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這一聲, 薑芙心裏咯噔一響,站在原處不敢再挪動一步,一雙眼怯生生的盯看四周, 隻覺著此刻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身後有重力的腳步傳來,夾帶著甲胄冰冷之聲,就在薑芙幾乎要閉眼認命的那一刻, 似有一陣風自耳畔略過,隨之一個官兵模樣的人徑直路過她身邊,直直走向才從客船上下來的一位女子, 攔了她的去路。
“你, 把帷帽摘下來!”官兵絲毫不客氣, 指著正站在薑芙不遠處的女子說道。
薑芙怔住,而後狂喜, 原來喊的不是她, 她垂眼定神看了自己此刻一身男子裝扮, 臉又塗的黑粗, 誰能輕易認得出她是女子,且隻當她是個未長成的毛頭小子罷了。
此地不敢多留,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順著人肩縫便溜了。
行這一路, 倒是沒少聽耳朵,隻是不知近日突發了什麽事, 隨處都有官兵,隻聽說是排查江洋大盜一類,薑芙卻不覺然, 她留心多看, 既要排查江洋大盜, 官兵放著五大三粗的男子不管,何故常與街上女子過不去。
崔枕安雷厲風行,果真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若就此跑了就算命大,若不幸落到他手,還不知自己要受多少細碎的折磨。
畢竟薑芙從未下過那麽狠的手,現在想起,她甚至都不曉得當夜的那人是不是她。
人在絕望中,果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這幾日都在商船上,雖自己住一個船艙,可船上其他人都是男子,薑芙不敢輕易洗漱,且忍到了現在,在船上悶了幾天,這一路長步行來,感覺身上都有了餿味兒,且尋了一間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客棧。
她雖此刻畫的似個愣頭小廝,可聲線甜脆,若貿然開口必會被人發現,見人時也隻能裝成啞巴,比比劃劃的。
做生意的都是精明人,一見來了個啞巴,且看著比劃也猜了個大意,最後薑芙成功要了間房。
二樓盡處,甚是安靜。
窗子挨街,人來人往,時有官兵路過,薑芙都一一看在眼中,若想一路通行,她還得想個周全的法子才行。
她洗了個透澡,而後將窗子開了條縫隙,悄聲觀了一下午,街上常來常往的是遊街的貨郎,手裏拿個撥浪鼓,一邊吆喝一邊拔鼓,貨袋子裏裝的無非是雞毛蒜皮的小玩意兒,最貴也不過幾枚銅板。
這種貨郎很是常見,從前在京街上也少不得,看著嚷嚷的醒目,實則最不起眼的便是這種人,因為太隨見,更好遮人眼目。
薑芙心細,在客棧住了整兩日沒做旁的,竟學著來往貨郎們的行為舉止,還將他們賣出東西的價格一一記住。
身上銀錢不缺是唯一的好處,在離開此地之前,她在其中一個貨郎那裏將他家活什都包了圓,包括那個一搖起來便十分聒噪的撥浪鼓。
小貨郎賣一年的小玩意兒才能賺到那一錠銀子,他覺著今日遇上了傻子,天降橫財,二話不說一應都給了她,歡天喜地的回了家。
薑芙便背了那貨布袋,學著那貨郎的模樣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當然,她不能吆喝,仍舊隻裝個啞子,手裏的撥浪鼓卻搖的歡快。
......
不同於旁處風和日麗,七月的最後一天,京城下了一場暴雨。
烏雲垂陰,似要掉落下來,覆蓋在整個皇城的上空。
殿外雷聲響動,偶有狂風鑽入殿門,將榻上的帳幔吹得飛起。
崔枕安的輪廓便在榻上若隱若現。
右腿上的傷使得他難行難曲,隻能伸得筆直,肩上的傷幾乎見骨,因近日天氣反複無常,起炎難愈。
霜白的中衣穿在身上,不多時肩胛處便透出血色。
他一言不發,一雙沉目盯著此刻正跪在殿前的方柳。
幾淨的青磚地上映出方柳的身影,單膝跪地,頭壓的低沉,每講一個字,都似千斤沉重,“回,回太子殿下,太子妃......仍未尋到。”
其實一進門,崔枕安便知是這個結果。
五日了,整整五日了,方柳幾乎命人將京城搜了個遍,下往各城各縣的尋人令也發了,卻全無消息。
就連那湖中也不知打撈了幾回。
薑芙就似人間蒸發了一般,再無影蹤,一如化為了一灘水,溶於那晚的湖水中。
隔著一張帳幔,方柳看不清崔枕安的神色,也根本不敢去細看。
他此回不同於往常,不聲不響,隻是每日問薑芙的消息,除此之外再無旁他。
方柳隻怕,這回自己真的要人頭不保。
“太子殿下,路公子來了。”
殿中氣氛正僵持,且聽仇楊在殿外通報。
崔枕安朝事繁忙,偶不來上朝也不是奇事,可時日一久便引了外界不小的猜測。
先前還能用風寒抵擋,可這不到半年內病了幾次,閉門不出,使人懷疑。
路行舟放心不下,一連幾日不見人,便頂著暴雨到了太子府邸。
仇楊自是不攔,亦不同他說假話。
殿中崔枕安未言見或不見,路行舟幹脆急著自己闖了進去,一進門,卻見著他若一抹幽魂不聲不響的坐在榻上。
方柳所認識的人當中,也唯有路行舟敢在不受通報便在崔枕安的臉前亂行,隻見路行舟大步朝前行去,抬手掀了帳幔,看到崔枕安的第一眼原地怔住。
先前在外,路行舟也隻聽仇楊說了個大概,卻未知他竟傷成這樣。
整個人陰著張臉坐在原處,不過短短幾日功夫,瘦得眼周有些凹陷。
“這些都是她做的?”路行舟望著崔枕安肩胛傷處包不住的大片血色說道。
崔枕安所答非問,“她走了。”
一閉上眼,耳畔就傳來薑芙與他說的那句話‘二人之間的孽緣今日就算斬斷’......
她不顧一切,將自己與他斬了個幹淨,下手狠厲,還恨不得殺了他。
落在他身上的每一簪子,都是為了鍾元。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從來沒有人敢這般對待他,起先他恨、他怒、他恨不得掘地三尺將人挖出來殺了,但時隔幾日,每每方柳回來都沒有薑芙的消息,崔枕安的心便開始慌了。
他先前總以為,一個小小的薑芙,那般纖弱內斂的薑芙,再跑能跑到哪裏去,找到她隻不過是今日或明日的事。
可時日一長,那種不確定感慢慢將他侵襲,吞噬,繼而淹沒。
他對薑芙的所做所為仍是怒不可遏,可隻要她回來......隻要她能回來......
“既已經走了,還鬧成這樣......如果把人找到你又想怎麽樣?”路行舟一頓,“難不成你要將人殺了?”
“枕安,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於情,我與你是兄弟,於理,是你有愧於薑芙在先,她這次傷你,你們兩個也算一報還一報,扯平了。”
“既然在一起不開心,那便不是良緣,你又何苦非要勉強,就此算了吧。”
算了?
這話正正戳了崔枕安的心窩子。
他怎麽會輕易算了?
他認定的人或事,又怎會輕易放棄?是不是良緣,除了他,誰說了也不算。
自打他知道薑芙不是細作的那一刻起,便不能再對她熟視無睹,他所想的,不過是薑芙待他如從前一樣。
不想理會路行舟的長篇大論,他避開這個不談,崔枕安反而想到一件旁的事,“聽說你竟要娶沈珊為妻?”
哪壺不開提哪壺,路行舟戳他心窩子,他便反戳回去。
路行舟與沈珊,兩個人隨崔枕安怎麽想,都不覺得他們能湊到一處。
這回輪到路行舟臉色一暗,“那日在澤鸞青苑,我與沈珊一同落水,二人濕/身貼在一處,本就不妥,上岸時,不知怎麽她的小衣......竟掛在了我的身上。”
“那麽多雙眼睛都看著,我身為男子,總要負起責任,皇後娘娘的意思,若要讓此壞事變好事,顧念女兒家的名節,最好的法子便是我們兩個人成親,既保了她,也免得讓旁人對我議論紛紛。”
“你連沈珊那樣的人都肯要?”崔枕安冷笑一聲,肩上的傷也跟著痛,“你別忘了,她是沈齊的女兒,沈家遲早是保不住的,你娶了她,怕要受連累。”
“事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我若不娶,隻怕要多條人命,往後的事往後再講,我隻要不同沈齊牽扯上也便罷了。”
“這麽輕易就妥協,可不像你的性子,”崔枕安眼角掛著殘笑,“當初你可是說,想娶一位真心喜歡的為正妻,怎麽,就這麽甘願讓沈珊鑽了空子?”
沈珊的確是鑽了空子。
那日在澤鸞青苑,她就是有備而來。
那日路行舟本在水閣內同眾家公子喝酒,沈珊帶著丫鬟找來,說那日還回去的帕子不是她的,後來不知怎的她便失足落水,路行舟本想拉她一把,誰知竟一同被她硬拖到水下。
兩個遊上岸時,腰身上糊裏糊塗的別了一件小衣。
反而說不清了。
“事到臨頭,娶了總比鬧出人命好,娶她回家且好吃好喝養著也就是了,誰讓我大意。”路行舟越發懊惱。
他家裏姬妾不少,每個都碰過,可讓他真的麵對沈珊,他一時心裏發怵。
“你不是大意,你腸子太軟,讓沈珊盯上了而已。”沈氏姐妹到底是什麽東西,崔枕安清楚,自然路行舟也清楚,可也隻能苦笑。
正說著話,且聽外麵又是一聲驚雷。
二人齊齊看向窗外,碩大的冰雹砸在窗棱之上,發出砰砰聲響。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