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搞事日常

第54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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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往后她便是令仪公主◎

*

子时末的梆子响了第三声, 坤宁宫一处暗房的门被推开了。

“回来了。”

苏长宁盘腿而坐,头也不抬的一句,声音沉沉。

他面前案桌矮几上, 烛火晕黄照亮一卷羊皮卷,上边画着北梁边塞六座城池及周边地形图。

是苏盛延暗中寄给他的。

“真要还了?”

他压着浓黑长眉发问,一手叩在羊皮卷上,摁着一处, 慢慢向前推去,“金城,我也打去过, 自西往东取道, 合南北三路,不出半月能拿下穆中、凤南, 这两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缓冲地界不就隔出来了。”

“稳住这几个地方, 假以时日, 我起码咬下北梁一半的疆域, 哼,和谈,六百万两白银, 还了。”

苏长宁语气里满满的不甘心,若他真能率军打下北梁, 这可是封狼居胥的功绩, 被叫了一辈子窃国贼, 他怎么能甘心。

“哥哥, 你有八年没上过战场了罢?”

苏皇后关好门, 向他走过去。

“那又如何?你觉我人老了,提不起来刀了?而且淮儿也能继承我的衣钵了。”

他两鬓未有一丝白发,光瞧着还是正值壮年,精神奕奕的威严男人。

苏皇后解了披风,暗房简陋只有他们两人。

她坐到苏长宁对面,翻了盖在托盘里茶杯,倒了杯茶,先推到她兄长面前去。

“你说到哪儿去了,你想打,可拿什么打?”

苏皇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茶到手里,垂眸淡淡笑道:“没钱。”

要跟北梁继续打下去,得把自己家的地皮都刮上三刮,苏长宁说征税征丁,是要从老百姓身上熬油练骨的拿钱。

万一后方稳不住,满盘皆输。

苏长宁:“………”

北梁和谈一事已盖棺定论,他不忿几句而已,卷了羊皮卷,哼出一声笑,“我还说,臭小子跟谁学得,一模一样。”

像他娘呢。

笑完之后,他撑了腰看向苏皇后,微微俯身过去,眸光蓦地锋利,语调悠长,“令仪那丫头身子骨瞧着就弱,一场急病去了也寻常。”

终于说到了正事。

他要让何皎皎,“病猝”了去。

从凌行止监国以来,动作不断,但在苏长宁眼里,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

孩子大了不服管正常,该敲打敲打,该劝着劝着,好赖从小扶起来的,就这么一个,反正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凑合着过吧。

凌行止今晚的举动,苏长宁琢磨着,这小子约摸盯上了何皎皎父亲的旧部,觉得那群地方守将能和他打擂台?

哼,简直异想天开。

可是…苏长宁却有别的顾虑。

见苏皇后摩挲着茶盏久久不语,他沉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十三那混账要不了多久得回来了,他那臭德行,老四已经死了,你就这两个儿子了,你莫非想看他们兄弟反目?”

“你是没去寿光,没见着,就为几句荤话,十三把九皇子打成什么样了。”

凌昭真要为个女人跟他二哥闹起来,那他也没必要留着了,可苏长宁目前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苏皇后三个儿子,凌怀已经死了,剩两个,要凌行止后面真得教不好,那么凌昭…是苏长宁给苏家最后的一条退路。

尽管现在看来,派不上用场。

所以,干净利落让何皎皎“病猝”,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凌昭回来后,能哄住就哄哄,哄不住……后边再看吧。

他要真为一个女人寻死觅活的,留着也不堪大用。

“那丫头有她父兄这一层,大了要嫁人,的确有点儿棘手,原先你说许给十三没问题……结果搞成这样。”

“还有老二……”

苏长宁絮絮叨叨,不知埋怨起谁来,“他怎么想得?不是说了别让十三冒头?”

自己在前线立了功,回来恐怕就不甘心当个成天无所事事的皇子或是亲王,到时候把他往哪儿放?

苏皇后一直没吭声。

妇人眉眼安静闲适,仿佛只是在同人煮茶论道。

苏长宁有些不耐烦了,拍得案桌震了震,“就这么定了?”

“哥哥。”

苏皇后茶盖拨了拨杯盏上的浮叶,她低着眸不看他,慢悠悠地终于开了口,“你也是有女儿的人。”

“你也知道我是有女儿的人!”

苏长宁却是一下子压不住火了,“我的女儿,今天晚上,她断水绝食命不要了都要护着的未婚夫,你的好儿子!”

“众目睽睽之下,说要娶别人,半点脸没给她留!”

天知道他出门时忍了多久,才能心平气和同苏皇后坐下来说话。

此刻一开口彻底忍不住了,露出狞色,“我就说別这么早放权给他,这才多久,真当自己翅膀硬了是吧?!”

“在朝堂上骂起我来了,说我穷兵黩武,搜刮民脂民膏,笑话!”

“没有我,他老子都还不晓得在哪个穷乡僻壤里头当个破落户亲王!”

“一次次没完没了,还对着月霜下起手来了,她知道什么?!”

寿光惊马和春日宴,苏长宁已经认定了是凌行止下的手,虽然他没有抓证据,可除了他,还有谁?

苏皇后神情未变,平静地等苏长宁说完。

“我记得,我还在做女儿家的时候……”

她不接他的话,不慌不忙,竟是回忆起来:“娘死得早,父亲公务繁忙,你把我管得可严了。”

苏长宁大她十岁,说一句长兄为父也不为过。

“学得是琴棋书画,读得是女训女戒,你说我们苏家树大招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不知道多少双手想我们拉下来,所以我要做那满京最淑柔端庄的大家闺秀,不能让人挑出一丝一毫的错误,连条狗都不准我养。”

苏长宁不解苏皇后为何突然提起往事,皱眉看她,但神情缓和了。

这么多年腥风血雨,也是他们兄妹相互扶持走过来的。

“谁知等你自个儿有女儿了,你瞧瞧,把她宠得咋咋呼呼的。说习武你就给请武师,说学弓你亲自给她磨弦,说要骑马,更了不得了,你直接把她带军营里头去挑战马……”

“你说说,她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苏皇后说着笑起来,不像责怪,反而面上露出点儿对小辈宠溺神色,“遇到点儿事,只会躲嫂子怀里哭,快十八岁了,大小心思都还挂脸上。”

“她又哪里有半点儿未来一国之母的风范?”

一家人,苏长宁不跟她见外,只道,“不是有你么,等她入主东宫,你慢慢教她就是了。”

他没心思和苏皇后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了,单刀直入地问道,“那到底如何?”

苏月霜还在家里头哭呢。

苏皇后缓声笑道,“我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我一直想要个女儿,我明儿去跟陛下求个恩典,认个养女吧,这孩子我从小看着就心疼。”

“你的儿子你还不知道?”苏长宁冷嗤一声,“你把令仪认成祖宗也没用。”

“你再给二哥修一封密信,让他想法子,把十三再留……”

苏皇后略一思索,“两个月,这两个月,够把令仪嫁出去了。”

“嫁哪儿去,嫁给谁?只要她还在齐周,凌昭……”

苏皇后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北梁。”

苏长宁被这两个字震得愣在当场,瞪了眼望着苏皇后。

听她继续慢声道:“北梁的九皇子还在我们宫里头,那孩子脾气好,年龄也合适。”

妇人笑容轻浅舒缓,仿佛是真心实意在为后辈挑选良配。

“荒谬!”

苏长宁一拳捶到案几上,反对得竟是更加坚定:“你疯了,何所为守了一辈子裕阳,最后死在北梁人的刀下,你要把他的女儿送到北梁去和亲?!”

听得苏皇后心中微晒。

他都要何所为女儿的命了,顾忌什么呢。

里子都掉光了,还要起面子来了。

苏皇后笑容不变,微抬起手,大袖上金绣的凤凰摆尾栩栩如生,几欲振翅而飞,“北梁狼子野心,屡屡犯我边境,而我齐周既往不咎,与其结两国秦晋之好,以彰我大国威仪。”

“如何,哥哥?”

苏长宁微怔住,又听苏皇后语气缓缓,“哥哥,我说了,我心疼那丫头,我不会让她死的。”

她温柔地看进他眼里去。

和她一次次从凌行止手里保下凌昭,一样的神情。

凌行止是他们挑好的继承人,可剩下的,也都是她的骨肉啊。

皇室不能出兄弟争妻,手足相残的丑闻,苏家不能留一个会对苏月霜太子妃之位造成威胁的人。

苏长宁是有女儿的人,可何皎皎是谁的女儿呢?

她没有能庇护她的父母族亲了。

那便来作她的女儿吧。

把何皎皎送的远远的,山高海阔,看她的命了。

“那你看着办吧。”

苏长宁让了步。

待他离去,苏皇后留在暗室里坐了半晌。

案几上灯盏上蜡烛剩了一半,她忽地挽袖端起茶杯,慢慢将灯烛浇得熄灭。

月华照进窗棂,灰霾一簇烟散。

见屋里莫名黑了,苏皇后守在外边儿的亲信半掩着推门,担忧的唤:“娘娘?”

黑暗里,妇人笑声轻柔,“这么多年的权势富贵,已经蒙住哥哥的眼了。”

蠢货。

过去了三日。

太后称病,坤宁宫闭门不见客。

何皎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听到半点儿外头半点儿风声,不知道这件事帝后究竟如何处理的。

总不会,真当是凌行止喝醉了罢。

她内心的不安与无措,在今日清晨,手上的玉镯无故在桌角上磕碎时,达到顶峰。

断裂的锋面在她腕上割出一道血痕,太后握着反复看了,一脸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让雪蕊拿药来抹。

何皎皎把一切的惶恐都藏了起来,露着半截雪白的腕子,还是那副俏生生的笑模样,刚要作答,听外头太监声音尖锐高亢,“圣旨到!”

“令仪郡主接旨!”

何皎皎伏跪到地上时,眼皮子开始跳,一直跳,鼓动着她一颗心也在腔子里乱扑腾。

以至于宣旨太监半念半唱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窗外枝头绿叶让清晨的霜雾打得焉儿了,下月初便要立冬,秋意萧索,何皎皎指尖一寸寸发凉发僵。

太监的声音劈头盖脸往下砸,“郡主娘娘,接旨吧?”

“郡主娘娘,郡主娘娘?!”

何皎皎觉得冷,浑身僵硬,却冷得出了汗,顺着眉毛流下来,打湿她浓密眼睫,眼前一团团光影模糊。

太监等得不耐烦了,“郡主娘娘莫非想抗旨不遵?”

屋子里宫侍跟着跪了一地,何皎皎袖子被身后的雪蕊扯了扯,雪蕊好像哭了,哭腔压得极低,“小姐。”

却是哭也不敢哭,叫了从前对何皎皎的称呼。

“郡主娘娘,接旨啊!”

太监不停地催。

何皎皎直不起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抬了头,太监手里展开明黄龙纹的丝帛,是圣旨,盖着玉玺。

皇命如天……不容她拒。

只是她一时伸不出手去接。

太监手里的是第二道,两道圣旨其实何皎皎都听清楚了。

第一道说,苏皇后认了她作女儿,以后她便是上了玉蹀,正儿八经的令仪公主了。

第二道赐了她红妆百抬,风冠霞披,凤鸾花轿,与她红妆十里,送她去北梁和亲。

嫁给燕东篱。

“令仪郡主,接旨!”

太监加重语气,显然耐心耗尽,何皎皎头脑空白,不受控地颤巍巍抬起了双手,“令仪…谢主……”

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动作慢了又慢,那冰凉的丝帛最终落在她掌心。

如一座要将她压得永世不能翻身的大山般。

然而何皎皎必须得稳稳捧住,还得再拜一次。

要谢主隆恩啊。

“滚!都给哀家滚!”

手上的重量却忽得轻了,太后冲了过来,谁都没拦住她捡了圣旨砸到太监脸上。

老人家看上去要疯了,笑着落泪,笑着打骂人:“你们还要不脸啊,要不要脸啊?!”

“老祖宗,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老人身形蹒跚地撵走了太监们,满脸泪的来牵来搂何皎皎,“令仪,你别怕,别怕……”

可她没能走到她身边,捂着心口喘起粗气,一步再迈不出来,倒了下去。

“老祖宗!”

何皎皎瞳孔缩了缩,她朝她扑过去,堪堪接住,没让老人家摔到地上去。

太后真得病倒了。

今年一年,她断断续续病过好几次,这回倒下后,十天出头,没再睁开过眼。

慈宁宫多了许多的生面孔,原先在慈宁宫当值的宫侍,还有何皎皎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再出慈宁宫的大门。

宫墙檐角四处,却挂起了红绸。

开始筹备太子和太子妃的大婚了。

何皎皎守在太后床榻前,从老人枯槁的面容,盯到窗外,看落叶一片片凋零。

她想了起来,他们婚期在十月初五。

癸亥已卯,黄道吉日,宜嫁娶。

过了小半个月,苏皇后方在慈宁宫露了面。

她坐在榻边,用热水拧了干净帕子,仔细地为老人擦身子。

苏皇后别的什么话都没提,只问了几句太后的身体,替老人捻了捻被角,起身才走到一旁候着的何皎皎身前。

何皎皎有一瞬的慌乱,那两道圣旨被太后使人扔出来慈宁宫大门,没有人来治她的忤逆之罪,也没有人再来给她说这件事。

只是没有任何由头地关着,耗着。

“令仪……”

苏皇后抚上她的面颊,脸色淡淡哀切,依旧没提一个字,悠长叹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何皎皎不知作何反应,不明白她的意思,脑子是僵的,哭不出来,于是迟缓地对苏皇后笑了笑。

少女生着双杏眼,一弯眼角便是个乖巧讨喜的模样。

可神情僵硬地很。

苏皇后似是不忍,转身离去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可在苏皇后要跨出太后寝殿时,一道人影飞快冲了过去,当即被左右随侍拦住。

她又连忙跪了下来,磕头,地面“咚咚”地响,何皎皎看见了血。

她认出来是取竹姑姑,取竹姑姑嗑完头跪着过去想抱苏皇后的小腿,哭声凄厉:“您救救太后吧皇后娘娘。”

取竹姑姑伺候了太后几十年,她懂药理的。

她说,这段时间,来给太后问诊的太医,开得都是一些寻常的滋补药物,根本治不了太后的病。

那一瞬,何皎皎似乎听到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

苏皇后将替太后问诊过的太医全宣了过来,不等她发问,太医们一个接一个跪下,也是磕头,也是求饶:“皇后娘娘,臣上有老下有小,饶了臣吧!”

何皎皎在隔间,看宫婢为取竹姑姑收拾额上的伤,她平静到有些麻木,问:“姑姑,你为何不跟我说呢?”

她这些天没有哭,鲜少说话,声音哑得厉害。

取竹姑姑面如菜色,说话无波无澜,“跟您说……有用么?”

外厅一阵瓷器破碎声响,苏皇后摔了茶盏,这是何皎皎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向来从容端庄的妇人气得像是站不稳了,一手撑了案桌,一手抚了额头,肩身起伏,喘不过来气。

“哈哈…”

何皎皎无端地,竟是惝恍笑出两声来。

她明白苏皇后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何意了。

他们愿意敬着太后时,太后方是皇城里头人人尊敬的“老祖宗”。

愿意宠着她的时候,她才是人人艳羡的郡主娘娘。

他们不愿意了呢?

何皎皎朝外厅走去,脸上笑收不掉,将它变得无害而柔软了些。

步子很沉,她走得慢,可就几步路的距离,能走多久呢。

眨眼之间,何皎皎撩起珠帘,笑着喊了苏皇后一声:“母后。”

苏皇后红着眼眶望过来,一下落了泪:“令仪?”

何皎皎没有任何犹豫跪下,对苏皇后嗑了头,扬声喊:“儿臣参见母后。”

“诶。”

苏皇后应了一声,过来扶起了她,妇人似喜极而泣,眸光慈爱地为她理了理鬓发,紧接着用力握紧她的手,“令仪啊,你有几个婶婶一直在往我宫里递帖子,着急忙慌想要见你。”

“你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说吧?”

【作者有话说】

不会嫁不会嫁不会嫁不会嫁不会嫁,只是笨蛋情侣要当一段时间苦命鸳鸯了QAQ我尽量快点儿把这段剧情写过去,凌昭大概下章,最迟下下章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