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一样的红色◎
白天, 明怜看了些书,在府邸中转了转,凝望着公子姒昭的屋舍看了一会儿, 公子现在还不在府上。
到了夜晚,明怜在客房中躺下, 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曾经的她是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进入了公子府邸, 可以安安稳稳地躺在王朝公子的屋舍中休息,不需要面对苛刻主子的要求。
在公子姒昭府邸的客房中, 如此安稳的环境内,明怜本本以为自己应该会连连美梦, 但今天却做了噩梦。
明怜梦到了自己的过去, 小时候在明家旁系的事情。
“.......”
夜色惶惶,不知名的夜鸟发出幽幽凄凉的叫声。
本来要休息的明怜被唤住, 侍女神情和善, “明怜, 我突然有些肚子疼, 你能帮我把这糕点为三爷送过去吗?”
明怜点点头, 她在明家旁系中是被收养的外来者, 做事情谨小慎微,处处讨好才能得来饭食,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明怜拿着糕点, 到明家旁系三爷的房门前, 她想了想,心中下意识感到惶惶不安, 明怜轻手轻脚把糕点放在三爷门口, 然后就要匆匆离开。
但明家旁系三爷早就等着她过来, 大手抓住她的身体把她往房内拖。
男人模样清秀, 但眼中垂涎意带着恶念,不顾明怜挣扎就拽着她。
明怜尖叫,“三爷,你我是堂亲,你不能这样。”
恐慌充斥着每一个毛孔,紧要关头,她还没失去理智,她想试图用亲缘关系劝阻明家旁系三爷。
但对方色眯眯看着她,阻挠她的挣扎,道,“亲上加亲,岂不正好。本家已没落,明怜妹妹,你从了我,日后我护你周全。”
他拽着明怜,要把她拖过去。
明怜年龄小,伙食又差,身子瘦弱无力。
但她带着狠劲,被逼到极点的时候,她用簪子狠狠刺中对方胸口,竟然带着骇然杀意,对方疼痛至极,明怜发狠挣扎出来,仓皇逃走。
明怜怕极了,她想到说肚子疼让她送糕点的侍女,猜出身边侍女们对这件事应该心知肚明,这天傍晚,她没有回到侍女休息的地方,一个人在假山后躲了一宿,第二天,她匆匆找到明家旁系当家,还请了旁系主母,把事情说上去,要求一个公道。
她独自一人在明家旁系,当时明家旁系收养她时,面容还算热情和善。
即便对她没有情分,这种事情从公正上来讲,也是要做主的,不是么。
再说了,她是堂亲。
明家主家的家风清正,明怜还存在一份奢望。
退一步,她没有选择,她能主持公道的方法,只有寻找当家和当家主母了。
但没人支持她。
“小小年纪,狐媚勾人,还颠倒是非来污蔑,哼,不知廉耻。”明家旁系主母嫌恶的眼神落在明怜身上。
“我颠倒是非?”明怜冷冷的视线落在明家旁系三爷身上,视线冷的像黑夜中的狼崽,“三爷,你说说看,到底是谁让谁送了糕点。”
明家旁系三爷胸口的伤还在作疼,如果不是明怜力道不够,现在他已经死去,他疼极了,都不敢看明怜,对明怜昨晚逃跑时那爆发出来的狠劲感到害怕。
明家旁系三爷躲开明怜的视线,色厉内荏,“糕点本来是喊秋娘送的,不是你,是、是你自己来的。”
“哎,明怜,这就是你做的不对了。”明家旁系的当家在主座,视线落在明怜已初初张开的美丽脸庞,撩了撩身上的长袍,对昨晚的事心知肚明,三爷是什么性子,他们能不知道吗,但这事真的值不得状告,这明怜事情太多,要挫一挫她的锐气才好。
“我们这里虽然是旁系比不得本家,但一些规矩还是不能被破坏,你不能因为你是本家小姐的身份就无理取闹。”
“这样吧,我们也不罚你太多,念在你年纪小......就写一份忏悔书吧。”
明怜不甘,她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她看着满屋子的人,感觉惶然孤独,就在那一刻,她感觉有冷冷的,刺骨的深渊将她吞噬。
在这个世间上,她只有一人。
明怜不断地在梦境中奔跑,逃离身后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梦中,皎月出现,光辉照亮了地面的荒芜。
皎月很高,明怜伸出手去抓。
她背后的深渊太深,她不主动抓住皎月,深渊就会把她吞噬掉。
明怜在皎月中抱住了一位温润的公子。
是公子姒昭。
他温润,对她良善,如天神一般救她多次。
明怜隐隐约约觉察到,他也许并非表面那般温润,但人是多面的,她看到的是他对她的温润,如果能将这样的温润光辉占为己有就好了。
她紧紧地抓住,她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想放手,她想利用公子,想利用他来离开深渊。
明怜抱着他,梦中的公子姒昭也抱住了她。
只是,他的怀抱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烈。
他脸上的温润渐渐消散,变成一种幽幽的情绪,明怜从他身上窥见的那点幽暗在梦中不断扩大。
姒昭的手扣住她的后颈,声音平,幽暗,“不要背叛,不要离开。”
他瘦削骨感的手柔柔穿过她的发丝,与现实不同,他没有离去。
公子姒昭抱住她的身体,衣衫褪下。
竭尽疯狂。
“......”
第二天,清晨未亮,明怜猛的惊醒。
整夜梦境缠身,她醒来时感觉汗流浃背,薄薄的单衣浸的湿透。
明怜呼吸速度快,坐起身一个人,缓缓得平复了心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明怜心中慢慢想,她垂下眼睫,眼眸中很快覆盖着清澈的冷。
只是她面容带着酡红,娇柔若枝头艳丽花卉在雨中湿透颤抖。
过去的回忆,卑贱的罪臣之女身份像如影随形的枷锁。
她稍微有了安心的感觉,这些枷锁就会锁住她的身体。
她自己无法挣脱时,她需要借助外力。
明怜换了衣服,洗漱沐浴了一番,她在梳妆台前梳好发,戴好簪子,看着镜子中的美丽容颜,她眸色清清。
“一要以身相许,报答恩情。”
“二要得到他,利用他。”
明怜清泠泠的声音慢慢道。
若笼络了尊贵的王室公子,那她的未来,会变好吧。
镜子中,明怜低下头,姿态带着温婉,她手指拿出玉佩,缓缓摩挲,眼底坚韧流转。
*
一连多日,姒昭都没有回公子府邸。
实际上,他平日也不常常待在公子府邸。
公子姒昭,身上事务太多。
天子虽然在表面上将朝政大权交给他,但背地里对他一点也不信任。
时常出现在他身边的刺客,有母妃兰氏的人、太子的人、天子的人,或许还有公子姒昭底下的叛徒。
又有很多人,仰仗公子姒昭,需要投靠公子姒昭,或者等着公子姒昭处理事情。
他是高贵的公子,居高临下,坐在华贵车马中,矜贵淡漠。
在处理政事上,姒昭冷漠无情,骨子里的冰凉肆无忌惮暴露。
因为地牢有刺客出现,公子姒昭来到地牢。
他方才从布满门客士家的棋馆中离开,此时穿的干净,浅色的衣服,如月一样温润,遥遥看去,如温润的墨客。
姒昭的脚踩在布满脏污的地牢阶梯,脸庞随着接近地牢底层而覆盖幽暗阴沉的光辉。
地牢中刺客要抢人,公子姒昭手下的卫士一个个冲进去,这些卫士不顾忌刺客手中刀刃,行事态度狠。
地牢中没有光亮,卫士拿了火折子点上光。
昏暗的光辉在上方摇曳,姒昭走进去,他的身影在昏暗光中穿过。
“又是兰家的人?”姒昭瞥了眼地上的刺客,淡淡问卫士。
卫士们小心翼翼把搜刮出的信物呈上来,“公子,都是兰家的死士。”
兰家其实很嚣张,大潇王朝的大半兵权都在兰家手中。
他们派来的死士带着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说明兰家并不把这事放在眼中,甚至还带着一种无言的警告:杀了兰家的人,就更是得罪了兰家,日后兰家会继续报复。
如果是因为寻常的夺嫡之争,守护大潇兵权的兰家要除掉暴露狼子野心的公子姒昭,那无可厚非。
但是......公子姒昭在宫中的养母乃兰氏。
兰氏与兰家对他竟厌恶至此。
在兰氏心中,他这个养子太过不可控制,不像人偶一样可以随意摆弄,早就把他当成悔掉的棋子了。
但姒昭是人,在被悔掉之前,他也是有感情的。
姒昭的视线淡淡掠过地上的死士,“把他们都烧了。”
卫士在姒昭身后说诺,赶紧拖走地上的死士。
姒昭走到这些死士的目标面前,他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孤很好奇,你是如何能联系到兰家的。”姒昭声音慢条斯理。
在他面前,地牢中被关的人是明家旁系的当家。
明家旁系当家刚才看到兰家的人,本以为自己要得救,但没想到公子姒昭的人过来了,得救的希望化成尘土,明家旁系当家一看到公子姒昭,脸上布满惊恐。
姒昭等着明家旁系的回答,他的手指轻轻擦了擦袖角,指骨玉白,有点嫌弃地牢中的空气。
“你狼子野心!因私心关押良善之人!兰家主张正义公道,救人罢了!”明家旁系当家嘴硬。
“当年明家掺合进了一件涉及太子的秘事,明家被认定为罪臣,死的死,入贱籍的入贱籍,但你们这一支旁系却安然无恙。”姒昭冰冷的视线落在明家旁系当家身上。
他忽然笑了一下,“很蹊跷呢。”
明家旁系当家脸上的惊恐更加严重。
公子姒昭从旁边卫士手中拿了短刃,锋利的刀光折射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他的脸庞肌肤更是冷的发白,眼瞳黑黑的,布满着看死物的漠然。
“我、我不知道!公子!我哪知道那么多,我要是知道那么多,我们这一族就不会在酆都变得如此没落了啊!”
姒昭的指尖划过刀身边缘,不紧不慢说,“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兰家的事,也不知道太子的事,只是运气好。”
明家旁系当家感受到杀意,立刻慌张道,“不不不!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姒昭冷冷抬眼。
接着,明家旁系当家支支吾吾,说了一些他知道的事情。
“.......”
“公子,所以那太子和兰家都是要害您的!”明家旁系当家道,“当年我们这一族没有事,是因为我们对太子衷心,至于现在兰家救我,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救了一位明家的女子,兰家想害您,当然要从公子您身边的人入手,所以......所以才派人来抓我了啊!”
姒昭淡笑,看着明家旁系当家说话。
“公子,小的之前不知道公子的身份,现在小的对公子唯命是从。”明家旁系当家跪在地上叩头,墙头草一个。
姒昭抬手,卫士打开牢笼的大门。
明家旁系当家眼底惊喜。
然而,下一刻公子姒昭手中的短刃刺进他的心脏。
“孤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满口谎言的蠢货。”姒昭的视线漠然,看着明家旁系当家挣扎着,一点点趴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声音。
将死之时,明家旁系当家抓住公子姒昭的衣角,声音怨毒憎恨,“你、你这个叛贼!这、天下是太子的,不是公子姒昭的.......”
姒昭抬脚,碾在明家旁系当家的手上,他指骨拢紧外衣,神情漫不经心的,眼底很平静,说他狼子野心的话,不会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单纯地厌恶旁人触及他的衣角。
姒昭转身离开,明家旁系当家却在他身后咒骂,明家旁系当家生性恶毒,在死前也要拉一个人下水,“你救的明怜,什么明怜姑娘,就是一个贱人,她年纪轻轻就勾搭上了我们家的人!不知廉耻!她是罪人之后!不知道有什么恶毒的心思!”
姒昭侧眸,视线像没有感情的冷玉,没有强烈的感情,只是一种凉。
明家旁系当家却在接触到他视线时,呛了一口气,最后一口气。
明家旁系当家死去。
姒昭抬脚,要走。
不过片刻后,又折返回来了。
他拿了剑,像测试剑的锋利一样,将剑刺入明家旁系当家死去的尸体上,砍掉了他的头颅,刮花了他的嘴。
“孤救的人,你配提及么。”姒昭嗓音阴沉。
剑的声音冰冷,血肉的声音瘆人。
庆谷的声音弱弱地在公子姒昭身后响起,“公、公子.......”
“怎么?”姒昭悠悠丢下剑,剑染了血污,他就不拿了。
庆谷看到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眼皮子狂跳。
这明家旁系跟太子与兰家有关联,倒是给了公子姒昭杀人的机会。
“兰氏从宫中传来消息,请公子您明日进宫见她。”庆谷汇报。
兰家这几日明显沉不住气,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姒昭看了眼地上明家旁系当家的尸体,若有所思。
离开了地牢,庆谷与公子姒昭商谈。
庆谷现在跟公子姒昭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知道公子姒昭身边涉及的政务都是什么。
“公子.......那明家旁系太古怪了,太子和兰家居然都跟明家旁系有关联,那明怜姑娘也是明家人......”庆谷小心翼翼地提出。
虽然庆谷不想怀疑明怜姑娘,但是朝政事复杂,连公子姒昭的母妃都会对公子姒昭下手,一个美人,也许是美人计呢。
公子姒昭坐在马车中,他撩开车马窗帘,深邃眼瞳望着王城的繁华景象,眼中冰凉不变,与热闹无关,他对庆谷淡漠道,“明怜姑娘与这些事情无关。”
“公子这么笃定?”
姒昭脑海中浮现明怜的忏悔书。
女郎拿出忏悔书给他,娇媚绝色的面容带着清冷的不甘,眼眶满是克制压抑的红。
而她看着他时,眼底带着一种清澈的憧憬。
她是不会害他的。
纯纯粹粹的东西,他将一点点,洗去所有的瑕疵,直到她眼中彻彻底底,满是他,她喜爱的是他,被他掌控所有,不会远离,不会背叛。
想到这里,姒昭微微顿了下。
“笃定。”姒昭道,声音不带波澜。
庆谷想了想,其实依照公子的性格,如果明怜姑娘是刻意害他的,那明怜姑娘的下场只会很惨。
想起曾经那些送过来不老实的美人下场,庆谷打了个哆嗦。
“我也觉得明怜姑娘是好人。”庆谷赶紧道。
“不过,公子,明怜姑娘一直待在客房,是因为公子您戒备?”庆谷对公子姒昭询问。
“你想说什么?”姒昭的声音淡淡传出。
“我常常回府嘛,我瞧着明怜姑娘在府中有些憋闷。”
公子把明怜姑娘接到府中,却不碰,那么大一个大美人……这是个什么道理。
庆谷心想,其实公子还是戒备的吧。
“孤的私事,你探查那么多做甚。”姒昭幽幽的声音响起,他骨子里带着掌控感,不喜旁人提及太多。
“......”
“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该回府了。”姒昭的温润浮于表面,让听者不寒而栗,“好好休整,明日孤还要去见母妃,不能让母妃瞧见孤的疲惫。”
*
公子姒昭回府了。
明怜穿着柔柔的裙裳,像霞光一样的红色缀在她的身上,她容颜绝美,楚楚。
明怜耐心等在公子姒昭的屋舍外。
她在公子府中行走,没太多人阻拦她。
机会落了下来。
她就抓住。
她不偷懒,认认真真地等。
明怜等到天色昏沉,腿酸了,身体僵了,但幸好公子今日回府了。
明怜站在屋舍的窗子旁,窗子四四方方,像框一样。
她抬眼,看到夜色下公子姒昭走过来,身形高大,面容俊美。
他满身华贵,带着淡漠。
明怜眸色动了动,这个时候,她没在公子姒昭身上看到什么温润良善。
男人身上的阴沉,冷厉无法掩盖,就连与信任的属下庆谷说话,也是漠然的样子。
明怜握着玉佩,摩挲几下。
利用么?
但要先报答公子姒昭的恩情。
宫内的消息又送了过来。
“公子,探子来报,宫内一位妃子失足落水,遗留了一个子嗣,是小公子,天子似乎有意要让兰氏抚养那孩子。”庆谷回头与公子道。
这消息藏得深,密探出动才探查了出来。
闻言,姒昭撩起眼皮,眼中漠然。
庆谷咽了咽,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明日孤更是要进宫,看看弟弟是什么样子。”姒昭的声音故作温润道,神情阴沉。
公子心情不好,庆谷心中慌张,但他抬头,眼中忽然有亮色,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紧接着,庆谷小心请示,“公子,臣先退下了。”
一道轻轻的,像猫儿一样的脚步声响起,女子声音悦耳,好听,像能抚平心头躁意的山间泉水,“公子……”
姒昭看过去,看到明怜。
她穿的颜色浓烈,与夜色格格不入,但像融入夜色的狐妖,带着勾人。
天空的月亮被暗色的云遮掩。
她身上的艳就更显眼了。
姒昭薄而美的唇勾起轻轻笑弧,温润矜贵,幽暗的影子在他身后拉长。
明怜抬手,轻轻拽住姒昭的衣角。
姒昭没有阻拦。
明怜贴近他,声音中将自己的柔弱放出来,婉转关心,“公子,屋外天冷,明怜能随公子一同进入屋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