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祥,不用母后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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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的五天前, 何皎皎回到京城,住进了南山市。
立秋当日,满京便知, 皇帝病重,长住在南山寺为国祈福的太后,偶遇一妙龄少女。
太后识其慧根,深觉有缘, 由苏皇后出面将之收为义女,得封,善祥公主。
七月初, 今年第一场秋雨落下来后, 何皎皎却还没有见到太后。
她搬回坤宁宫住,每日清晨出宫, 往返南山寺一趟。
老人家不肯见她。
何皎皎在她日日诵经的佛堂外跪着,听梵音靡靡,前尘过往, 如梦似幻。
秋雨绵绵, 飘到七月底方停了, 白露。
清晨的浓雾许久不散,何皎皎目光凝在隐现的屋檐瓦砖上,发现落霜了。
何皎皎直直跪着, 出了会儿神,一道身影破开雾来, 取竹姑姑目光怜悯, 轻唤道:“殿下, 您起来, 进去歇会儿罢。”
“谢姑姑。”
何皎皎搀着雪蕊的手, 跪得太久了,她起身略有艰难,缓了好一会儿,随取竹姑姑走进佛堂。
佛堂中罗汉菩萨庄严肃穆,香缭缭。
看见端正跪坐蒲团前的佝偻身影,太后头发全白了。
何皎皎难忍酸涩,她有满肚子的委屈苦困,对老人家满腔不舍愧疚,却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
“哪个年轻姑娘家天天进佛堂的,没得讨不吉利。”
老人双手合十,神情严肃,眼皮子不抬,还是撵她走。
何皎皎只当没听见,跪到她旁边的蒲团上去,慢慢捡起面前的佛豆。
宫里用的东西都顶好,青蚕豆色泽温润,玉一般的质感。
微凉触感落入掌心,指尖发凉,佛堂寂寥,木鱼声轻缓遥远。
何皎皎一时不忍悲从中来,弯下去的腰再直不起来,她伏在蒲团上小声抽泣起来。
“你哭什么?”
半晌,太后沉声发问,听少女哭腔委屈,“老祖宗,您不要我了吗?”
“哀家不要你了?”
她一声引得老人再绷不住,涕泪横流,“是你不要哀家了,是你们不要哀家了!”
“你啊,你啊—!”
太后心疼她,又心疼又怨,她怨自己老迈无力,护不住她最心疼的孙儿,反而还被人用来威胁拿捏她。
所以她不愿再亲近何皎皎了。
可是,又教她如何舍得。
“这群作孽的东西!”
见老人哭得不能自已,何皎皎忙擦干眼泪,去哄她:“您别不见我不理我就好,旁人我们不去管他。”
“再说了,我现在还是公主呢,没人敢欺负我了。”
太后缓缓止住眼泪,塌着肩膀身形委顿,末了,她自欺欺人闭上眼,紧紧搂住何皎皎,“好,以后你便陪着老祖宗在南山寺,我们管他们怎么争,怎么斗。”
何皎皎轻轻应声:“好。”
说完这个好字,没过半个时辰,何皎皎出南山寺,回了坤宁宫。
她眼下,在苏皇后身边当值。
每日能出宫探望太后一遭,是她给她的“恩典”。
建成帝似乎病入膏肓有一阵子了,可太子即位一事迟迟未提上章程,凌行止…连监国的名号都给捋了。
如今大小国事,私底下都由苏皇后处置。
何皎皎上午从南山寺回宫,下午便守在坤宁宫偏殿,替苏皇后研墨递笔,候着她执朱笔,批阅周章。
苏皇后从不对她多说,好像万事皆不对她设防。
何皎皎便万事都不多问,不多说,苏皇后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八月十五,中秋宫宴,苏皇后正式向宗亲引见“善祥公主”。
她执手垂眸立在苏皇后身边,任由诸多目光打量,不避不退,落落大方。
何皎皎清楚,在场的命妇贵女们,没有不认得她的,没有不知道她是死在和亲路上的“令仪公主”。
那又如何,苏皇后说她是善祥公主,所有人将眼珠子瞪出来,也得弯下腰行礼,尊敬地喊她一声,“善祥公主万福金安。”
是非黑白,凭何定夺。
初见礼后,宫女引何皎皎席落座,她低眉颔首,如常过去坐了。
身旁是嘉宁。
席上众人神色各异,略有些尴尬的笑,气氛一时凝固,何皎皎面上浅笑,谁也没理。
枯坐少许,旁边忽然想起啜泣声,温荣大公主声音传过来,训斥道:“嘉宁,阖家团圆的日子,你哭什么哭?”
从何皎皎坐到她身旁,嘉宁眼眶便红了,她一直在忍,没忍住。
何皎皎递了张帕子过去,觉得她再坐下去不大好,起身致歉告辞。
她起身刚要走,嘉宁拽了她衣袖,抽抽嗒嗒地,“谁、谁撵你了,让母后瞧见,当我们欺负新来的呢。”
何皎皎一笑,规矩地坐回去。嘉宁擦掉眼泪,起身把凳子搬近她,想跟她说悄悄话。
还是那副未出阁的女儿家作态。
嘉宁跟她驸马,一定很好。
今日宴上,唯有太子妃苏月霜缺了席,据说身体不适。
席快散时,东宫来了人。
是来报喜的,小太监高亢的公鸭嗓喊了一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有喜了。”
苏月霜方被太医诊断出,怀有三月余的身孕。
苏皇后赏赐流水一般送进了东宫。
储君储妃夫妇,何皎皎许久未曾见过了,但她内心平静,别无杂念。
过去几日,她照常伺候苏皇后笔墨。
案几上奏章快要摆不下了,何皎皎将苏皇后批阅好的一撂堆码整齐,搬到耳房里去放。
此时有人进来通传道:“皇后娘娘,大将军来了。”
这两兄妹如今相见,都不用避人耳目。
何皎皎正要出去,却听苏皇后扬声,“善祥,帮我找本书出来。”
她没提书名,何皎皎心念一转,退进耳房角落,借长柜遮掩住身形。
苏皇后言外之意,让她先别出去。
苏长宁风风火火地进来,外边声音轻乱少许,当值的宫人们都退下了,殿内只剩苏皇后与苏长宁两人。
“月霜这胎若诞下麟儿,便立他为皇太孙。”
苏长宁开门见山,毫不避讳。
何皎皎听苏皇后缓声答:“好,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她听不出她的情绪。
苏长宁没有多作停留,片刻后急匆匆离去。
他约莫对太子不抱希望,想要直接用孙子了。
何皎皎轻手轻脚走出耳房,在书案前跪坐下来,先往香笼里添了香,挽袖执起墨方研墨。
她眼观鼻鼻观心,不问,不看。
苏皇后伏案疾笔,两人皆无言语。
沉默至天色将黑时,苏皇后落了笔,到她去照顾建成帝的时辰了。
何皎皎领宫婢端水上来与她净手,若大宫室内水声微弱,半晌,终听苏皇后轻轻唤道:“善祥,你从小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用母后教你罢?”
何皎皎双手递上帕子给她,恭敬应道:“儿臣明白。”
回宫数月,何皎皎没见过皇帝睁开眼睛过。
苏皇后不避着她,她从偶尔一撇到的奏章中,窥见了盘根错节,风雨欲摧的一幕。
苏长宁跟太子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若非苏皇后两边劝着,朝堂上早就稳不住了。
何皎皎看不明白苏皇后,不敢信她,但她的心思,她都照做。
抽丝剥茧,慢慢来。
于是大半个月后,何皎皎抱着卷宗回御书房,她在御花园的游廊,跟苏月霜偶遇了。
细算起来,她们有整整一年没见过。
昔年明媚张扬、行事恣意的少女梳起妇人高鬓,凤冠衔珠,竟是端庄威仪,不可直视。
何皎皎避让至墙边,俯身行礼道:“善祥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
何皎皎垂着眸子,听她免礼后再拜了拜:“善祥还有宫务在身,先行退下了,太子妃娘娘勿怪。”
初初一撇后,何皎皎垂着眸子,不再看苏月霜一眼,告辞离去。
她没出两步,身后少女颤声道:“令仪,这一个年头你在外边,是不是吃了好多苦?”
何皎皎停下脚步,又福身下去:“太子妃娘娘慎言,小女善祥。”
“皎皎……”
苏月霜看她的眸中沁了泪,好像吃了许多苦头的人是她,她身旁随侍低声一唤:“娘娘。”
苏月霜侧身敛去失态神情,她认出来伴何皎皎出行的都是坤宁宫的女官,提了口气,沉声吩咐道:“让她们去,你陪本宫走走。”
“是。”
宫婢们过了何皎皎手里卷宗,留她一人伴着苏月霜逛了一圈御花园。
“昨年你受封的时候……我一直想来看你,可是姑母不让。”
“我又去求了爹爹,还被他给打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儿……令、善祥,你怪我对不对?”
秋末初冬,院子里桂花未谢干净,初梅便露了花苞,两股浓厚香气混杂,嗅得何皎皎脑子发闷。
苏月霜自责的话语,何皎皎一概不理,倒一路沉默着看了她尚未显怀的小腹。
引得她身边伺候面露紧张,“娘娘,外头风大,要不咱们回了吧?”
何皎皎花了好大力气,方如从前那般对苏月霜笑起来。
少女杏眸纯粹好奇:“月霜姐姐,快四个月了吧?”
她低头打量她平坦小腹,伸出手甚至想摸一摸。
苏皇后不要这个孩子,让何皎皎来。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更。
前天晚上本来十点多就困了,就没吃药尝试自然入睡,结果闭着眼睛躺到了凌晨三点都没睡着,气得我爬起来嚼了小半瓶褪黑素和两片□□,给我干迷糊了两天。
呜呜呜呜这回彻底睡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