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踪迹的表妹◎
姒昭打量着明怜平静的面容, “是么,孤还以为,你会在意。”
他眸色微沉, 嘴角微抿着,没有笑意。
明怜仿佛没有看到姒昭有些冷沉的神情, 她平静地陈述着:“公子, 我自知卑贱。”
姒昭盯着明怜,深邃黑眸缠绕着她的身体, 他的手摸了摸明怜的脸庞,指腹在她娇嫩脸颊上微微用力, 像怜惜一样按压。
下滑, 一抹暗色的脂粉沾染在他的指腹。
明怜的脸庞上出现一道脂粉褪色的划痕,露出她真实的肌肤色彩, 白皙, 如雪, 干净剔透。
明怜的眼睫毛颤了颤。
女郎着一身宫女服饰, 半垂首。
姒昭指骨轻飘飘抬起她的下巴, 他眯了眯眼, 声音温柔,“怜儿, 注视着我, 可好?”
夜色在天际铺开, 夕阳刚退落,宫中虫鸣晦涩暧昧。
一缕碎发从明怜耳畔滑落, 她别开视线, 目色落在旁侧假山畔的粼粼湖水上。
接着, 明怜向后退了一步。
“公子, 我现在扮演的是宫女,若与你太过亲近,恐怕会影响公子的声誉。”
姒昭的手抓住明怜的小臂,他把她重新拽到自己身侧,一缕叶片飘落在湖水上,泛起轻柔涟漪,男人搂紧明怜的腰身,他的怀抱力道重,带了桎梏感。
“你是我的人,旁人的话,怎会影响我。”
姒昭声音低哑。
明怜感觉到这个怀抱过于灼烫,她心生慌乱,袖摆扬动,推了推姒昭,急促说,“公子,莫要在这里。”
姒昭刚刚还在参加择亲的宫宴,现在还未出宫,就要与她亲亲我我。
她无名无分,这样不妥。
而且,她不想这样。
即便姒昭未来娶妻后也会有三宫六院,但是明怜只要想到未来可能会成为姒昭妻子的女子撞见她与姒昭如此毫不顾忌,就觉得难堪。
她......只是要报恩于公子。
而不是招惹是非。
明怜也不想让自己成为那样纠缠不清的人。
所以,她早已有决心。
在还未发现姒昭有着掌控欲的病态之前,在她把姒昭当作温润皎月的时候,她就默默决定,等报恩结束,她就离开,永不纠缠,不困于此。
姒昭的唇落在明怜的耳畔,他轻轻亲了亲。
接着,他叹口气,温柔,怜惜。
“先回去,换身衣裳。”姒昭声音含混说。
他松开了明怜。
身上的强势感收敛。
如果明怜不愿意,他总不会强迫。
明怜咬了一下唇角,不紧不慢跟在姒昭身后,她以为姒昭说的回去是指回府,但没想到姒昭只是回了宫内的偏殿,看架势不像要直接回去的样子,明怜心中有些奇怪,不过没有问姒昭为何不直接回府,她心底是不期待回府的,所以权当作没有发现端倪。
到偏殿后,姒昭拉着明怜到铜镜前,让明怜坐下。
他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半低身体。
明怜看着铜镜,神态平平静静。
姒昭将帕子贴在明怜的脸上,慢条斯理地擦拭。她脸上用来遮挡肤色的脂粉被帕子擦干净,露出雪白的肌肤。
片刻后,他取了一套新的衣裙。
“公子,我来。”明怜在姒昭动作前制止他。
姒昭深深地看她一眼。
他抿了下唇,将衣物递给明怜。
明怜换下了宫女的服饰,她自己把新的衣裙穿好后才推开偏殿的门,姒昭站在门口,在等她。
他见到明怜出现,微微笑了笑,透出温润。
姒昭伸手,侍从递来一个帏帽,玉白轻纱逶迤,姒昭将帏帽罩在明怜的发上,遮挡她的面庞。
“好了,可以离开了。”姒昭说。
他的手指松开帏帽,明怜隔着玉白的纱,望见他朦胧的眉眼。
“公子要做什么?”
姒昭的指腹轻轻幽幽地蹭了蹭面纱的边缘,“跟我走。”
他没解释。
明怜心中不安,微微蹙眉。
“公子何时回府?”
姒昭:“不急。”
明怜不动声色,“嗯。”
明怜若有所思地跟着姒昭,她与姒昭之间,太过不对等。
她不了解姒昭。
酆都街市,乞巧节中,热闹非凡。
离开皇宫后,姒昭牵明怜的手,直接走在街市中。
小贩吆喝着,贩卖乞巧节的玩意。
姒昭牵明怜的手,不急不慢走在人群中,有些漫无目的的感觉。
身旁大多是年轻的女郎和郎君,有女郎和郎君同行的,也有单独的,身后跟了泱泱的仆从。
姒昭身高腿长,长身玉立,明怜帏帽的玉白轻纱不经意触碰着他的衣袖。
明怜观察周围,心中觉得迟疑,她思索着问,“公子是在外面有事情么?要见什么人么?”
姒昭顿住步伐。
明怜差点撞在他的身上,但她一向谨慎,虽然身体有些向前,但是稳稳地停住了,站在姒昭身后。
明怜在玉白轻纱下抬起睫羽,她的眼瞳形状秾丽,目色清冷如雪,“公子?”
“我已见到我要见的人了。”姒昭温声,他回首,盯着明怜。
他在透过面纱,一遍一遍地描绘着她的样貌。
明怜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微微瞪大眼睛,甜言蜜语的调情之类的事情,她其实不能坦**应对。
若是夜晚在榻上姒昭如此说,她会觉得缠绵之后心情柔软可以解释。
但此刻,他只是轻轻牵着她的手,甚至没有用力。
她的面容藏在面纱下,她站在他身后,与他并不接触。
喧嚣尘世中,尊贵的公子认真地对她说出话语。
“公子要逛逛么?”沉默半晌,明怜抬眸看着姒昭。
姒昭颔首,“走吧。”
他与明怜走在街市中。
明怜拿不准姒昭的态度,她沉默地配合。
若与公子太亲近,也不好。
她不想耽于这段感情。
姒昭不知道明怜内心的真正想法,自明怜留在他身边后,他就不觉得明怜有一天会离开他。
他在乞巧节的夜晚,离开了宫宴的虚伪烦躁。
牵着明怜的手缓慢行走,觉得心中的戾气平息了不少,心底深处浮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感。
夜晚,乞巧节挂着花灯。
暖色的光倾泻落下,映入姒昭的瞳眸。
姒昭早已屏退了侍从。
他温和地对明怜说:“现在只是你与我。”
“你不需要想过多的事情。”
暂且遗忘其他所有事情,只是姒昭和明怜在度过乞巧节的夜晚,如天下其他所有有情郎君和女郎一样。
明怜唇瓣抿紧了一瞬。
她点头,“好。”
她内心深处,不把这一刻当作永恒。
花灯挂在高处,随着夜晚的清风微微晃动。
光影落下,斑驳璀璨,像碎金子一样落在明怜和姒昭的身上。
明怜打量着姒昭。
男人脸庞冷白,撩起漆色的眸,望着不远处移动过来的花灯车,他侧脸,目光与明怜的视线交错,温柔说:“怜儿,去看看?”
他扶住明怜的胳膊,另一只手搂着明怜的腰,二人宛如一对恩爱的夫妻。
明怜掐了下手心。
她嗅到姒昭身上典雅的香。
因为换了衣物,衣物还未来得及熏香,所以她身上此时没有与姒昭相同的香,衣服样式也是不同的。
现在,只是姒昭和明怜。
没有身份困扰,没有郎君的病态掌控,只是稀疏平常的有情男女。
不同样式的花灯从街市中间穿梭,速度缓慢,供人观赏。
街道上的人群聚集而来,观赏花灯,说说笑笑。
明怜第一次以游玩者的身份参与着乞巧节的活动,有种恍惚感,她怔怔地看着花灯。
千奇百怪的图案,形状,五颜六色的光芒。
光亮从薄薄的花灯纸中透出来,照亮周围的一切。
即便天色漆黑,街市也是灯火通明。
“怜儿,你喜欢么?”姒昭低头,温声问明怜。
无关伪装,而是诉说着真正的柔软关心。
明怜回神,对姒昭露出笑,“喜欢。”
“谢谢公子带我来看花灯。”
“......”
顾倚云在拥挤热闹的人群中与同行的友人缓慢前行。
他视线余光好似触及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不由得看过去,然而人群似海,余光中的那道倩影也已消失,再仔细看向那边的放放向,也是难以辨别。
错觉吗。
因为过于......怀念离去的师妹,所以才会幻想着师妹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这样的唐突思念,顾倚云内心觉得羞愧。
明怜师妹与他没有相处过多,只是在跟随名士卜洪学习的时候把他当成寻常的师兄。
他在明怜师妹心中,想必是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和值得被挂怀的。
他对明怜师妹的在意更多是一厢情愿。
顾倚云内心暗想,师妹那样漂亮,有礼貌,好学,认真......想不有点念头都难。
不止是他,他周围很多师兄弟都对师妹有好感。
他是未娶妻的人,本来心底想着等师妹跟着名士卜洪久了,感情自然而然,到时候他向师妹求亲,也是一桩喜事。
顾倚云都想好了,师妹似乎对探索大潇的不同地界很向往,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所以成亲后,他可以带着师妹一切到四处游历,那时候师父名士卜洪在朝廷中也会拥有地位,身为名士卜洪的弟子,他与师妹不会受到什么刁难,还可以到不同的地方查探,帮助师父,等游历的差不多了,就回到王城酆都,或者是到其他心仪的地方,定宅居住,在当地凭借才学谋个一官半职,与师妹琴瑟和鸣,恩爱生活,平静幸福。
对于他和师妹而言,这应该是很不错的。
他家中有些资产,也是名门望族了。
而师妹,出身卑微。
他会好好护着师妹,珍爱这样可怜的师妹。
可没想到,师妹竟被那公子姒昭看中了美色,被直接带回了公子姒昭的府中。
而老师名士卜洪,竟然没有阻拦这样的事。
顾倚云感觉不齿。
政治上,名士卜洪是跟随公子姒昭的,所以才会默认这种献美讨好权贵的事情发生吧。
照理说,师妹待在公子姒昭的府中,应该不会参加这种乞巧节的活动。毕竟那公子姒昭只是把师妹当成侍奉的女侍,无名无分的,且听说今日天子大办宫宴,为公子姒昭挑选未来成婚的女眷。
宫宴浩大,繁华。
酆都王城的贵族女眷都参加了。
好大的气派。
越是如此,顾倚云越是觉得自家师妹可怜。
这公子姒昭享受着大好时光,生生蹉跎着师妹。
等公子姒昭娶妻,师妹那般貌美,若是公子姒昭依然在意师妹,那会很容易为师妹招来正妻的嫉妒,若是公子姒昭已经不在意师妹了,那师妹就是被辜负,被背弃。
师妹那样清醒聪慧的女子,怎么会愿意留在公子姒昭的府上。师妹平日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愿意讨好权贵的人,一定是那公子姒昭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威胁师妹,可惜,他与其他师兄弟都无法探查具体情况,那公子姒昭的权势实在是太大了。
顾倚云想到这里,只觉得方才看到的形似师妹的倩影让他更加怅然。
师妹现在,应该是在独守空房吧。
顾倚云一时间没了带友人逛街的心情,哀怨叹了口气。
“顾兄,怎么了?你方才......看到了什么?”顾倚云身侧的一个黑衣男子好奇地问他。
“无碍,你不必在意,是我认错。”顾倚云摆摆手道。
“怎会无碍?顾兄你看上去满面愁容,我实在是担心。”相湛摸了摸下巴说,“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错认了,所以更伤心?”
顾倚云:“哎,知我者,相兄也。”
“那人是女子?”相湛又问,“方便提及吗?若是方便,我可以看看能否助顾兄成就一段良缘。”
闻言,顾倚云更觉惆怅。
他摇摇头。
“这是不方便提及了?也罢也罢。”相湛宽和说。
“并非我不愿提及,只是......她已彻底与我无缘。”顾倚云满面愁容。
原本好好藏在心底的情感,因为相湛的这几句追问,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盈满于心。
顾倚云攥了攥拳头,下定决心,对相湛招呼说,“我实在是不吐不快,相兄,请,我们到里面一叙。”
他带着相湛进入一家酒楼包厢,小二上酒水,相湛不紧不慢斟了一杯酒,关心地看着顾倚云,“顾兄可以说了么?”
“实不相瞒,我方才将一女子错认为我的师妹。”顾倚云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慢慢道,先起了个头。
“师妹?”相湛疑惑,“名士卜洪的门下,还有女子么?”
顾倚云喝了口酒,相信面前新结交的友人,慢慢地将话都说出来,忘了师父对他不要透露过多关于明怜事情的叮嘱。
“你刚入王城,来求师于我师父,所以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弟子跟着师父一起进入王城。”
相湛思索,“那女弟子是因事离开了名士卜洪么?”
“说来可恨,那权贵真是目中无人。”顾倚云脸上染上酒意的绯色,心情渐渐变得愤慨起来。
相湛眯了眯眼,“权贵?是谁?”
“是公子姒昭!”顾倚云道。
相湛若有所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师妹本来好好地跟着师父进入王城,结果因为过于美貌,被那公子姒昭看上,公子姒昭直接将她从师父那里要走了,之后,就一直让师妹困在他的府中,简直是没有王法。”顾倚云酸涩又愤怒。
相湛扶了一下顾倚云险些倒下的身体,斟酌了一下,“我听说,大潇公子姒昭为人温润正直,与那太子姒庄的昏庸不同,结果公子姒昭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权贵,没一个好东西。”顾倚云苦闷地又灌了一口酒,“之前我想办法让人传话给师妹,想要救她出来,可是没有成功,那公子姒昭一定用了什么威胁着师妹,否则我师妹怎么会进入公子姒昭府中?按照我师妹的身份,公子姒昭未来肯定不可能给她什么名分,我师妹一向心中有志向,怎么会甘于此。”
相湛跟着也喝了一口酒,“若是被强迫,那顾兄也许可以试试继续带你师妹离开,不必放弃。”
“我也是想,可是那公子姒昭权势实在是大,除了那一次能递进消息外,之后就再也无法递进消息了,而我师父,并不管此事,我师父讨好公子姒昭,心甘情愿让师妹离开,还在名义上解除了师妹的徒弟身份,可我师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你师妹......实在是可怜。”相湛真情实意感慨。
他本来对于顾倚云的话带着寒暄的想法,虚假的话语,称不上什么真心。
也就顾倚云这样出身优渥又跟随清高之士求学的不谙世事郎君才会一下子信任他这个外来的学子。
然而当听到顾倚云说起他那被权势抢夺的可怜师妹的时候,相湛有了想帮助顾倚云的友人心情。
相湛心中觉得,顾倚云和那师妹的遭遇与自己和表妹何曾不像呢?
相湛在顾倚云面前称自己是从偏僻地界过来王城求拜名士卜洪的寒门弟子,让顾倚云帮他做接引人,但其实,他并非寒门,甚至不是大潇人,他是离族人,离族的皇室子弟。
目前离族嫡系有两个人,一个是相湛,排行老二,一个是相鸣,嫡长子,未来会统治离族,带领离族收复被大潇夺走的一切。
此时,相鸣在汝南王的地界做离族使者,运筹帷幄。而他,则到大潇的王城中寻人并且寻找之前一桩罪案的线索,为了扩大人脉,他想到了拜名士卜洪为师。
因为他身份禁不起追究,唯有寻找名士,才能避免过多的追究,而名士卜洪近来蒸蒸日上,与名士卜洪有关的人,定然能在王城中帮助他寻找线索。
目前他与兄长相鸣仅有的信息是那逃脱的太子姒庄与那庄罪案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虽然那时姒庄年纪还小,但是罪案的发生是因为扶持姒庄的人从中作梗,误打误撞利用了表妹一家,导致了表妹一家的悲剧。
而大潇朝廷,竟然毫无察觉。任凭清流之事被害,大潇如此腐烂,实在是让人厌恶。
这大潇,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王朝,不是正统。
至于线索,相湛想先找到与表妹有关的旁系亲属,只留下一家旁系亲属在王城活着,所以相湛才来到了王城。
但是明家旁系不知道是怎么了,躲躲闪闪,不见客。
之后还要多多探查几次才行,相湛暗想。
希望不知踪迹的表妹......还活在世上。
“顾兄,若是需要,我定会帮你救出你师妹的。”相湛拍拍顾倚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