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觉得,倒也好◎
大潇的老臣们请求公子姒昭登基。
姒昭拥有上一任天子传下的诏书, 也拥有臣民们的拥戴,他亦没有推辞,很快, 新主践祚的仪式定了下来。
王城禁卫军的军营前,大潇老臣们涕泗横流, 恭敬行礼, “臣等恭迎天子。”
“都起来吧。”姒昭淡声威严。
老臣却都跪着,并不起来。
“天子!登基之事紧急!”老臣们恭恭敬敬催促。
姒昭的视线掠过他们, 对他们的态度心知肚明。
明面上对他这位新天子恭敬衷心,但都是为了大潇, 即便涕泗横流满面狼狈, 但都带着虚假。
多年前,在最开始的时候, 也就是公子姒昭刚刚接触朝政的时候, 这些大臣们对待他的态度颇为冷漠。
“登基之事, 尔等自行安排。”面对朝臣们夸张的催促, 姒昭不冷不淡道。
“这......”朝臣们神情尴尬, “天子, 这可是天大的要紧事啊!”
姒昭并不理会他们。
商议处理后续之事已经用了三日了。
他已做到需要做的事情。
余下的,不过是虚无其表的虚假东西, 姒昭心底淡漠。
若是之前, 他也许会进行后面的商讨, 因为心底并不在意任何事情,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可如今, 他思念着怜儿。
姒昭薄唇抿了抿, 他不再理会老臣们的痛哭流涕, 之后, 就叫手底下的人备好马车,准备回到避寒庄园。
姒昭坐上马车,庆谷过来汇报事务,他跟随姒昭多年,已是姒昭身边名副其实的心腹。
“公子,姒庄那边已让人传了消息。”庆谷压低声音,“以及,暗探已经从离族人那里回来了。”
姒昭没有太大波澜,只是提了一句,“离族那边怎么样?”
庆谷皱眉,“公子,离族那边古怪,暗探看他们毫无异常。”
姒昭微思。
此次他会在预先的情况下出来是因为离族人要与他谈判。
离族为前朝遗留,过于特殊,他们向来不在大潇内活动,所以姒昭应对离族,多了些上心。
然而与离族人的谈判只是正常的谈判,利益瓜分罢了。
按理说,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但姒昭能够感受到离族人在故意拖延。
为了给汝南王争取时间?
姒昭的指骨敲了敲,深邃眉眼薄冷。
他能够窥探出离族人此次只是试探的心思,并非将所有的赌注放在汝南王身上,但离族人额外出动的人马存在怪异。
“公子,要继续查离族人么?”庆谷问。
姒昭淡淡道,“不必。我们的暗探已经被发现了,查下去,无用。”
庆谷:“那离族人的本事看来不小,公子,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么。”
若姒昭登基,将前朝余孽抓获,那自然是一件丰功。
“着人跟着使者,若有必要,杀。”姒昭声音寒冷。
*
避寒庄园。
“女郎呢?”一个侍从疑惑。
她是今日负责洒扫的侍从,虽然是轮班,但是明怜在避寒庄园待的久,这轮班的侍从与明怜也熟悉了起来。
在这位侍从眼里,明怜温柔美丽,体贴下人,没有主子的架子,所以侍从挺乐意为明怜洒扫屋舍的。
“女郎出去采花了。”守在屋舍外的侍从低头回道。
洒扫的侍从心中略微疑惑,但也没想太多。
避寒庄园正处山林中,春日时节,四周花丛绽放,年轻女郎踏青采花,是正常事。而且,女郎一直闷在屋中,对心情总是不好的。
公子姒昭一直未归,避寒庄园内也不是没有谣言说公子姒昭就打算将这美人明姑娘养在外面当外室了。
美人过美,就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以色待人之类。
明怜常常望着避寒庄园的景色怔然,她走过与姒昭一同走过的长廊,待过的庭院,泡过的温泉,赏过雪景的花园。
她神情带着思虑。
像是在等待公子姒昭,但又不太像,有些复杂。
避寒庄园侍从们心想,虽然公子姒昭和这位美人恩爱非常,但是公子姒昭已经是天子了,世间天子向来薄情,也不知道能否记得这位曾与他恩爱缱绻过的这位美人。
“......”
总之,洒扫的侍从对明怜不在这件事没有放在心上,与她类似,避寒庄园内的侍从们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女郎出行不是独自一人,而是有众多侍从跟随。
但实际上,几月过后,避寒庄园内的许多侍从都被离族人代替了。
现在跟着明怜离开的那些侍从,也都是离族人。
明怜与随行的侍从们到山林中。
她掌心覆满薄薄的冷汗,这样的选择,是大胆的。
身后之人悉数是离族人。
她要见的人,也是未知的离族人。
即便知道自己可能与离族有所亲缘关联,但是她一直以大潇人自居,此时此刻,总是惶恐。
明怜掐了掐手心。
她面上神色平静。
不久,明怜跟着离族人的引领到了一处花丛旁。
明怜抬眸,正要观察,却听到一声激动的呼唤,“表妹!”
明怜诧异。
她哪里来的表哥?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过来,眉眼俊朗,他看着明怜,神情激动。
明怜小幅度后退了一步。
她礼貌轻声,“不知郎君是?”
“表妹,我就是与你传信之人啊。”相湛激动道,顾不上什么矜持不矜持,这位表妹可是他寻了许久的公主。
明怜观察着相湛的神情,见他热情不似作假,看她的眼神是真的关心。
这种关心与姒昭对她的那种缱绻情意不同,而是一种清澈的家人之间的关心。
明怜的心口砰砰跳了跳,竟感到了一股温柔的热意。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与有血脉关系的亲人重逢。
只是,明怜依然有些警惕。
她选择了离开姒昭,但是之后的路,她总归是要走的,总不能离开公子姒昭后进入了一个龙潭虎穴中。
“你如何证明我就是你表妹?”明怜抿了下唇。
相湛一愣,没想到明怜会如此谨慎。
他本以为明怜选择了答应,那就是相信了他们。
“你是明家人,明家正系中唯一活着的女子,你的母亲是秦氏。”相湛说。
明怜微怔,听到有人提起她的母亲,她感到恍惚。
相湛继续道,“其实,你的母亲并非秦氏,秦氏只是她在大潇的假身份。”
“她是离族人。”明怜声音颤了颤。
在她记忆中,母亲是一位美丽温柔的官宦之女,没想到,母亲竟然隐藏了那么多。
明怜的心一时间百味陈杂。
可若母亲是普通的离族人,那其他离族人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找她,还要从公子姒昭的手中将她带走。
所以......
她母亲的身份必定不寻常。
明怜咬紧唇瓣。
“表妹,你的母亲是......”相湛正要与她介绍。
“等等。”明怜忽然打断。
相湛疑惑,“表妹?”
接着,相湛有些紧张,心想表妹莫不是后悔了吧。
“能请......郎君莫要直接告诉我,我母亲的身份么。”明怜轻声。
相湛不解,“为何?”
明怜指尖攥了攥裙角,“现在不是时候。”
她心中竟感到了害怕。
若她母亲的身份过于重要,那她就与大潇无牵连了。
姒昭......她再也遇不到了。
明怜用力掐了下手心,内心苦涩,在这时思念喜爱的人无济于事,她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就不应该后悔反复。
相湛想了想,道,“也对,人多口杂,等表妹离开大潇后,再详细告诉表妹为好。”
听上去,似乎身份过于不平常了。
明怜慢慢垂下睫羽,眸色清冷。
然此时在大潇的地盘中,离族人的身份对大潇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不过,依然是一个卑微的,公子姒昭身边的女侍罢了。
明怜不想破坏这样的身份。
这将是她与公子姒昭最后的联系了。
“表妹可有什么未处理的事情?”相湛问明怜。
明怜想了想,她想到了姒昭给她的物件,华贵首饰衣裳,地契等,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明怜不打算用。接着,她又想起姒昭带她认识的贵族人家,她想,她不会进入姒昭的后宫,且与离族有关,所以已经不重要了。然后,她想起了名士卜洪等人,她早于他们道过别,也知道自己必将有今日。
除了对姒昭的感情外,她空无一物可以挂念了。
“没有,直接离开就是。”明怜对相湛说。
她与他说话时,还有些陌生,
“表妹,走吧,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了。”相湛对明怜道。
明怜看了下周围,四周翠色浓郁,春暖花开,一片生机勃勃。
她看向身后诸多侍从,微微蹙眉,“他们该怎么办?”
若跟随她采花的侍从回到避寒庄园时她不在了,那这些侍从定然会受到责怪。
明怜想起姒昭处理政务时阴鸷漠然的一面。
她在心中担忧,这些无辜的人会被她牵累。
“不必担心,他们身手极好,即便是王城禁卫军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相湛骄傲地说。
与此同时,他对明怜关心这些离族人感到满意,表妹心善,不抗拒离族。
“那庄园里的那些人......”明怜略微迟疑。
相湛对山林做了个手势,让其他离族人出来,同时对明怜道,“那些都是公子姒昭的人,表妹你即然厌恶公子姒昭,在意那些人做什么。”
厌恶?
明怜凝眉。
在外界看来,她离开公子姒昭的府邸,是逃离,是厌恶公子姒昭。
其实,她对姒昭哪有厌恶。
是因为她喜爱他,所以才要离开。
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心爱的郎君处于一种病态的关系中。
可姒昭对她越爱,他对她的掌控就越多,他还成为了天子。
明怜心想,即然如此,倒不如让外界的人觉得她就是厌恶公子姒昭。
若姒昭也如此觉得,倒也好。
至于避寒庄园的那些人,明怜心中拎得清,她做的事情她自己承担,不必连累他人,所以她留了信,告诉姒昭,不能处置那些人。
明怜跟着相湛往小路走,裙角变得泥泞,春日的阳光洒下,明怜微微失神,她竟下意识觉得姒昭会听她的话,会按照她信中所说而做。
也许,只是她把自己看的太重要。
明怜压下心中疼痛,平静地跟着离族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