半点不欢迎苏月霜,“她来干什么?”
没得打扰人不是?
“许是有事?”
何皎皎拿开凌昭胳膊, 去推他起来,少女眨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眸,笑得讨好,“凌昭, 你去偏阁里头躲躲嘛?”
孤男寡女的要让苏月霜撞见,不羞死个人。
“爷去偏阁躲躲?爷躲什么?”
凌昭指着自己鼻子,不可置信的问。
他莫非见不得人?
外头便听少女扬声婉转:“令仪, 你晓得嘛?”
苏月霜声音由远及近, 且不知她为何如此兴奋,听着马上要进门。
“哎呀, 你快点儿嘛,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来不及了,何皎皎又搂又抱, 跟他服软撒娇。
凌昭于是乎拿她没办法了, 不情不愿板着脸, 好说歹说让何皎皎拉着挪动步子。
他抱着小白狐一进偏阁,何皎皎在门边探进来上半身看他,叮嘱道, “凌昭,你可藏好了。”
少女瞪圆眼睛, 转脸不认人了, 严肃威胁他道:“你要让你表姐看见了, 我、我后头再也不理你了。”
不等凌昭回答, 何皎皎搭下门帘子, 转身迎苏月霜去了。
留下凌昭气腾腾的揉了一把小白狐,偏头却是她给气笑,低声哼了哼,“能耐。”
“何皎皎,你晓得不晓得啊?”
苏月霜进了屋,披风都没来得及解,过来拽了何皎皎的手,一脸神神秘秘:“嘉宁她……”
话刚出口又顿住,苏月霜眼尾瞥瞥屋里伺候的,清了清嗓子。
“嘉宁姐姐怎么了?”
何皎皎迎她坐下,让雪蕊领着宫婢都去屋外候着。
“她要嫁个老男人!”
苏月霜人缘不好,一般贵女开罪不起她,数嘉宁跟她矛盾最多,两人自小但凡一碰面,少不得要掐一顿。
她一路走来脸蛋红扑扑的,说不清幸灾乐祸还是旁的,刻意压低声音掩不住兴致勃勃,“婚期都已经定好了,就赶在正月初八。”
何皎皎正饮茶,闻言呛住,好一阵咳嗽。
苏月霜给她顺背,何皎皎缓过来后抓紧了她的手,不太相信,“老男人?”
“是啊,早上姑母带我去给老祖宗请安,她们说话都没避人,说定的是……通州府的督卫指挥。”
“你想想,都做到督卫指挥了,这年纪起码也得有四五十?”
“而且……”
苏月霜声音越发地低,却忽地一叹,“嘉宁应是听到风声了,萧贵妃说她病着呢,今日上元宫宴都不来。”
最开始的震惊过去,同为女儿家,苏月霜心里逐渐浮出现些许怅然,觉得嘉宁真是命不好。
她生母为顾全儿子死了,估计想都没有想过嘉宁后头要怎么活。
而她的胞兄九皇子,在前几日离京,去端亲王的封地了。
年都不让他过完,建成帝对他的厌弃几乎不加掩饰。
好好一个能作亲王的皇子,以后只能是个郡王,非召不得入京,也再帮不了嘉宁什么。
苏月霜以前偶尔跟嘉宁起争执,回府后苏月霜她娘总要训她。
可话说得却是:“嘉宁只公主的名头喊得好听,真要比,她可拿不出一样能跟你比的,你明面上让让她怎么了?”
“嘉宁姐姐她……不能吧?”
何皎皎仍然不太信,太后跟苏皇后怎么会给嘉宁定这样的亲,还是有别的隐情?
“月霜姐姐,别是你弄差了?”
何皎皎攥攥帕子,勉强笑道:“现在宫里头就嘉宁一位公主了,太后跟皇后娘娘疼她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是老男人?”
通州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她们从前听都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不过督卫指挥,倒不是个小官。
“你专程过来,为了和我说这事啊?”
她想起嘉宁在寿光闹得事,越想越匪夷所思,可不愿同苏月霜嚼嘉宁的舌根子,不露声色转了话头。
便是真的……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鲜少有她们自己说话的份儿。
她们且能如何呢。
“喏,老祖宗让我来看看你。”
苏月霜向她亮了亮从慈宁宫领的牌子,何皎皎被关好几天了,她本欲跟她说点儿新鲜事儿。
后知后觉发现,何皎皎一向跟嘉宁好,听了怎会高兴。
苏月霜端了茶,收敛几分神色,缓声思索道:“老祖宗跟表哥说,阖家团圆的日子,让你出来透透气,被拒了。”
一到年关,哪天不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何皎皎并不失望。
她把嘉宁的事抛到脑后,仔细瞧了苏月霜,拿话臊她:“月霜姐姐没替我跟你的表哥求求情?”
苏月霜听着“你的表哥”面颊一热,但她不上何皎皎的当,嗔她一句:“你可该罚。”
还有闲心挤兑她,想来罚轻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
苏月霜眼珠子一转,瞬息找到反击的法子:“凌十三年后,要再领一件差事,你想知道吗?”
凌昭在旁边屋子里躲着,不过一墙之隔,她们说的话他可都听得见。
可他还能领什么差事儿?
“他领差事儿与我何干,月霜姐姐你别说,我不听。”
何皎皎虽然好奇,心里琢磨着,故意提高语调拒绝道。
“监工。”
苏月霜却是非说不可的,“要盖房子呢。”
盖房子?
何皎皎听得糊里糊涂,可苏月霜说完闭了嘴,捧着茶盏,一眼不再看她,故意逗何皎皎来问。
何皎皎让她几句话吊得不上不下,心里猫挠似的。
好一会儿,她耐不住,和苏月霜坐到一边儿去,亲亲热热地搂她:“月霜姐姐,盖哪儿的房子啊?”
没听说最近要大兴土木啊。
“哪儿的房子不知道,不过嘛是……是娶媳妇儿用的。”
苏月霜不跟她卖关子,拐着弯儿想笑话她呢,“有些人好事儿要近咯。”
她意有所指,意味深长,何皎皎哪里还听不明白。她登时从脸上红到脖子根儿,恼羞成怒,扑过去闹了苏月霜一顿。
苏月霜往旁边躲,结果,发现了她抄好的书。
何皎皎心头咯噔一声,她跟苏月霜且有个“不抄之约”呢。
见苏月霜手指过来,气愤不已,“好你个何皎皎。”
何皎皎干巴巴讪笑,没想好该如何跟她耍乖卖痴,把人哄过去,却见苏月霜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已经抄完了……”
不然她也还在闺房里头关着呢。
何皎皎:“……”
得,她两谁也别说谁。
苏月霜待了一个多时辰方离去。
她刚一走,凌昭抱着小白狐走出来,不耐烦极了,歪歪唧唧第一句话说:“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话这么多,好赖走了。”
他第二句讲:“你别听苏月霜胡咧咧,陆玄通二十好几,是老男人。”
凌昭说得没头没脑,何皎皎皱眉一想,倒跟得上他的思绪。
何皎皎奇道:“你认得他啊?”
陆玄通,是那位要跟嘉宁定亲的通州府督卫指挥了。
二十几的话,那可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
可大抵还是不如嘉宁的意,不然……她怎会“病着”?
“认得。”
凌昭且跟个大爷似得坐下,“前些年通州兵马异动、胡人南上,不就是他压下来的。”
“昨年他回京,我在军中跟他见过。”
在军中跟他见过。
何皎皎默声重复一遍,盯着凌昭不以为意的模样,腹诽嘀咕。
凌昭从小爱跟他小舅舅在军中混,可混到这么大,领的都是什么差儿。
站城墙根,盖房子……哪个皇子跟他一样,偏他成天悠哉悠哉。
不过何皎皎没把话说出口。
凌昭小心眼儿,说了定要跟她闹好久,问她是不是嫌他没出息。
她于是追问了赵玄通一句:“那他怎么样?”
凌昭摁着小白狐不撒手,掠了何皎皎一眼,扯嘴一笑,“关你什么事?”
来个人何皎皎让他藏起来,他且气着呢,说不两句要跟何皎皎算账:“你刚干嘛要爷躲起来?嫌爷给你丢人啊?”
看吧,小气鬼。
何皎皎自觉理亏,上前抱走小白狐,出门递给雪蕊。
她转身回来,亲手给凌昭倒了热茶,双手捧到他面前,乖巧柔顺道:“十三爷,刚才委屈您了。”
“来都来了,您多留会儿呗?”
凌昭听她语气怪异得很,见鬼一般,愣是没敢接,“你作甚?”
何皎皎便把茶盏放下,她心里一把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慢步轻移去了案几前。
凌昭看少女裙摆晃啊晃,她拾了纸笔捧过来,眉眼弯弯,笑得俏丽,“凌昭,你帮我抄嘛。”
却道是图穷现匕。
何皎皎不好找别人代笔,可从小到大她被罚抄,有机会就去缠凌昭,反正都是他害的,不找他找谁?
以至于,何皎皎每回的罚抄,起码有一半是凌昭给她抄完的。
到现在,凌昭若有心模仿何皎皎的字迹,一手簪花小楷比她自个儿写得还要规整些。
“你想得美,爷走了。”
凌昭眼睛一瞪,才不干,想自己还真是送上门了,抬脚作势要走。
“你才想得美。”
何皎皎从后边搂住凌昭,喊道:“雪蕊,把门窗都给我闸了。”
她好话说尽,露出本来面目。
刚到少年下颚的窈窕身量,用一把软甜的声嗓,凶狠地装起恶霸来,“你今天不给我抄完一遍仪礼,你休想走!”
说了,凌昭架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乖乖被何皎皎摁到案几前。
至晌午时分,雪蕊推门问何皎皎何时宣午膳。
她见少年俯身屈膝,坐于案前执笔,拧着眉毛苦大仇深。
有人来给何皎皎当苦力,她自个儿偷了懒,整个人靠在凌昭背上,席地而坐,裙摆铺散。
她一手约摸举着话本子在看,一手甩着裙带,逗醒过来的绒绒玩,好不得意。
雪色天光,年岁不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