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离酆都甚远◎
摘掉身上的饰品后, 明怜想了想,问相湛,“我们中途会休息么?”
“当然了。”相湛高兴道, “舟车劳顿,长期行进过于疲劳, 到了下一个城镇, 会有我们的人来接应。”
“那表兄,可否为我准备一件衣裳, 现在的衣裳太过显眼了。”明怜轻声。
“自然。”相湛点头,他见明怜如此态度, 只觉放心。
表妹看上去是真心要与他们离开大潇的。
明怜指尖摸了摸衣裙的褶皱。
她合上双眸, 身体靠在车马的软榻上。
她鼻尖中,还能嗅到身上的淡雅气息。
只是, 随着时间流淌, 衣物上, 肌肤上残留的熏香气息越发淡薄。
“......”
避寒庄园门扉外。
人马聚集。
翠色的山林环绕在四周, 春日光辉透出柔和灿烂。
然而乌压压的人马犹如坠落在地面的阴沉黑云, 透出阴森。
庆谷低头对姒昭道, “天子,都安排好了。”
他现在大气不敢喘, 姒昭神色阴鸷, 薄唇没有血色, 目光落在外人身上时,阴戾漠然, 无比冰冷。
庆谷咽了咽, 斗胆说:“天子, 真的要这么搜查么?”
“明姑娘应该不会跑那么远......”
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女郎, 召集人马来寻的话,也太过夸张了。
何况明姑娘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总是不便,也许离开后不久就会回来了。
姒昭冷冷看了眼庆谷。
接触到姒昭的眼神,庆谷骤然不语,额上落下恐惧的冷汗。
姒昭又说:“让人把名士卜洪他们看牢。”
庆谷背后冷汗更多,知道姒昭的意思,名士卜洪是明姑娘向来敬重的人,若找到明怜姑娘时她不愿意回来,那么用名士卜洪威胁她是一个好手段。
庆谷哆嗦了下,“天子,这......恐怕会失了人心。”
新帝刚要登基,就作出此等事情,那会被当成昏庸暴君的。
“只要能让怜儿回来,失了人心又有何妨。”姒昭声音沙哑,眼底氤氲着偏执的红。
他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
庆谷暗自摇头,只好跟着姒昭。
姒昭心中被幽暗意充斥着,本不想理会外人,只是忽然想到若带怜儿回来的时候,怜儿见众人被他折腾,按照怜儿心善的性格,她定会自责。
“能带她走的,不是寻常人。”姒昭忽对庆谷道。
“公子的意思是?”庆谷脸色变了变。
眼下这个关节,难道是叛军?
可叛军已经被姒昭清除完毕,不成气候了才对。
姒昭讳莫如深,并无言语。
“走吧。”他淡淡道。
姒昭心中抽出了柔和情绪,理性让他很快觉察到哪里存在不对劲。
帮助怜儿的是内部人,有部分侍从被调包了。
但定然不是怜儿所做,只有外力。
然怜儿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名士卜洪等人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姒昭心底有了推测。
他想起离族人忽然对他发难,拖延时间。
原来是离族人。
姒昭眉眼阴沉到极点。
怜儿是被离族人威胁了么?
姒昭从袖中轻柔取出被他几乎狠戾捏碎的信,上面的字体是怜儿所写,字字真切,句句诛心。
姒昭每看一眼,就感觉到剜心般的疼痛。
他将信用力揉进掌心,闭了下眼,再将信收入袖中。
最坏的打算,是怜儿主动与离族人联系。
可怜儿向来性格清正,断不会轻而易举作出此等事情。
离族人会带怜儿离开,应是怜儿与离族人有所关系。
姒昭意识到这点,神色更冷。
他眉眼阴戾,浑身冰凉,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因为他如此态度,跟随他的兵马都不敢多说什么。
就连庆谷也不敢再继续询问下去。
姒昭并不想让怜儿与离族人有关这件事被外界所知,那么,对她太过不利。
即便怜儿是离族人,他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怜儿带回宫中,他从不在意什么天下言论,然而,对于怜儿来讲,若大潇的人知道她与离族有着关系,那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将承受莫大的压力。
离族人带走怜儿,会让她离开大潇。
此事紧急,必须把怜儿带回。
姒昭带兵离开王城酆都。
得知姒昭带兵行为后,大潇的臣子们诧异。
王宫台阶下,老臣们聚集,皆是不解。
“天子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明日清晨就是登基仪式了,天子怎会在这时离开王城酆都。”
“哎哟,天子何时才回来,登基仪式可不是任性的事情。”有老臣焦躁不安。
没过多久,名士卜洪走了过来,他神情略微不自在,但站在大潇老臣们面前时,苍老的声调肃穆,“天子正追查剿杀残留的叛军。”
闻言,有老臣对名士卜洪道,“如此时刻,按先帝遗诏速速登基才是头等大事,你身为天子身边臣,怎能不劝说天子!”
名士卜洪心说他怎能劝说天子,天子已派人看押着他。
“天子亲自追灭叛军,是天子对大潇负责。”名士卜洪站在台阶上,慢悠悠对众臣道,“登基之事不过仪式罢了,天子彻底平定了叛军,才能让大潇安稳。”
犹如水面被砸了一颗巨石,大臣们吵闹起来,“你!怎能如此说!”
“老祖宗的规矩不能丢啊!”
“处置叛军自有军中将领负责,天子身体尊贵,不应冒险行事。”
“是啊!应快些派人追上天子,劝天子回来!”
名士卜洪并不纠缠,他高声道。
“诸位,请回吧。”
“待天子回来,自然安定。”
姒昭离开王城酆都的消息传到姒庄耳中。
汝南王被捕入狱,而姒庄因为汝南王最后的庇护逃过一劫,此刻正在狼狈地东躲西藏。
跟随他的门客与他一样,都是灰扑扑的,犹如流浪乞丐。
从路过百姓口中听到天子姒昭带兵离开王城的消息,姒庄惶恐度日,“姒昭是来抓我的吗?”
“不,公子,自然不是。”门客疲劳安抚。“公子,你想,他带那么多的兵,剿灭汝南王都绰绰有余,所以定然不是为了特地抓你我。”
“那就好,那就好。”姒庄松口气,但同时感到了怨怼。
他在姒昭眼中,就那么不值得一提么?
“公子,只要活下来,就一定有机会。”门客对姒庄道。
姒庄茫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从前依靠故去的老天子和皇后,后来依靠汝南王,现在孤身一人无处投靠的时候,觉得不知所措。
就在姒庄与门客打算寻找下一个住处的时候,一个乞儿撞上了他们,姒庄摔得四仰八叉,哎哟哎哟叫着,对小乞儿逃离的背影破口大骂,后来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字条,姒庄奇怪,打开一看,发现竟是说他并非汝南王之子,而是天子血脉,他被姒昭玩弄了。
虽不知真假,但自这以后,姒庄大受打击,行为陷入疯癫中,再也不成气候。
“......”
距离姒庄躲藏的小镇有二里远的地方,相湛等离族人的车马在一处驿站停下。
他们在外行进,用的是普通商队的掩护,商队走南闯北,队里多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和大潇人不常见的物件,最能掩人耳目。
明怜戴了帷幕,随着相湛进入驿站中。
“表妹,我们先休整一下。”相湛温声对明怜道。
一路上,明怜一直安静有礼貌,在相湛眼里,那就是瞧着对他们很信任,不怕生。
本来,接表妹离开大潇这件事,相湛是做好了表妹抗拒害怕的准备,可表妹无比懂事。
再看着表妹如花似玉的容颜,相湛心中更觉得喜欢。
“表妹,此地离酆都甚远,你大可放心。”相湛对明怜道,“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什么都不必害怕,其余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
明怜点点头。
她态度始终平静温和。
傍晚,相湛让人给她送来了换洗的新衣裳。这些衣裳都是相湛的人在镇中衣坊购买的,与王城流行的样式不同,但也秀雅精美。
明怜沉默了半晌,咬了咬唇,把身上的衣物褪下,换上新的衣裳。
这样一来,除了她一直不离身的一枚玉佩外,她身上就无姒昭的任何东西了。
她不需要再受到姒昭的掌控,她也在离开姒昭,不再是被姒昭控制着所有吃穿住行活动范围的女侍了。
夜色渐渐暗下,春日的夜晚凉风习习,明怜推开窗子一角,心头难眠,她静静地看着镇子的夜景,与酆都相比,这里的夜晚多了些人气,热热闹闹的。酆都长时间处于朝政交替的紧张中,总是一片肃穆。
明怜微微出神。
在公子姒昭的府邸还有避寒庄园中的时候,她虽然能看到众多绚烂,精美的事物,可都在被控制中,就像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
姒昭待她温柔,爱她,怜她,可他的掌控欲太强。
明怜感知到自己此夜难眠,为了转移心头复杂情绪,她拿出驿站客舍屋中摆放的一盘棋子,自己与自己下棋。
棋子落下,声音清脆。
明日,姒昭就要登基了。
他与她,未来没有瓜葛。
她压制下酸涩疼痛的心情,眉眼冷静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