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一直在外顛簸, 薑芙麵上帶的妝亦不敢輕易卸掉,也隻能帶著妝睡覺。
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兒,也不知過了多久, 門外有人急拍門板。
聲響重大,將半夢半醒中的人嚇了個激靈。
薑芙立即警醒過來,感覺門外不止一人, 這本就不是什麽好地方,便也不急著開門。
許是外頭真著急了,見薑芙久而不開, 幹脆一腳自外將門踹開。
好在她一直是和衣而臥, 見此聲響, 薑芙自**坐起,果真不止一人, 門被踹開後, 第一個衝進來的是那個小婢女月兒, “你怎麽不開門, 快起來跟上我!”
薑芙定睛問道:“做什麽?”
“別囉嗦,讓你來就來,耽誤了人命, 才不管你是誰帶來的!”月兒說話十分不客氣。
眼見著就要過來拉人, 薑芙不願與她拉扯,便穿了鞋下地。
先以為是那老二出了問題, 轉過頭又覺著不像。
穿過一道風雨連廊,又行過一座園子,這才到了一處別致的庭院。
庭中正房內, 燈火明亮, 遠遠瞧著有不少人影投在格扇之上。
一入室, 方才發覺屋裏站的近乎都是女子。
年歲皆不大,衣著光鮮,妝容料不豔俗,似大家女子。
慧娘一見薑芙便道:“你去內室瞧瞧,有個人上吊了,好像還有口氣在,若能救回來,有賞。”
她語氣輕飄飄的,無論是上吊這兩個字還是尋死這件事,好像在她來看,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
這府中的姑娘個個貌美,薑芙打眼便沒一個醜的,反而她這張黑臉看起來成了個異類。
內室中的美人榻上正孤零零的躺著一個女子,麵色蒼白,唇色泛紫,脖頸處有一道被勒紅的印子,遠瞧著毫無生氣,當真同死了一般。
走上前去探是探了人中之氣,似隻有近沒有出,再把脈,脈搏微弱近乎快要摸不著。
“人還有得救,隻是出門時太急,針囊落在房裏了,我回去取。”
薑芙才要起身,便被月兒按住,“你在這看顧她,我去給你取就是了。”
左右房間不大,也沒什麽能存東西的地方。
月兒腳步倒是快,拿著便來了。
這回不是她自己回來的,身後還跟了一位姑娘,薑芙打眼一瞧,竟有幾分熟悉之感。
那姑娘有感,也將目光投在薑芙臉上,二人視線對上,那女子軟軟一笑,“她們都不敢進來,男子又不方便進來,我便想著是不是需要搭把手。”
“棠意姑娘你快出去吧,這裏有我就成了,她一會兒萬一咽了氣怕是不吉利,再衝撞了您。”那月兒語氣竟也難得見軟,薑芙料想,這棠意姑娘怕是身份不一般。
她的話棠意未接,仍是站在屋裏,走得近了些。
薑芙將針囊在榻邊展開,抓緊時間給那女子施針。
“勞煩去取些能喝的溫水,再去備些生薑貼在這姑娘的腳底板上。”薑芙同月兒道。
棠意不同月兒是婢女,自也不知去哪裏尋生薑,隻能去端溫水,來到薑芙麵前,端站在那裏等她發話。
她細看了薑芙麵容輪廓,雖見她正忙著,卻也忍不住問了句:“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本名幾乎脫口而出,隨即又改口道,“我叫鍾芙。”
“你姓鍾啊。”棠意語氣有些古怪,倒沒再深問下去。
約過了半個時辰,經了薑芙施針之後美人榻上的女子也緩緩睜開眼,卻在認清這周遭環境之後,又紅眼,質問薑芙,“你為什麽救我......”
未等薑芙回話,棠意先道:“你以為死了就能解決問題嗎?你以為一條白綾便能複了你的清白?”
提到清白二字,薑芙備感不妙,這種地方雖不是青樓,可齊集了這麽多女子,又是這麽講究的宅院裏,許是要比青樓更隱蔽的那種。
京中官員,自是不能往青樓那種地方去,若納太多妾室又容易被人詬病,所以一些暗門,便是這群官員中最喜流連之所。
薑芙隻怕,這座園子便是那種地方。
那女子才醒,情緒崩壞,慧娘在外一聽說人醒了這才入室。
卻仍是冷眼瞧著,似乎在這種地方尋死,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還真有幾分本事。”不似先前,慧娘眼中倒是對薑芙有了幾分讚許之色。
薑芙不語,隻是覺著心頭壓抑更盛。
慧娘朝著美人榻上的姑娘行去,棠意在一旁扯了薑芙的袖子,小聲道:“你回去吧,這裏沒你的事了。”
未應聲,薑芙抬腿便走,沒走出多遠,便又被人喚住:“鍾芙!”
乍一被人喚起這個由她臨時編的名字,倒讓薑芙一時沒反應過來,稍緩了下才轉過身去,正見棠意朝她行來。
她步調稍緩,卻是不急,走路的形態,倒勾起薑芙少時記憶中的許多事。
“你初來乍到,想必對路不熟,我送你回去吧。”
初見棠意便覺著親切,隱隱有似曾相識之感,她向自己投來的善意,亦讓薑芙覺著心裏有了稍許安慰。
二人一前一後行著,薑芙便始終盯望著棠意的背影。
腦海裏有個模糊的人形,卻不敢認,猶豫良久才問:“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這宅院沒有名字,”前麵的人沒有回頭,卻似與她腦線長在了一起,“如若你是要問這宅院名字的話。這宅院在玉峰山腳下,玉峰山在臨州境內。”
果真是臨州。
月色下,薑芙麵容看不太清楚,誰成想前麵棠意突然轉頭,“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是被他們那夥人半路抓來的,因為我會治傷。”薑芙老實答道,這種事兒沒什麽可瞞的,這裏的人遲早會知道。
“也難怪,不過這裏不是你能待的地方。”棠意一頓,“你這張臉最好一直這樣,隻要你一直這樣,就不會落得之前尋死那女子的下場。”
這話頗有深意,薑芙猛然抬眼,二人皆不在燈下,誰也看不清對方神情。
......
北境的秋葉已然染黃大片,轉眼間,薑芙在這間宅子裏住了將近一個月。
原先的單衣換上了稍厚重一些的,慧娘不讓她在這裏穿男裝,便讓人給她拿了幾件衣裙,與那些姑娘們自是比不得,樣式簡單料子粗糙。
配上那一張黑臉,倒惹得不少人笑話。
除了這裏的護院之外,偶爾還會有女子被送來,薑芙發現,新來的姑娘們會被關到西院兒一段時日,那偏院兒偶爾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似受了打罵。
而南院時常有鼓笙之音傳來,她偶然進去過一回,那裏的姑娘們都在練習詩詞禮樂,這些女子似貨品一般被人分類挑撿,容貌才情上乘的才能去到南院兒,每人會配發一名婢子,來了南院的女子,過不了多久便可出門,有時一兩日,有時三五日。
薑芙聽說,她們是去見大人物了,至於是什麽樣的大人物,很多人也講不出來。
這園子裏能與她說得上話的人不多,棠意便是其中一個,棠意長相柔美,性子也很是隨和,聽說她禮樂皆擅,但又和旁的姑娘不同,她不屬於任何一個院子,她隻待在慧娘身邊。
正應了先前的猜測,這間宅子果真不是什麽正經之處,甚至比她先前所料想的還要可怖。
此宅不知是誰建,專挑了這麽個荒山野嶺之所,目的就是掩人耳目,臨州城裏有一座茶樓,裏麵的香茗據說百餘兩才能買得一盞,普通百姓自是進不得,能進得去的,皆是當地商賈巨富,還有一些不知身份的神秘客商。
此樓表麵賣茶,實際上賣的是這宅院裏的姑娘。
除了被抓來的女子,這裏也養了不少瘦馬。
正如先前薑芙所知,被抓來此的,皆是各處富家女子,她們自小識禮懂樂,被人嬌養著長大,皆是清白人家的女兒,不同自小便被人養起等著發賣的瘦馬,背後之人認為被抓來的女子,照比那些逆來順受的瘦馬多了些格外的趣味,恰如不染塵世的白桅,一下子從花枝上顫落下來,卻沒有豔香之氣,遠比瘦馬值錢的多。
旁人或許想不到,可薑芙是官家女,她清楚,背後之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商人,冒了這麽大風險必定也不單單是為了以女/色賺銀子,這裏怕是還有更大的利益牽扯。
那些姑娘們去見的大人物,所指未必都是商人,更可能是朝中官員。
而能在臨州隻手遮天風生水起之人的身份,隻怕連薑芙都想不到。
這才是讓她最為寒心的事。
這一個月,薑芙活得矛盾,來了這裏的女子,要麽從南院出去,要麽橫著出去,這一個月間,被抬出去五個,都是連薑芙也救不回來的,而救回來的那些,薑芙對此又不知自己做的是對是錯,想要逃又尋不到機會。
......
臨州的事自認為做的天衣無縫,殊不知早就被人查了個一清二楚。
樹上的落葉正好砸在長殿的門前,不多時便鋪了滿地,為不惹主子煩怒,灑掃的女婢忙將那惹人的幹葉掃去。
太子府邸外表看似一切如常,方柳站於書案前頷首道:“殿下,臨州已經有消息了,長久以來,臨州附近常丟失少女,幾番細查下去.......與鄭大人有關。”
方柳口中的鄭大人,便是崔枕安的親娘舅,鄭君誠。
“鄭大人於荒山處建了一處別苑,將那些女子集中在一處,培養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再將她們送到臨州最大的一間茶樓去,名為賣茶,實為賣那些女子......”
他上前一步,將手中的冊子遞了上去,“前去買茶的不止是一些富商,還有一些官員,據說,凡是路過臨州的官員,皆去過那間茶樓。”
聽完這些,崔枕安突然冷笑起來,目光卻始終落在手裏那枚盒子上,這盒子裏裝的皆是薑芙之前存留的幹葉,薑芙不在的這些日子,崔枕安日日將它們放在手邊能觸到的地方。
“果真是我的好舅舅。”他的笑意任誰看了也發怵,不達眼底,“這樣的人,當初為了保自己,不惜給我下毒,我的生母亦縱著他,就連母後也替他們瞞著。”
“他們到底拿我當什麽?”
而今,當初唯一一個真心待他的薑芙也不見了。
他忽然覺著自己十分可悲。
此案若是掀開,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方柳正為難之際,隻瞧遠處一道人影朝這邊奔過來,幾乎眨眼間便到了殿門。
方柳卷著一陣涼氣入殿,因跑得急,鞋靴上還粘了落葉。
仇楊入門,連氣都未來得及喘上一口,“太子殿下......太子妃有消息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回來晚了,誰在說一聲,我發包(要見麵了,他要變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