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很快, 将近晚上十点，几位姑妈就收起扑克牌，兴致勃勃钻进了帐篷里。
只是, 这次露营活动并不是在景色优美的山里，而是在这个可以用破败来形容的农家小院。
季檬也问过，既然决定“露营”, 为什么不干脆住在山里。
大姑给出一个听起来合理的解释, 山里不安全, 不光个人生命钱财没有保障, 还可能遇到野狼毒蛇什么的。这院子就正正好，出门就能看到自然风光, 而且晚上大门还会上锁。
这会儿, 院子里所有灯都关了, 季檬去车里拿了洗漱包, 在帐篷里打着手电筒，用卸妆湿巾擦脸。
旁边, 沈鹤霄安静坐着，眉头微蹙, 像是也在不满这里的环境。
季檬卸好妆, 开始研究旁边的睡袋, “躺在这玩意儿里面，真的能睡着吗？”
沈鹤霄瞥她一眼, 淡声：“不知道。”
季檬又问：“你睡过这种睡袋吗？”
沈鹤霄：“没有。”
八月的夜晚，即使在乡下, 气温也不算低。
对于季檬这种常年睡在空调房里的人来说, 非常不适应。而且，现在才晚上十点, 按照她的生物钟，正是精神最亢奋的时候。
她看向沈鹤霄，“这个时间，你也睡不着吧？”
沈鹤霄很低地答应了一声。
季檬把睡袋铺平，整个人躺倒下去，双臂曲着垫在脑袋底下。
“那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这里也没有网，手电筒估计也坚持不了太久。”忍不住又碎碎念几句：“现在中老年人的爱好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好不容易退休，干点什么不好...”
沈鹤霄低头，看着身边躺成一条直线的女人，想了下，也像她一样铺平睡袋，仰面躺了下去。
季檬翻了个身，面朝他，有点好奇地问：“沈老师，等退休之后，你会想做点什么啊？”
沈鹤霄沉默了好几秒，他从来都没有想那么远过。
半天没得到回应，季檬没忍住，盯着他：“...欸，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沈鹤霄：“？”
“我为什么不敢。”他动动唇。
季檬长长叹了声气，又翻回仰躺的姿势：“现在这空间里就我们两个活人，知道你不爱说话，但是现在没别的事做，我实在忍不住不说话，你...”
沈鹤霄打断：“我可以和你聊天。”
他顿了下，解释：“刚才的问题，我只是还在思考。”
季檬笑了下：“要想这么久的啊？虽然我还挺年轻，但我已经无数次规划我的退休生活了。”
沈鹤霄看她一眼：“怎么规划的？”
季檬笑着说：“如果一直干这行，我退休应该挺早的。等存够了钱，再开两家小店，买个房买个车，再等两家店的生意也都稳定了，就请个店长帮忙经营。”
“我就当甩手掌柜，到处旅游，旅游回来就宅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和朋友出去逛街吃饭什么的。”
沈鹤霄又静了片刻，薄唇微张，很低的声音：“那我...退休之后也这样。”
手电筒快没电了，发出的光越来越微弱。
“学人精！”季檬扬着唇角，又说：“那也挺好。不过等你退休，都六十多岁了吧？”
沈鹤霄想了想：“...正常来说，差不多。”
季檬半开玩笑地说：“六十多岁，我可能已经把全世界都转了个遍了。唉，你只能找其他退休的大学老师当旅游搭子了。”
“......”
沈鹤霄又不想说话了。
这次，季檬还是没察觉到，絮絮叨叨开始说她之前刷到的旅游攻略，哪里风景好、哪里人文环境好、哪里东西好吃、哪里中国人很多。
结果，身边男人只是偶尔应一两个字，她就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精神，半点困意都没有了。
说了一堆之后，季檬突然一拍大腿，认真地宣布：“从今年开始，我要好好攒钱了，争取早日实现退休小目标！”
手电筒已经完全熄灭，在此之前，她侧头看了眼沈鹤霄。
他把眼镜放在一边，很安静地仰躺着，从她这个角度，能看见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下颌线，在微弱的白光里还显得有些朦胧。
季檬虽然对谈恋爱没兴趣，但她也是个颜控。
如果换做平时，身边躺着一个这种级别的美男，夜深人静的，还是有可能会产生些乱七八糟的遐想。
可现在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黑黢黢的小帐篷、闷热的空气、外头各种虫鸣、还有傍晚老板刚给菜地施过的农家肥味。
又翻了个身，听见沈鹤霄的声音：“你准备，攒多少钱。”
季檬思考了一瞬：“五千万？”
“呃...好像有点多，不过等攒到两百万，我觉得就可以使用钱生钱大法了，到时候再请教你怎么投资...”
沈鹤霄“嗯”了声。
又安静许久，季檬实在感觉缩在这闭塞的帐篷里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于是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吧...手机和充电宝还都有点，我想去有网的地方下载个单机游戏。”
沈鹤霄也坐起身，点亮手机，借着屏幕发出的光拉开帐篷拉链。
“走吧。”
出帐篷，就发现大门被挂了两把锁，还是那种老式的铁锁。
季檬叹了声气，看向沈鹤霄：“回去？还是去问老板要一下钥匙？”
“算了，还是回去吧，说不定老板也已经睡了。”
经过门口停车的位置，沈鹤霄停住脚步，清淡的声线说：“也可以去车里睡，后座空间很大。”
季檬站定，看着那台车愣了下：“大到能睡两个人？”
“虽然我们都挺瘦的但是...”
沈鹤霄扫她一眼，“我在前排。”
季檬摸了下鼻子。
刚才脑子好像有点短路...后座怎么可能睡得下两个人，除非叠在一起睡...
她点点头，很轻地应了声：“行。”
然后补充：“那就可以开空调了，太好了。”
沈鹤霄回去取了车钥匙，两人一前一后坐进车里。
封闭的车厢，终于闻不到外面那些迷一样的味道，连虫鸣声都小了很多。
季檬屈腿横躺过去，顺便给背后垫了个靠枕。
那一瞬间，她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
半小时之后，季檬小小声：“沈老师你睡着了吗？”
很快得到回答，沈鹤霄：“还没。”
季檬：“我也睡不着...但还是睡会儿吧。你明天回学校不是还有事吗？而且，我姑妈她们估计早上六点就会叫我们起来...”
沈鹤霄抬起眼，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后排的人，半晌后说：“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后座终于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鹤霄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很久。
脑袋歪向一边，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不太舒服的样子。
季檬身上还盖着他的西装外套，手里攥着半截衣角。
这个画面，莫名引起他的舒适。
沈鹤霄迟疑着伸手过去，把那件西装往上拉了拉。
季檬身子脑袋突然动了下，他的手停在半空。
她眉头逐渐舒展开，睡梦中，把那件西装外套又往上扯了扯，把下巴都盖住。
沈鹤霄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动了动唇，无声地说：晚安...
最后一个称呼，即使在她听不到的情况下，也还是没说出口。
......
........
回到苏城之后，两人都开始新一波的忙碌。
沈鹤霄收到了外地一家天文台的邀请，周末要出差去参加学术会议。
季檬有了攒钱的念头，但又仔细想了想，还是认为节流不成，只能开源。
她决定在直播时整点新活。
跟付梓芮商量之后，打算除了日常播游戏和闲聊之外，增加一下时下流行的新内容，目的是吸引更多粉丝。
正好这周末就是七夕，许多视频博主都开始录制一款名叫“不心动挑战”的游戏。
大概就是粉丝投稿一些帅哥视频，博主拍摄自己看视频的过程，如果嘴角有明显上扬，就要接受提前定好的惩罚。
季檬准备用这个游戏尝试一次，观察直播间流水，如果比只播游戏时数据要好，以后可以时不时整点这种新花样。
她提前发微博让粉丝投稿，再让付梓芮挑选视频并筛选。
七夕前两天，季檬直播时，加入了这个新项目。
沈鹤霄今天早上刚出发，离开时，她还在睡大觉。
后来出卧室，正准备点外卖，看见桌上留了纸条。
沈鹤霄字如其人，不像其他学理工的男人，他写得一手很好的行楷，不算规整，但也不算过分飘逸，一笔一划都很有力度。
「午餐在冰箱，可微波加热。」
「出差，三天后回家。」
季檬笑了下，把纸条扔垃圾桶，去冰箱里拿住饭菜加热。
一边吃，她一边在想，沈鹤霄这人真是很复杂很奇怪。有时候觉得他挺温柔，有时候又突然冷冰冰的。
似乎在小时候，他身上就有这种矛盾感。明明是个学霸，却偶尔会表现的像个不良少年，在天台上偷偷抽烟...
半天时间很快过去，晚上九点，季檬坐在卧室，开始今天的直播。
她提前预告，在一小时之后，会插播一段“不心动挑战”，视频来自粉丝投稿，这内容算是七夕前的特辑。
*
另一边，沈鹤霄结束了一天的会议，回到酒店休息。
像前些年的许多夜晚一样，见不到季檬的日子，他没工作和科研安排时，习惯性打开了她直播的网页。
正好快到十点，季檬退出游戏，对着镜头笑说：“这个不心动挑战的视频，我提前都没看过的，发誓不会作弊！”
键盘旁边还放着一盘柠檬，她指指那些柠檬片：“看视频的时候，我嘴角上扬一次，就吃一片柠檬！”
弹幕疯狂在刷，铺满了整个屏幕。
沈鹤霄来得不准时，还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新游戏，屏幕里的人就开始了。
她做了分屏，左边是现在电脑屏幕的实时界面，右边是摄像头下她的脸。
第一条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里，是一个穿着黑短袖的男人，越走越近，对着镜头眨了一只眼，然后...
然后把衣摆掀起来，露出六块清晰的腹肌。
屏幕右边，季檬笑得眼角都弯了...眼睛里就像是有两个小红爱心一样。
虽然沈鹤霄对表情不太敏感，也精准得从她这眼神中读出了“花痴”两个字。
弹幕上满屏飘得都是：「就这？」
「这男的也太油了吧？」
沈鹤霄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一点，看来，他的审美还是贴合大众的。
紧接着，听见季檬的声音：“诶呀，我就是土狗怎么样！你们没看到吗，他有腹肌，而且，他对我wink诶！”
沈鹤霄：“......”
季檬一边跟观众互动，一边拿筷子夹起手边的柠檬，龇牙咧嘴的吃了一片。
有好多观众给她刷了礼物，但沈鹤霄不想送。他盯着屏幕，表情极为冷峻。
大概搞清楚这游戏的规则，屏幕上，季檬又看了几段视频，每段播放时，她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手边的一盘柠檬都快被她吃完了。
最离谱的是，其中有段视频是一个男人拿着花进门，用那种很哑很低，像是喉咙里冒小气泡的声音说：“宝、贝，七、夕、快、乐。”
季檬看这段视频时，嘴角都快扬到鼻子上面去了，还跟观众要求吃两片柠檬，把这视频再放一遍。
沈鹤霄有点想把直播关了，正准备按左上角叉键的时候，突然，屏幕里出现他自己的脸...
最后一段视频，是上次夏令营讲课的时候院里给他拍的，用于学院宣传，还发在了苏大物院的官方公众号上。
沈鹤霄把鼠标从叉键上移开，看着屏幕里季檬的表情。
她唇角一点弧度都没有，眼睛直愣愣盯着屏幕，看不出情绪，直到放完，才问了句：“这是谁找的视频啊？”
沈鹤霄身子往后靠了靠，胸口很闷。
他站起身，甚至去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支烟，总结现在的情况。
——季檬在直播玩一个名叫“不心动挑战”的游戏。
看了七.八段视频，全都露出了心动的笑容。
只有看到他的时候。
一点都没有笑。
没有心动。
沈鹤霄又抬头，扫了眼屏幕上的弹幕。
「这tm不比刚才那些油腻男帅？？」
「泥姐的审美我属实看不懂了...」
「我投稿的，这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老师诶，颜值秒杀男明星那种，这都不心动的吗？」
「草，我一个男的都觉得这老师巨tm帅！」
类似的弹幕还有很多，但沈鹤霄看完之后，郁闷的心情仍没有丝毫好转。
听到音响里传出季檬的声音。
“这个确实很帅，我承认。”她很快转移了话题，“但是刚才那个气泡音也很帅啊，七夕，抱着一束那么大的花诶！”
沈鹤霄沉出一口气，直接把网页关了，电脑也关机。
在**躺倒凌晨，他仍然没有睡着。
后来，突然想到什么，拿起手机，点开日历，而后又点开一个软件。
后天就是七夕，他一整天的会，没法提前回苏城。
沈鹤霄在软件里划了很久，从观澜府附近的几家花店里挑出价格最贵、朵数最多的一束花，点击下单、预约后天的时间。
很快，后台弹出一条消息。
「亲亲，麻烦留言一下收件人的姓名哦~」
沈鹤霄先打出“季檬”这两个字，发送之前，指尖停顿一瞬，又删除。
「曹伟国。」
他出差，季檬现在是一个人在家。
后台的客服又发来消息：「好的亲亲，需要帮您写贺卡吗~」
沈鹤霄：「需要。」
后台：「好滴呀，您贵姓~」
沈鹤霄：「沈。」
**
一天后，苏城。
沈鹤霄出差，崔雪郝也终于能清闲一点。
中午，季檬刚醒，就看到崔雪郝的消息。
【单身狗聚会走吗？】
【你虽然已婚有老公，但实际上也是单身狗。】
【而且你名义上的老公也没出差去开会了。】
季檬：“......”
她今天有点抗拒出门，回复：【七夕，哪哪都是人，吃个饭都要排很久的队吧。】
崔雪郝秒回：【前两天我都在实验室打工，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崔雪郝：【沈老师明天就回来了，我没法再摸鱼...】
最终，季檬还是哈欠连天地去洗漱化妆，去找崔雪郝一起过七夕了。
意料之内，所有商场都是人山人海、成双成对，路过的餐厅门口也都挂出了各种七夕套餐、七夕特别菜单的招牌。
崔雪郝突然说：“对了，我前几天在微博上刷到你前天玩‘不心动挑战’的录屏剪辑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那种油腻类型的男的？”
季檬和崔雪郝一直什么都说，笑了下：“害，那都是节目效果...不然一直绷着，观众看什么啊。”
崔雪郝又问：“那最后一个沈老师的视频你怎么没反应？”笑了几声：“我真没想到会有沈老师的视频。”
季檬摇摇头：“我也是啊！一堆网红视频里，突然乱入一段三次元天天见面的人的视频，我也没反应过来。”
已经到了商场一层，门口有很多卖花的小商贩。
崔雪郝感慨万千：“万花丛中过，没有我一朵。哦，也没有你一朵。”
“......”季檬不在意地说：“自己买呗，云南网购鲜花，9.9一大把。”
两人又去附近找了家相对人少的餐厅，排完队吃过饭，季檬又该回家准备直播了。
回观澜府和苏城大学是同一个方向，崔雪郝打了一辆车，准备顺路先捎她回去。
路上，季檬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标注了外卖员。
她开了扬声器接听，电话里是一个带着口音的浑厚男声：“花送到了，家里有人不？”
季檬愣了下：“什么花？”
外卖员：“送你家的花啊，敲半天也么人开门。”
季檬挠挠头：“送错了吧...”
崔雪郝在旁边小声：“说不定是你假老公买的呢。”
外卖员的声音再次从扬声器里传出：“不可能，就你这地址，哦，上面还有张小卡片嘞。”
季檬：“卡片写的什么？”
外卖员一字一顿地读出声，带着朴实的口音。
“亲爱的曹伟国：风很温柔，花很浪漫。
你很特别，我很喜欢。
——永远爱你的沈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