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片刻不讓人安生, 這回都用上苦肉計了嗎?”一滴熱淚正好滴在崔枕安的掌中,他卻全然沒有反應,“我告訴你, 你算盤落空了,我醫術有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你給救活, 你就此死了,也與我沒有關係。”
輕抿了唇角,輕輕抽噎了兩下, 隨之抬手拭了淚水, 又道:“你若是幾年前對我這樣掏心掏肺又該如何?心都傷了, 都碎了,你又鬧成這樣給誰看?”
“我告訴你, 若是我救回你, 你最好打了勝仗滾回你的京城去, 不要煩我, 聽到了沒有?”
滿腹的怨氣,充紅了薑芙的雙眼。
她擁有這世上最柔軟的一顆心,卻說著她自認為最刀的話。
那頭的人仍舊沒有反應, 除了隻剩下一口氣, 與死人無異。
自他穴位上拔出來的針都是黑的,可見中毒之深。
其實別看薑芙淡然, 其實能不能救活他,活了之後會不會落下什麽病症,連薑芙也不敢保證。
她隻是盡力而為罷了。
不多時, 路行舟派人煎了藥回來, 聽著薑芙的指示, 將藥一點點的給他喂下,隻是這藥喝一勺吐半勺,喂的十分費力。
“薑芙,你如實告訴我,他何時能醒過來?”路行舟來回幾次,連坐歇一下都不肯,可見心中焦躁。
如今援軍還在路上,崔枕安若是不醒,萬一北境軍重整旗鼓卷土重來,隻怕結局險惡。
畢竟他們知道崔枕安在黎陽城內,上次吃了虧,定然會加派兵馬。
“我盡力吧。”薑芙話未說盡,卻已經是給了路行舟一個提點。
僅此一句,讓路行舟心涼了半截。
他心慌了,立即後退癱坐到地上,目光失神,“隻盼援軍早些抵達.....”
可他不敢賭,因為援軍再快,也需走上幾日,可這短短幾日,北境軍不知何時又會攻城。
“崔枕安,你可得快些醒過來啊.......”
有些事,唯有崔枕安在時才能拿定主意,路行舟一下子似丟了主心骨一般。
“我瞧你臉色也不好,這裏由我來照顧,你隻留個人幫我煎藥就好,”薑芙見路行舟心慌,且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我說過盡力,便一定會的,事關整個黎陽城的存亡,哪輕哪重,我明白。”
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路行舟重力點頭滿目感激,“多謝你了。”
話落,他站起身來,拖著疲憊的身子打算出門去,自是不會休息,以防北境夜襲,門口還沒出,薑芙突然想到什麽,忙道:“對了,棠意她如何了?”
在如此緊張的時刻,棠意好似成了路行舟心中唯一的溫軟,他回過頭來,朝薑芙一笑,“她很好,等打完了仗,我們就成親了。我會娶她為正室。”
他說的鄭重,滿眼的幸福。
薑芙看得出,他是真喜歡棠意。
可是她知道真相,卻無法戳破,她心虛的不敢再看路行舟的眼,隻點頭。
薑芙知道,棠意是不會嫁給路行舟的。
那些所謂的幸福,不過是假相而已。
薑芙紅了眼。
喝下的湯藥不過半碗,薑芙生怕藥力不夠,便讓人再去煎一碗。
而這房中便又剩下薑芙和崔枕安兩個人。
那人仍是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以防萬一,薑芙也隻能這麽守著他。
一夜裏施了幾回針,又喂了兩次藥,時不時的探探脈搏,最後天快亮時,薑芙太過於疲乏。直接趴在床邊睡著了。
而那崔枕安,似在暗夜裏行了許久。
久到他再次睜眼,早就分不清天南地北。
心疾犯了,加上身中毒箭,他覺著五內俱疼,肝膽似撕裂一般的疼。
連喘氣心口處都跟著疼。
箭傷好處是沒有傷及要害,這大傷小傷無數,崔枕安覺著自己身上沒有一處是完整的。
眼皮沉重,他掌心微抬,卻摸到一個毛絨的發頂,起先以為是錯覺,睜開眼,卻見著一顆圓頭正在自己手底下,而再往下,是薑芙嬌憨的睡顏。
她睡的太熟了,以至於絲毫沒有覺著崔枕安的手落在她的發頂。
第一時間,崔枕安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他將眼閉了又睜,方知不是幻覺。
“薑芙......”他細聲喃喃,卻有些後悔。
因為薑芙聽到有人喚她之後便睜了眼,一抬頭,發頂正好撞在他的掌心之上,崔枕桉立即縮了手。
“對不起,我沒想著讓他們叫你來.....”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問你怎麽在這兒,而是解釋自己的本意。
這便是他的本意,他從來沒想著讓薑芙來此照顧他,雖知以她的醫術,一定會將自己救活。
但是在她不生厭惡與自己活命之間,他選擇了前者。
“我知道。”薑芙坐直身子,似沒事人一樣再次牽過他的手,指腹探上他的腕子給他把脈,“這次你不算食言。”
顯見著,崔枕安鬆了一口氣。
自打上回分開,兩個人許久未見,顯見著她照比之前又瘦了一圈兒,可不知為何,與從前相比,她好似多了幾分英氣。
很想問問她過的好不好,轉念一想,離開自己,她活的定是好的,多此一問罷了。
腕上傳來她指腹的溫度,他細細體念。
“脈相還算穩,你既醒了,說明體內的毒清的還算可以......”薑芙一頓,“多謝你趕來黎陽相救。”
如今崔初白帶領下的北境軍不同從前的北境軍,所到之處為不留後患,一率屠城。
前兩城皆是如此,若是今日黎陽丟了,薑芙和這城中百姓都會成為刀下亡魂。
一提戰亂,崔枕安心生恨意,悔自己身子病重,恨自己父皇輕信旁人,才放虎入山,給朝廷百姓帶來這麽大的災難。
不過也不得不歎,那崔初白偽裝的太好,謀劃的太好。
從前在北境時,竟不曾發現過他的狼子野心,更不知他早就在私底下招兵買馬。
而自己的舅舅,不過是頂在他前頭的障眼法。
鄭君誠亦是恨崔枕安入骨,若不然當初寧願死也要給他留下一個爛攤子,這回,他覺著人生更可笑了。
這回,兩個人似真的想到一處去了。
薑芙也不免冷笑揶揄了幾句,“不愧是你們崔家人,用的手段都與你何其相似,當初你不也是騙了眾人回到北境,崔初白如今也是。”
這話不免讓崔枕安發笑,他閉了眼,輕咳了兩聲,身前傷口處有血跡自傷口處沁出,染紅了才綁換的白紗,“報應罷了。”
世事輪回,他所受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不久之後援兵就會到了,到那時,我會將他一網打盡。”
他試圖撐著身子坐起來,隻要有一口氣在,他就要保住黎陽。
看出他的意圖,薑芙輕輕捏了他的掌心,“別逞強了,你身子什麽樣,你騙得了旁人騙不得我。”
這一下,可是捏進了崔枕安的心坎裏。
他有些受寵若驚。
“我真的沒什麽事了,你快回醫館吧。”
他甚至不敢睜眼去瞧他,生怕再猶豫下來便又舍不得讓她走了。
天知道上回的訣別,他究竟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若是保不住你,我就是黎陽城的罪人了。”
“很慶幸,在你眼中我還是有些好處的。”崔枕安突然苦笑起來。
“既醒了,就好好喝藥,那些郎中給你清毒清的還好,你再喝些藥,很快就能下地了。”薑芙起身,不多時,再回來,一陣藥香飄來。
藥汁子將溫,她端到崔枕安的麵前來,“藥一早就好了,喝了吧。”
崔枕安撐著完好的胳膊支起上身,隨後聞到一陣幽香,是薑芙坐到了榻邊來。
他一隻手臂抬不起,一支手臂撐著床,即便是將碗送到他手裏,他也端不起,薑芙無奈,隻能捏了銀匙,盛了一勺藥汁子,放在自己唇邊吹了吹,感到溫度適宜之後,又送到他的唇邊。
這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可他還是乖乖將送到唇邊的藥汁子喝的,喝的一滴也不剩。
房內安靜,似僅有兩個人的氣息。
見著他蒼白中透著青黑色的臉,薑芙一時不忍再去看,扯了旁的,“路行舟也受了些傷,不過不嚴重,他這會兒應該還在休息,你可有事要找他嗎?”
崔枕安沒應聲,隻是搖頭,這藥味道古怪,喝了幾口便直覺著反胃,“薑芙,敵人雖暫退,可待他們稍整旗鼓之後就又會卷土重來,你還是先離開。”
良久未作聲,隻是捏著銀匙的手力稍重了些,崔枕安目光直視碗沿,說的就像是無關緊要的事。
“我若走了,你怎麽辦?”
這句話似一記重錘直直鑿進崔枕安的心口,他眼前一亮,而那薑芙正好與他別過目光,不過一瞬間的狂喜,眼中的歡喜色又緩緩墜落。
“我今天已經好多了,沒關係的。”他想,薑芙隻是關心他的傷勢罷了,畢竟,隻要有他在,黎陽才有機會。
一定是這樣的。
可他沒有看到薑芙唇角輕輕勾起一下,轉瞬即勢。
將身子撐得高了一些,崔枕安自他手中端過藥腕,猛的一口將剩下的藥灌了下去,就在薑芙將那空碗接過時候,他又重重栽倒下去。
“我有樣東西要給你......”因為中毒的關係,崔枕安一閉上眼,就覺著頭有些暈,連講話也是上氣不接下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