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齊的人頭現在是你的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崔枕安身子前探,單手撐了圈椅的扶手, “你的手邊正懸掛著一柄長刀,拿起它,做你想做的事。”
這麽簡單?
她竟沒想到會這麽簡單!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會這麽簡單。
來京這一路上, 她甚至懷疑,沈齊一走了之,杳無音訊, 或再難尋蹤, 反是見到他這一刻起, 薑芙才意識到一切竟可以這般輕易。
一聽要拿刀,沈齊再一次慌了, 他自從被人抓來, 日日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中受刑, 不知何時是個頭, 明知前方死路一條,可求生的欲望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薑芙不敢置信的望在他的臉上,不知為何, 眼眶竟然濕潤了, 眼前的那個人的輪廓也跟著模糊起來。
一切就像是夢一樣。
再扭正過身,她看向沈齊, 無邊的恨意在心中蔓延開來。
自小深受苛待,她也從未想過報複,可當得知自己家破人亡皆因這個人之後, 便再也不能忍受半分。
薑芙提起一旁懸著的長刀, 將刀柄雙手緊緊握著, 這是她第一回 提刀,看似輕薄的鐵片,實則遠比她想像的要重得多。
寒光起,刀身上照出沈齊血肉模糊的半張臉,他近乎嚇破了臉,似一隻將死的老鼠,嚇得慘白了臉,卻無路可逃,最後竟慌不擇言,對著薑芙破口大罵:“薑芙,你這個畜生,你要弑親嗎!我可是你的姑父!自小將你養大,你竟要殺我!”
聲聲入耳,句句紮心。
薑芙隻覺著諷刺。
刀尖兒指向沈齊,她未急著下手,反而先問道:“我問你,我爹當年到底是怎麽死的?”
沈齊為官多年,身背人命數之不清,哪可能每一條都記得清楚,可唯有一件,是他此生至死也忘不了,那便是薑之航......
明明他被抓來時,已經將能招的全部都招了,他亦知薑芙或是現在已經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可他竟還恬不知恥的想要再博一把,用了全部的氣力求饒道:“芙兒,念在咱們親情一場,你可得幫幫姑父,留我一條命,我就是當牛做馬也好啊!”
昔日高高在上的沈大人,如今成了階下囚,竟想著在薑芙這裏討要一條生路,當真可笑。
沒心思聽他說這些,薑芙隻又重重問道:“我爹,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尾音高揚,她已然沒了多少耐心。
刀尖兒同時又逼近了一寸,直抵他的心口處,隻要她手上稍稍用力,立即便能紮入他的心口,她隻想聽沈齊親口說一句實話!
既這般問,自是什麽她都清楚了,沈齊不傻,知道薑芙再良善亦不會就此放過他,幹脆什麽也不顧,睜大了布著血絲的一雙眼道:“我也不想那樣做,誰讓他不識時務!”
“你爹愚蠢,偏要去查我,我曾不止一次勸過他,咱們是血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他偏偏不聽,偏要大義滅親!他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顧,我又為何要顧念他?”
腦中嗡地一聲響,原本薑芙心中還稍有遲疑,可這回,偏就一點疑慮都沒有了,她隻是恨自己蠢,恨自己笨。
一滴淚自右眼落下,正好滴在刀柄上,薑芙輕笑一聲,“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沈齊,到底是我高看你了,你連妻兒都能狠心拋下,更何況是旁人!”
“是你毀了我的一生,毀了我的家,今日你欠我薑家的,我要同你討回來!”其實當年的事她也有所懷疑,隻是每每想到此,便止住了,以她的心性,如何也想像不到人性的惡,更加想不到,自己竟真的是毀於親眷之手,她將刀尖兒紮入他的心口處,她不能就讓他這邊輕易的死了!
刀尖兒紮入皮肉,鮮血順著刀尖兒流淌出來,鮮濃的血色,一路蜿蜒,隨之衝入鼻腔的便是一股腥臭之氣。
她如今醫術精進,已經知道如何紮人最疼卻不足致命,手上方向一轉,刀尖於他的皮肉裏一掉頭,沈齊驚著嗓子低叫一聲,這一刀實難忍受,“你.....薑芙,若不是我.....你哪裏當得了這太子妃.....”
在沈齊看來,這對於薑芙來說,是天大的恩惠。
若是不提這太子妃還好,一提至此,薑芙的心更痛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一分,“對啊,這些都是拜你所賜,這些全是!”
若非是他,薑芙哪用受得著這麽多苦楚。
若非是他,父母哪裏會這般早亡,若非是他,自小何用寄人籬下。
整個薑家的血肉都被他扒盡了,如今他還拿太子妃說事兒!
誰稀罕過這個太子妃,誰?
圈椅上的人一直目視著這一切,將二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崔枕安緊咬牙關,眼中神緒不明。
不知為什麽,就是覺著心裏發堵。
是為著薑芙的人生,為著她的過往,還有為著她那一句“拜你所賜。”
這其中的憤恨,他聽得出來。
不光是對沈齊的,更有對自己的。
“還我家人命來!”刀尖兒又是一轉,沈齊狂叫起來,“薑芙你這個畜生!我就是下地獄也不會放過你!當初就不該留你性命,就該連你也一同殺了!”
沈齊腦子已經全然不清醒,一張開嘴,牙上滿布的血色,
刀沿上的血越來越多,正滴在薑芙的腳邊。
此刻她已是氣急,隻覺著全身的血脈都要炸開迸裂!
可到底她這雙手是醫病救人的,若讓她殺人著實苦了她。
自小心善,從未殺生,連一隻蟲子也不忍心捏死的人,如何讓她麵對一條人命。
握著刀柄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隻肖再來一刀,便能送他歸西,可是這一刀,卻如何都紮不進去。
深喘了幾口氣,薑芙咬著牙,氣的心口發疼,全然忽略了身後有異響,直到——有一雙暖和的大手包住了她冰涼的指尖兒,單薄的脊背被一個身形全然覆住,那雙大手帶著她的手,緊握住刀柄,用力朝前紮去,刀割在皮肉上的聲音是如何,薑芙也形容不出來
隻是聽到那一聲,薑芙心中所有的怨氣都似得到了釋放,無比痛快,好似做了一件想要做卻從未完成過的大事。
她隻覺著那雙大手手腕稍擰,那刀便在沈齊的心口中反複剜轉,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捕捉到沈齊因過份痛苦而扭曲的神情。
猙獰可怖,可她此時此刻卻一點都不害怕,見他疼得近乎扭曲,薑芙心裏的痛便輕減一分,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可她隻覺著,見著仇人如此,一切都值了!
長刀一寸深過一寸,最後將人紮透,沈齊亦在極大的痛苦之中咽下了他的最後一口氣。
過程是如何,薑芙皆看在眼中,她亦會將這些牢牢記在心裏。
她便是由那雙大手帶著,終奪了仇敵的性命。
若放在從前,她是想也不敢想的,甚至忘了呼吸。
直到沈齊徹底沒了氣,那雙大手似再也撐不住,自她手背上離開,單手撐了一側的木柱,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以作支撐。
一股熟悉的鬆香氣傳入鼻中,蓋過了濃鬱的血腥氣,薑芙緩緩回過神,微微側目,那人分明的側顏,就在自己眼前。
雖這些日子一直由鍾元診治,身子已經好了很多,可腿傷太嚴重,也隻是能勉強撐著站起來走上幾步。
方才見她氣得發抖,崔枕安實難忍受,亦知她的性子必然下不得手,便自椅上站起身來,跌撞的行到她的身後,替她做了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薑芙,你比我想的還要沒出息。”站了這麽一會兒,雙腿有些受不得,不過他還將能忍住。
這句話也不知是調侃還是嘲弄,“我知你那手沾不得人命,那就讓我來。”
“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他在薑芙耳畔低言一聲,卻未敢看向她的眼,他怕看到的,仍舊是憎惡,厭煩。
“崔枕安,你真是討厭透了,”薑芙眼前一片水霧,“我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徹徹底底的恨你?”
“你現在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麽?給我一個巴掌,再給我個甜棗.......你真是......”
如是在兩年以前,崔枕安這樣待她,她會感激不盡,這輩子為他死了也值。
可偏偏是在他丟棄她之後。
這人救了自己不止兩次,她心裏清楚。
這間房裏,血腥氣太過濃重,薑芙連日趕路,連歇也未曾歇過,著實體力不支,她的雙手垂下,那刀仍舊穿在沈齊的身上。
眼前似有一朵朵黑花綻放,緊接著便覺著天旋地轉,隨之什麽也聽不見了。
夢,好似一個夢。
夢中薑芙回了小時候,娘親教她讀書寫字,她陪著娘親摘了許多好看的花和葉子,將它們一一風幹在書裏。
爹爹在院子裏給她紮了個秋千,時而會將她推得高高的,她坐在秋千上,悠到最高處,能看到院牆外的大樹。
夢中皆是她的笑聲,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少時。
那時候她對前路充滿了希望。
手上突然一陣熟悉的刺痛襲來,強行將薑芙自夢境中拉了回來,再睜眼,手上的那股餘痛仍未消失,她抬手,竟清楚的看到自己手上虎口處,立著一根銀針。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