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菩南路来往人不少, 再僻静的地方也路人,事藏不住多久。
记得以前胡同口有个姑娘,网约车送到家门口, 那段时间街坊都在说她天天不同的男人接送回家, 传了好长一段时间。
现在传的主角换了人, 倪南站在宋文女士面前一言不发,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久,宋文女士头疼扶着额头。
“你这是做什么?又成哑巴不讲话了?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嘛,有男朋友带回来看看不要紧, 你不想带回来也可以,我又不逼着你。你藏着掖着干嘛,是他见不得光还是我们家拿不出手啊?”
倪南张了张嘴。
“你看看现在街坊邻居怎么说的,说你被包养,说你找了个秃顶老男人。你老实和我说, 那个人是不是老男人?要是老男人我告诉你, 你也不用带回来,我是不会同意的。”
“不是。”
宋文女士:“长得帅?”
倪南点点头:“帅的。”
宋文女士看了一眼手机,正色说道:“那就行了, 正常恋爱我同意, 要真是被扯上包养这种关系啊, 你跟我也别做母女了,我丢不起这个人,你不是小孩了,自己心里有点数。他有钱我们家也不差,懂了吗?从小到大吃穿喝我不缺你的, 不要别人给你一点物质上的甜头, 你就屁颠屁颠跟人家跑了, 长点心。”
倪南愣在那里,没有想到宋文女士这么心平气和,外面说的都可难听了,放在以前,宋文女士已经拿鸡毛掸子打她了。
她小小声喊了一句妈妈,偷偷瞥一眼宋文女士脸色,面庞红润带笑,哪有生气和不开心。
到晚饭点,宋文女士起身:“走,跟我出去买菜。”
“哦哦。”
菜市场总缺斤少两,奈何宋文女士被磨炼出了火眼金睛,跟商贩理论起来,她家不缺钱算得上有点小钱,商贩嘴里小声嘀咕。
“家里这么有钱还计较那么几毛钱做什么,女儿不也是又傍上更有钱的……真是抠抠搜搜……”
宋文女士这下来了火,真生气,手上的油麦菜往摊上一丢,声音引起他人围观。
“讲什么屁话!我女儿那叫门当户对!”
围观的人多,生意不好做,老板一下焉了气说算了算了,宋文女士不晓得他算个什么算了。
“你算什么算,做生意不讲诚信的是不是你?缺斤少两把人当傻子,干嘛啊,有钱就得吃这个亏?还讲我女儿傍男人,晓不晓得这是诽谤,我可以告你的。”
宋文女士收敛着没讲难听的话,往围观的群众看了一眼,警告意味说她有时间有钱,要再让她听到闲言碎语不怕跟她们撕破脸。
菜没买成,一肚子气回家,倪南的手被宋文女士紧紧捏着,到了家里面才松开,打开空调温度降最低,桌上有传单拿起来就扇。
倪南被讲的时候其实没有太大感觉,那不是事实,她并没有因此而影响情绪,在看见宋文女士她在声音中心为她讲话时,她很想哭。
小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会维护自己的小孩,而自己的妈妈不会?
原来被维护的感觉是这样,倪南第一次知道。
“今晚吃饺子,刚好冰箱里还有。”
“可以啊。”
倪南笑着笑着落下泪,回答完转身擦拭,她的妈妈在那一刻就是伟大的勇士。
返校在即,宋文女士给她收东西的时候问,学校有没有说闲话?
学校里面,她还没有听到过什么,议论的话都没有,所以摇了摇头。
“那就行,要有人说,你也别哑巴,骂回去晓得吧。”
“晓得了。”
东西收好后,本来是叫表哥送,林途忽然发消息过来说在路口,倪南提了行李箱过去,林途下车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
倪南坐进去,周青山不在,他在忙。
最近联系也变少,倪南不敢打扰他,这时候思念浓,叹了口气关上车门。
远离了胡同,林途说胡同的事周青山知道了,他的疏忽导致让她被舆论包围,学校这块不用担心,不会有人议论。
倪南点头,然后看窗外,思绪一直飘空。
像周青山这样的人,做事周到,事情会考虑全面,他的身份与她在一起必然会引起不少闲言碎语,尤其还是在校学生,解释是很难解释清的,不如一开始就将言论扼杀。
胡同里没人再乱说什么,家里也安静了许久。
宿舍里在讲自己实习的事情,倪南进去时候高湫正要出去,她神色疲惫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走了,倪南看另外两位室友。
“前面有人在楼底下一直叫高湫的名字,说话还难听,她这会儿应该是去处理这事了。”
倪南大概猜到是谁了,放了行李也下去,果然是在树下看见了高湫跟云舒,过年的时候高湫没少吐槽她家的烂事。
高中时候的云舒跟现在区别很大,现在也是美的,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看上去空洞无物,倪南说不上现在看见她时,心里的感觉。
更大的是没感觉吧。
过往的阴影早就散了,而且她也是要散的。
这时候过去不合适,她就在一边等,高湫的战斗力她是知道的,云舒根本不是对手,脸面尽失的只会是云舒自己。
等了没多久,倪南就看见云舒气急败坏走去,路过她时顿了几秒,冷哼一声离开。
那晚高湫跟她在操场聊天,聊了很多,谈到感情的时候,高湫沉默,在月色下看着她。
良久后说:“其实开始知道周青山是你对象后我有想过要不要和你说及时止损,可当时你实在喜欢,他也确实对你好,我就不说了。但是现在,我还是要跟打一记预防针,跟我们这圈子的人认真谈恋爱会很累,很累,也很难。”
“要争要抢,婚后还可能成一个深闺怨妇,阿南,我不想你最后也这样。”
倪南晓得她担忧什么,摇了摇头笑,声音清灵,她可以为情爱虚掷一生,可是眼下他不需要,他也不希望如此。
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教她,爱人先爱己,告诉她万事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很难做到,但她会试一试。
“我束缚不住月光,月光也只是短暂映我,所以不会有那样的可能。”
低垂眼帘,单薄身子折颈弯,昏暗灯光下的人一阵风都挡不住的令人怜惜。
人群渐渐散去,操场寥寥几人,寂静。
-
跟周青山再见面的时候那天下雨,倪南撑了一把伞站在玉兰花下,玉兰已经凋谢,她看了许久不走。
周青山出现猝不及防,倪南惊了一下,看清来人后脸上一喜,立马抱住他。
“看出什么来了?盯着看了那么久。”
倪南抿唇笑:“玉兰凋谢。”
摆明的事实,肉眼都能看见,周青山揉了揉她的头,折下玉兰枝,放进倪南手里。
“凋谢了也要拿点什么做个怀念。”
倪南推掉说不要,她不想要再有怀念,被困在过去好痛苦。玉兰枝成了标本存在,放在倪南之前买过的中古相框里,谁也没带走,就放在宿舍里。
毕业季事情繁杂,倪南好久没去西山,阿姨看见她的时候说金鱼很好,她走到鱼缸前。
最天真的一段时间还想过金鱼会不会想要自由?被困住在那么小的鱼缸里会不会也向往大海?
后来知道金鱼无法在海里存活。
周青山结束远程会议后也走过来,跟倪南站在一块,两条小金鱼关系好,经常贴在一块儿,两个人指着笑。
屋子属于倪南的东西越来越多,这次周青山回来又带了好多东西,她一个一个拆,拆完最后一个,放美工刀到桌上的时候不小心碰落文件在地。
突然一下,倪南吓呆住,就像上次打翻水杯。
捡拾的时候瞥见上面字眼,脚步在身后响起,她放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表情自然往他怀里一趟,指着地上一堆东西。
“那么多东西,我得用到什么时候?而且那个护肤品还是有保质期的,可能到了过期我都没有拆开盒子。”
他说没关系,过了保质期再换新。
“好败家,我妈妈要是知道肯定也会骂你的。”
“是吗?我怎么听说阿姨一直在给我说好话啊?”
倪南抿着嘴。
自从宋文女士确认有这么一个人在之后,谁要说点这俩人的不是,不管有再忙的事情都要停下脚步反驳回去。
都未见青山,蒙着神秘面纱,好奇死了。
各种猜测,来一个亲戚就问一下,宋文女士后来烦了,把人夸上天堵住他们嘴。
电话打到倪南这里,问了一些基础情况,问到家里的时候,倪南不知道,一概不知。
宋文女士有点无语:“你们两个是陌生人啊?谈这么久连对方家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有没有认真谈,你去问一下,顺便问一下他的生辰八字,我给你们两个去算一下。”
怎么问?倪南从来不过问多的,一直没给宋文女士答复。
“你听说错了,我妈妈才没有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抱着几本珍藏版的书跑去书房,一开门进风,瘦金体书法的纸张轻飘飘落在地上,重复的句子,倪南把它们捡起来放回去。
原以为周青山也会跟进来,没想到他只是在客厅沙发,倪南放完东西又下楼找他。
冷冷清清。
倪南看不得如此,闹了一会他,周青山沉沉笑,借她肩膀靠着然后睡过去,眉头还皱着,身上沉香味杂糅着香烟味道。
不难闻,也不是那么好闻。
外头的小雨下个不停,屋檐雨滴声不小,跟要砸穿这避风挡雨的屋子一样。
周青山的腕表戴出印记也不舍的摘掉,倪南低头松了松,不那么箍手。
头一次见他睡那么熟,竟然呓语。
两个陌生名字。
倪南高中起具备的能力就是支零破碎的东西拼凑完整,宋文女士说她笨,也没有那么笨,她能刺探全貌是她的聪明。
禹菁离开京城去巴塞罗那那天小雨,周青山从公司翘班去送机,周卿白看见带鸭舌帽的一直围着她转时就感觉不对劲,把帽子一摘。
果然。
“你这臭小子又给我翘班是不是!”
周青山漫不经心笑:“我送送我妈怎么了?就许你送你老婆,不许我来送我妈啊?”
俩人日常就是这样,禹菁都习惯了,要两边哄,不能偏心。
禹菁拉着两父子的手,让他们这段时间照顾好彼此,还叮嘱周卿白不要又带小青山去吃快餐,有空自己下厨做饭。
周卿白还没说什么,周青山轻嗤一声:“妈,你对我爸未免抱有太大期望了,我会学会自力更生,实在不行我去江津砚家蹭饭吃。”
“臭小子!”周卿白瞪他一眼:“蹭饭说出去都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混账,自己孩子都不管。”
“你是混账。”
“那你是混账的儿子,好哪去?”
禹菁重重打在周卿白身上,“周卿白,怎么说话的?你们一个混账,一个混账儿子,我成什么了?我可不背这个称呼。”
周青山那时候惯会夸人,他哄着他妈说是大美人。
禹菁那时也是闻名的大美人,只是身子骨不好,经常生病,很多人望而却步,周卿白一眼钟情,不管不顾扎进去,还跟家里闹过。
周青山父母恩爱一直被家族当典范,周青山生来也是具备所有焦点目光,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当继承人来培养,没想到禹菁跟周卿白对他却是放养式。
巴塞罗那是禹菁每年都要去一次的,那里有她一位挚友在,每年春天赴约。
周青山以为那天也不过是平常的赴约。
消息传回国内的时候周青山在谈合同,立马放下手中的事回去,家里一片寂静,氛围沉重,他进来时,所有目光投过来。
他看每一个面孔仿佛都是扭曲诡异地笑,他们在幸灾乐祸。
恨不得冲到他耳边告诉他,你没有妈妈了,那个女人死了!终于病死了!
周青山长时间不出门,老爷子找他谈话,语重心长劝告他,他瞳孔无神,低声冷笑:“不是旧病复发离世的吗?怎么连尸体都找不到?”
老爷子给不出回答。
没有人能短时间内遭受两次沉重打击,周父去巴塞罗那寻妻失联,周青山把自己关在房里四个月。
禹菁走时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想继承家业那就不要继承,等妈妈回来去跟爷爷说,我们小青山就应该是自由的。”
周卿白离开时跟他说:“会把你的妈妈,我的妻子带回来。”
都失言了。
那之后周青山酗酒抽烟,游走声色犬马中,前仆后继的女人来过,他冷冷一眼,拂袖而去,他无法如此,跟他们一同享受着糜烂生活。
实在辜负禹菁与周卿白。
周家此前已经逐渐走向落寞,周青山接手后手段狠戾,短短时间将周家地位再次稳固。
中间也栽过一次坑,来自二叔,父母在世时与二叔家关系不错,周青山对他不设防备,在一个地产项目栽了,差点人进监狱。
江津砚跟陆曼那时候还笑他,名利场里不要相信身边人,他爸他妈把他保护太好了,这点都给忘了。
那串白奇楠在周青山二十五岁生日时送到手上,周卿白去年就在托人找上好的白奇楠,不过因为周青山提了一句黎景和那的文玩不错。
生日礼物如期而至,人失约。
天气预报说今日暴雨,却在夜晚也没有降临。
一滴滚烫泪落在倪南手背。
她捂住手背,像是遮住一段蒙尘往事,他不愿说,她也藏住,往窗外看去。
依旧小雨。
-
毕业典礼那天万里晴空,倪钟生被宋文女士硬喊回来,说女儿人生中重要的一大事都不来参加,他还配做父亲吗?!
主要是,周青山会来,宋文女士喊倪钟生过来一起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京大校园洋溢欢笑声,大家合影拍照,手捧鲜花,高湫早早给宿舍每人定了一束鲜花,倪南手里有两束。
宋文女士今天打扮年轻,跟倪南站一块像姐妹,不止一个人这么过来说了,宋文女士听着心里甜,她将头发往后拢。
有人说是倪南爸爸高攀了。
“是吧,我也觉得是他高攀了我的美貌,年轻的时候你们不知道多少人追我,就我上学那会儿,教室门口都是人。”
倪南还没怎么听他们讲过年轻时候的事,笑了笑问:“那爸爸怎么从那么多人里面脱颖而出的啊?”
“他?在我面前摔了一跤。”
倪钟生没那么帅,是一种岁月沉淀的魅力,耐看型,年轻时候肯定比不过别人,嘴笨不会说话,天天帮别人传情书。
宋文女士说他是摔了一跤,手里的水泼到她腿上,两个人才有了牵扯。
牵扯源于水是热水。
烫伤宋文女士了。
班级约了摄影师给每个宿舍拍照,可能是有些廉价,摆出的姿势特别没特色,风格也单一。后来遇到一个学长返校办点事,他现在是独立摄影师,看见倪南打招呼,说给他们拍照吧。
能当独立摄影师是有点水平在的,光原片就让人惊叹。
高湫立马加他好友让他回去传照片,原片就行。
毕业典礼都过了,也不见周青山,宋文女士逛了一圈京大,在图书馆前的边钟亭歇息,锤了锤腿,倪钟生见状过来按,她离了手,扭头看倪南。
“怎么回事,你那男朋友过不过来了?不是说好今天来吗?”
倪南盯着毫无波澜的湖面:“我没说他今天一定会来啊,他最近很忙的。”
“再忙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啊?”
“我也没有要他今天来……”
“你就替他说话吧你,人家都不重视你,再忙参加个毕业典礼要多久?你看你爸,不比他忙啊?人大老远还过来。”
又等了半小时,宋文女士耐心就那么多,不等了,拿着包走了。
倪钟生叹气跟在后面。
一条短信进来。
倪钟生说她那男朋友以后有罪受了,给宋文女士落个不好的初印象。
倪南熄屏,看一会儿湖面,又去看图书馆的大屏幕。
是混进了《霸王别姬》的忠实粉丝在广播站吧,片尾,倪南看完起身离开。
周青山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倪南学士服已经脱掉,他风尘仆仆而来,跨越重重山,衣襟乱都未整理。
倪南没说什么,要他陪自己再去一趟后街川菜馆。
步行过去。
“我以前就羡慕别人的校园恋爱,经常可以在一起,下晚自习能够在操场散步闲聊,还羡慕别人有人带早饭。以前的羡慕的东西太多了,多到数不清,亲情爱情我都在羡慕别人,现在就不会啦,我都拥有了。”
“周青山,你能来我很开心。”
川菜馆的味道如旧,倪南全部点最辣的,老板送上一瓶酒,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动。
吃到撑,直到吃不下。
倪南捂着胃蹲在路边,周青山开车过来,这次就在后街道上,旁人看见也没关系。
她毕业了。
周青山没有送花,他送了一套房子,是倪南最喜欢的树景房。
她没要。
这个毕业礼物太贵了。
隔日一份快递到家里,倪南回房拆的,先前就说好的一幅字,她找工具婊在墙上,一旁的“赝品”瞬间失了色彩。
备注“Ustinian”发来信息。
她的翘首以盼得了回信,青春故事也是该落下帷幕
作者有话说:
Ustinian——阴沉空中有一小束照着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