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她竟然不知是感慨比格胖崽这样的自闭幼崽竟然也会为了爱他的人而守诺,还是生气佟佳氏似乎自始至终都将她和狸花公主一起,放在被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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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去, 齐东珠的善堂开得如火如荼。因着她两次救世人,被皇帝亲口夸赞,百姓心怀感念的缘故, 她的善堂时不时有善信来捐赠钱财,更是有被救济的女子以工代赈, 互相帮扶, 倒也让京城街童少了不少。
纳兰东珠的嫂子是个人物,虽然出自普通旗人之家, 却将经营善堂之事做得井井有条,除了刚开头的半年花用了齐东珠不少银子, 后期竟也能让善堂自给自足, 给善堂女子寻到了不少差事,有些是缝补军需被褥, 有些是编织篮子, 总能想办法填补善堂救济苦难的窟窿。
这些女子命苦, 大多都是汉人女子。这个时代旗人女子的生活其实非常自在, 旗人马上打天下, 在很多方面维持着一种野性, 对女子的拘束远不如汉人。旗人妇女在早清时期,不仅出入自如, 行马打猎也照旧, 和男子别无二致, 绝对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她们的肆意和自由,和被裹脚的汉人小脚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东珠嫂嫂在善堂收留的女子很多, 大多流离失所, 朝不保夕, 即便刚开始花销沈巨, 但齐东珠也绝无二话,唯有一点,便是请自愿留在善堂的女子放足,若是不放,也可自愿离去,并不强求。
这对于没有缠足的女子形同虚设,却也当真阻挡了一些缠足者,或给女儿缠足的女子。齐东珠的嫂嫂作为女子,是能理解齐东珠的做法的,但也曾写信劝慰齐东珠,她们旗人不必掺合汉人之事,想当年康熙即位时也曾严令女子缠足,可政令受汉臣阻挠太过,竟无法推行,最终只禁令旗人女子不得缠足。
皇上受到阻力尚且如此,齐东珠何必自找麻烦呢。
齐东珠心道这是旗人男子还没被扬州瘦马,弱柳扶风的审美风气荼毒,但男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已经有不少旗人勋贵在暗中养缠足的汉女了。妇女之失权,从不只是满汉之分,即便此时满人妇女看似高人一等,自由洒脱,可若心中不清明,只沾沾自喜,早晚会有如更为失权的汉人女子一般,沦落到糟糕的境地。
因此,齐东珠写信与嫂嫂,坚持若想长期留于善堂,女子必须放足。她心知自己在时代面前无能为力,但总归想要顺应自己的心。
当善堂女子越聚越多,甚至在直隶也开了分堂的时候,齐东珠开始琢磨怎么给这些女子和她们的孩子寻找更好的出路。她开始寻思弄一台效率更高且构造简单的纺织机,可没了系统的帮扶,她实在对于机械和图纸一头雾水,闭门造车对她来说难度太大,可是她不想放弃,仍旧在闷头冥思苦想。
又一年春,萨摩耶阿哥彻底脱离了糯米团子的模样,变成了一只小猴脸耶。这个时期的萨摩耶处于尴尬期,不仅身体抽条,不复幼时的小熊模样,脸上的毛发更是新毛和旧毛胡乱叠加,失去了萨摩耶犬的五分美貌。
以至于齐东珠每次看他的猴脸都想叹气。
他心心念念的柯基弟弟和阿拉斯加弟弟也在他入景仁宫两年后搬入了景仁宫,可佟佳氏在那阵子生了一场病,实在是精力有限,这两个幼崽便在景仁宫逗留一会儿,转而和宜妃的幼子十一阿哥和定嫔之子十二阿哥一道,被塞到了荣妃处养着。
这回儿荣妃也没再装病推脱。她将四个幼崽纳入羽翼之下,没有给惠妃和佟皇贵妃添一点儿麻烦,因为她知道,佟佳氏身子是越发不好了。
齐东珠怀里抱着暖烘烘的小狸猫崽八公主,轻轻摸了摸小猫的头毛。
猫猫公主特别乖,当即便奶声奶气地咪了一声。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焦糖色眼睛,虽然猫科动物的眼睛瞧着都不太温柔,但她的看上去却是暖的。齐东珠将她抱在怀里,心中想的却是她又在缠绵病榻的母亲。
狸花公主不满一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险些就香消玉殒了。也是齐东珠在旁人都束手无策,不敢妄动的时候,把这个孱弱的小猫崽纳入怀中,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五日,方才在缺医少药的环境中让幼崽得以存活。
那时,齐东珠都心中绝望了。她隐约想起康熙的第三任皇后佟佳氏好像膝下无子也无女,那这个八公主原本的命运可想而知。
可她到底不信神佛,忍着心中的恐惧和悲伤日日守着小狸花儿,一遍遍用烈酒为小狸花儿散热,擦拭她黑粉相间的小爪垫,将之前在系统中兑换给萨摩耶幼崽的婴幼儿药品掰碎喂给小狸花儿,祈愿她能承受得住药性。
万幸的是,小狸花儿恢复了过来,佟佳氏却在小狸花儿好转之后病倒了。齐东珠睡了几日,摇摇晃晃地和比格胖崽、萨摩耶幼崽一道进主殿看望佟佳氏,两个崽被佟佳氏安抚地摸了头,齐东珠也被温柔地摸了摸额头和手,得了佟佳氏轻声细语的一句:
“东珠,谢谢你。”
齐东珠有点儿想哭,但是她还是秉持着成年人的操守,将两个黏腿的崽子赶了出去,而后在佟佳氏的榻边儿一屁股坐下,闷声道:
“八公主好了,娘娘怎就病了呢。”
佟佳氏笑了笑,嘴唇毫无血色:
“若是能用我一命换她,我也心甘情愿。”
齐东珠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给佟佳氏掖了掖被角,转身出殿寻思究竟怎么才能给佟佳氏续命。
可是她没有办法。古代缺医少药,她去哪儿寻良药良方呢?如今莫说是齐东珠摸不着底细的中医了,便是西药,哪怕是最简单的退烧药,佟佳氏的身体也无法承受。她像一只残破的瓷器,满布细密的裂痕,被人为强行粘合在一起,却早已摇摇欲坠,濒临溃散。
她养的孩子们每日都回来看她,逗留的时间却越来越短。那并不是因为仓促,只是因为佟佳氏不愿他们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这让她觉得有失体面。
她骨子里还是皇妃,是贵女,是他们的母亲,而他们仍然是她的幼崽,她不愿在幼崽面前如此失态。
齐东珠总会在小厨房里想办法给佟佳氏做点儿她能下咽的,不会吐出来的东西,即便是收效甚微,也从未放弃。这夜她看着佟佳氏咽下一点儿食物,陪她说了点儿宫中的趣事儿,便沉重着一颗心走出了内殿。
她在月色下看到一坨沉默的比格,正站在庭院中的月桂树旁边。
比格胖崽的侍从站的远。齐东珠便向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比格胖崽身边儿。庭院中冰凉的石头硌着齐东珠的腰臀,但齐东珠恍若未察。
她心中疲惫不堪。那并不是来源自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乏累。比格胖崽九岁了,已经是老大一坨崽,那张幼年比格的小萌脸儿长开了,越看越阴沉。他凑到了齐东珠身边儿,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齐东珠身边儿,过了一会儿,他又翻了个身,将垂着两只大耳朵的比格脑袋塞进了齐东珠的怀里,在齐东珠腿边儿翻出小肚皮来。
齐东珠没有拒绝他难得的亲近。自打狗子长大了,他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想亲近就亲近。齐东珠已经很久没有抱比格胖崽了。
再抱进怀里时,齐东珠发现他没以前那么胖了。往日哪怕是每天骑射也无法消除的小肥膘,在佟佳氏卧床不起的几个月里销声匿迹。
齐东珠有点儿眼热,她没有指出比格胖崽今夜出格的行为,只是轻声问道:
“是不是累了?明日跟尚书房告个假,好好歇歇吧。”
比格胖崽在齐东珠怀里摇了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齐东珠,压低他还未生出棱角的娃娃音问道:
“佟母妃不在的话,我们去哪儿?”
他看齐东珠微微愣了愣,又补充道:
“我,你,和八弟。”他眨了眨小狗眼:“还有八妹。”
齐东珠听懂他话中含义,反射性地说道:
“娘娘不会有事的,她会好起来的,不要担心。”
她还没说完,就见比格胖崽一双黑亮的小狗眼定定看着自己,那双眼里没有太多起伏的情绪,却倒映出齐东珠宣之于口的狼狈。
比格胖崽的小狗脸儿变得模糊,齐东珠发现自己流泪了。她想伸手去擦,却先被怀里的比格胖崽粉色的小肉垫蹭过了脸。小狗热呼呼,毛绒绒的爪子搂住了齐东珠的脖颈,在一片朦胧之中,齐东珠听到比格胖崽的声音:
“嬷嬷,别难过。六弟当年也是如此,生老病死,便是皇阿玛也无法阻止。”
他的小肉垫在齐东珠的肩膀上拍拍蹭蹭,安慰得有模有样,齐东珠掀起他的毛耳朵,用他的小毛脸蹭掉了眼泪,在小狗震惊的眼神里收了泪水。
“你出宫建府前,你们去哪儿都不会出了这紫禁城的。”
齐东珠拍拍他的小狗脑袋,让他的比格大耳朵摇了又摇。小比格皱起了眉,摇了摇头,说道:
“我得照顾八弟、八妹还有嬷嬷,住太远照顾不到了。”
“你自己都这么小一个,能照顾谁呀?”
齐东珠很不给面子地揶揄道,可谁知等来的是一脸正色的小狗脸儿。他在齐东珠腿上仰起头,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答应了佟母妃,要照拂你和八妹,我也答应了嬷嬷,要照顾好八弟,言而无信,小人也。”
齐东珠愣住了,她看着仍然带着一点儿胖嘟嘟的小狗脸儿,突然意识到比格胖崽是认真的,而他从来不对她说谎。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是感慨比格胖崽这样的自闭、寡情的幼崽竟然也会为了爱他的人而守诺,还是生气佟佳氏似乎自始至终都将她和狸花公主一起,放在被保护者的位置上,等着还没长成的小狗们的守护。
他们怎么这样啊。齐东珠刚刚压抑回去的眼泪又漫了出来,将她怀里的满脸正色的小狗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