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当天倪钟生回来, 手机架在支架上,姥爷在那头包饺子,他们在这头。
倪南包饺子喜欢奇形怪状怪, 自我感觉很不错, 一下水就散, 宋文女士拍开她的手让她别捣乱了,去看电视。
她手上全是面粉,无奈去洗掉,出来的时候让宋文女士多包点肉馅, 说这是饺子不是馄饨!
倪钟生在一旁笑,然后因此挨骂。
倪南拿了手机往外面冲。
“多加一件衣服,外面冷!”
宋文女士的话稍迟一步,倪南坐在院子里头,打电话过去给周青山。
接到电话的时候, 周青山在老宅花园里浇花, 其乐融融的氛围他融入不进去,夺过阿姨手中的水壶就出来,单薄毛衣不顾天寒。
暖意是在小姑娘的一声除夕快乐中来的。
接电话入神, 水一直浇在同一盆花里, 回神过来时这花恐怕是活不长了, 老爷子最爱的花,眼下被自己浇死了,耳根子不得清净。
“倪倪,考你一个问题。”
倪南等他问。
“君子兰的水浇多了会怎么样?有什么补救办法?”
以为他要问什么难上天际的问题,从容回答:“水浇多了会导致君子兰的根部腐烂, 叶片发黄, 早早凋谢。补救办法很简单, 你刚浇的对吧,把积水倒出来就行,或者是铺沙,让沙子把水分吸收掉,大概是两个小时后把沙再移掉,之后就不要浇水了啊,等盆土干了再浇水。”
君子兰有没有救活还要观察,周青山弯指拂去掌心尘土,裤腿被人抱住,低头一看是家里最小的小孩。
他喊周青山带他去玩。
倪南这时候说话:“你家里人在叫你了,我先挂电话咯,晚点再打。”
“不碍事,再聊一会儿,想听听你的声音。”
“是不是很累啊?”倪南无意窥探他人事,事关他,脱口而出就问了,说完以后才惊觉。
刚想转移话题就听见他说:“有一点。”
新年该是快乐才对,周青山并不喜欢新年,阖家团圆,他哪有什么家,团哪门子圆。
还要应付各路亲戚的阿谀奉承,每句话安什么心都写在脸上,生意伙伴携自己妻女来拜年,有意无意过问起婚事,若是没有心仪的对象,不如看看自己女儿。
整个新年如此,让他感觉不到半分快乐。
整个家族他如今唯一牵挂的是老爷子,新年也全看在老爷子面上回来一趟,近日关系虽僵,该回来还是得回来。
“你有没有听见啊?”
周青山没明白:“听见什么?”
“刚刚起了一阵风,我和风说想你,你听见了吗?”
不止是想你,还有滔天爱意。
附中走廊的夏天很美,晚霞在天边,燥热的风吹来时,倪南会在嬉闹声中小声念周青山的名,言辞隐晦讲述她的少女情思。
跨越两千多个日夜的少女情思,他听到了吗?
枝叶动,他说听到了。
“我也是很想你。”
倪南忽觉圆满无遗憾,都说人在意识消亡时会走马观花回顾一生,荒草横生都是遗憾,倪南想自己若是有那一天,应当是玉兰枝下不觉的春。
饺子里头装有硬币,谁吃到这一年都会很幸运,以前还是一起过年的时候,人多小孩多,倪南是吃不到硬币的,今年就他们一家,倪南一夹就咬到了。
高兴吐出硬币跟爸爸妈妈还有姥爷说,今年自己是幸运儿!
这份高兴维持了好久,直到有亲戚来,表姐表哥家都是离不远,吃过饭就来玩了,倪南跟表姐关系还很差,见面都没好脸色。
跟表哥关系还好,他带了烟花来,说待会去放烟花。
倪南点点头回房,让他放的时候给自己发消息。
高湫回京城过年,给倪南发消息问她出来吗?大年初一去看电影,顺便喝点小酒。
她回了个好。
那时候跟周青山没再聊几句,小孩声音实在大,精力好,周青山烦死小孩了,让他闭嘴别吵,不然丢外面去。
小孩就被吓哭了,惊了里头欢乐人,纷纷出来问怎么了,周青山匆匆挂断电话,冷眼看他们,小孩指着周青山说他凶,讲他打自己。
周青山当着小孩父母面把他给拎出去锁外面,并下令说没他同意谁也不准放进来,小孩父母敢怒不敢言,老爷子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们教好孩子,宠坏了以后可没人兜底。
新年不触霉头,给了教训就把人放进来。
家里没人敢说周青山什么,他的狠伐肆手段有过听闻。饭后老宅书房门口站着周青山跟他二叔,二叔周知安站在一旁春风得意。
周青山好心提醒:“二叔,小心马栽阴沟里翻。”
周知安笑容未敛:“倒真希望有那一天。”
“你小子一直走运,没病没灾活到今日,命硬,我也命硬,那就比一比谁活更久,谁先翻。
老爷子只见了周青山。
递过去一沓资料,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椅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的教育有错,导致今日局面,他扯起嘴角笑一笑。
“说我偏袒,从小到大我最偏袒谁,你不是最清楚的?”
周青山接了资料瞥见桌上的饮料,皱眉:“少喝一点这些。”
“年纪大了就这么点小爱好,这也要多管,真是和你爸妈一样。”
书房一片沉默。
老爷子叹口气摆了摆手让他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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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带来的烟花种类少,不得不说现在的烟花真的匮乏,不如她们小时候,种类繁多,大街小巷都有卖的,价格还低。
禁烟花爆竹后,年味减淡,倪南好久没看见大型烟花,之前在思菩南路那一场少见,不知道哪个有钱开发商放的。
就那几种,倪南没什么兴致,已经不是小孩,没有那个心境。
随意拿一根点,表哥撞她肩膀。
“你怎么过个新年还死气沉沉,笑一笑。”
倪南咧嘴笑:“笑的够快乐不?我前面睡了一觉,这下还没完全清醒,哪里就死气沉沉了,小心我妈听见这话揍你。”
“烟花拿反了,你是冲着你的脸放是不是?不清醒到这地步了。”
倪南做了个鬼脸,夺过打火机自己找了空地去放,周青山一通电话吓她一跳,手一抖烟花放空,再次将火苗对准线燃放。
电话接通后,她软软喂一声,没睡醒的倦意。
周青山车停在思菩南路,下车迎风走,电话声里烟花燃放音,还有小姑娘几分倦感。
他莫名笑了,觉得踏实,倪南某种意义上也像是他的归途。
“没睡醒?”
“有点啦,被我表哥叫出来放烟花,没睡够。我跟你说哦,我那个表姐也在我家里,好烦她。”
周青山抬头看,烟花在未完全天黑下不明显,他问:“要和我走吗?”
倪南心漏跳一拍,话语余温似乎还在耳畔,声色热闹里他问要不要和他走,她都没有犹豫就说要,这是期盼已久的。
现在他又问,她也是没有犹豫。
脸上欣喜未收被表哥瞧见。
“和谁打电话那么开心?男朋友?”
倪南比嘘的动作,手指比倒耶在空中走,然后开溜到胡同口,清醒过来问:“你不是在老宅嘛?”
“你往左看。”
雪下了几重,覆盖小胡同,深雪踩下吱呀吱呀响,小雪还在飘,落在肩头转瞬即逝,黑色大衣不留痕。
凛冽风不凛冽,青山依旧是青山。
她的贪痴嗔念在殿前辗转曝晒,得一个落雪时共白头。
周青山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牵起她的手在胡同走。
南桥胡同也是老胡同,生活气息浓厚,老人家小孩多,胡同里下棋大爷不畏寒冬,裹着军大衣在外面下棋。
倪南天赋是麻将,象棋七窍通了六窍。
看起来也犯困,拉着周青山就要走,裹军大衣老爷爷输了棋,也拉住周青山,看都没看让他坐下帮自己下一把,不信这个邪。
倪南戴了贝雷帽,裹了围巾,只有一双素眼露在外头,军大衣老爷爷瞟一眼收回视线,认不出她是谁。
周青山下棋也好,破了这个邪。
军大衣老爷爷喜笑颜开拍掌,对面那位老爷爷棋往石桌一敲,说不作数!哪有请人帮忙下棋的啊,小人行为。
吵起来比嗓门,围观人越来越多,倪南拉着周青山就是跑。
走出了胡同,倪南喘着气,说以后在胡同要出名了,将要被赋予一个牛气哄哄的称号,其实倪南胡乱说的,他们最多是“那个下棋很厉害的小子”这样称呼。
周青山不以为然笑了笑。
两个人回了西山,直到老爷子一通电话杀到周青山这里,问他人哪里去了?守岁计划终止,倪南在雪地里握着他的手,周青山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倪南虔诚的目光,说在许新年愿望。
望诸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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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岁档电影看个乐呵,和高湫在小酒馆喝了点酒,高湫总不适应,以前那个沾酒就醉的姑娘酒量见长可以喝好多杯。
她就是感慨,一直的感慨。
倪南都受不了那个劲乎了,怎么她一个洒脱的女孩也成多愁善感了啊?
“还不是你变化太大!”
倪南笑一笑说有吗?她怎么感觉不到呢,高湫说这种变化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
年初一其实不大允许在外面玩那么晚的,宋文女士闻到酒味,脸色一摆,冷哼对着倪钟生说:“我是不管的,你自己去管吧。”
倪钟生是有点溺爱倪南的,说没事早点洗漱休息吧。
客厅两个人又吵起来。
倪南吹了风头有点晕,没大听清楚都吵了什么,就听到了一句话。
“你这样子倪南怎么敢把男朋友带回来。”
倪南洗漱后立马缩进被窝里,蜷缩一团,就算宋文女士不是这样,她也不敢带回来。
不敢带,也带不回。
新年过后各有各的忙,好长时间没见面,倪南工作之余还要考驾照,最后一次考科目三了,再不过只能说她跟开车无缘。
在等候时候周青山打电话来。
想了好久的声音落在耳畔,倪南仰了一下头,嗯了一声,“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考过。”
周青山:“考不过也没事,有我给你当司机。”
“你能当一辈子啊?”倪南笑。
“试一试。”
到倪南考了,她沉默着没回答,起身说到她了,等考完再回电话。
倪南心不在焉肯定挂,教练也无语了,宋文女士更加无语,家里是没那开车的福气是吗?一个二个考不过,有钱买车没人开。
倪南心情不是很好,还一直被说,冰箱门猛一下关上,“那你请个司机不就好了。”
“请司机要多少钱你晓不晓得?算了算了,也不怎么出去,用车喊你表哥就是了。对了,厨房流理台上花瓶里的花你自己拿去放房里,今早送过来的,醒花也应该醒的差不多了。”
“嗷。”
边修剪花插瓶边和周青山视频,角落旧器物盛野花,周青山问到这个,倪南抬眼看过去,花瓶是她从集市淘来的,野花是胡同里随意采撷的。
朴素清瘦,同人一样。
倪南说刚弄出来的时候没人欣赏,都觉得干巴没什么美感,只有她自己一有时间就对着发呆,几分孤芳自赏。
这插花技术在周青山眼前展示,他看不透又疑惑,倪南无声叹气,说是一个叫周霁的人教的,也许你以后能遇见他,也许不会。
后面的话说得很小声,几乎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周青山再问时,她丧气掩盖低落情绪,唉声叹气地说科目三又没过,以后再也不考了,浪费好久时间。
他沉沉笑,正如意,他来当司机。
“我妈说请不起,要好多钱。”
“我免费。”
倪南噗嗤笑了,正要讲话,那头传来林途声音,似乎是重要的事情,倪南看见他脸色变了,自知说让他赶紧去忙吧,她也要忙了。
挂断视频。
偷得半日闲,藏式锁骨链从同事手中辗转拿回戴上,她们问她去哪,她说潭柘寺。
一声笑:“这算不算佛系少女?”
倪南提上包打车到潭柘寺,遇见送那副字的小师傅,正在扫地,点头示意继续走,还遇见了一个熟人,以前潭柘寺两个人总碰见,都是一个人来,久而久之就熟了。
她问这次来为什么。
倪南拿着香想了很久,为善始善终,功德圆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