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兴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他满脸羞愧,赶紧低下头去,根本不敢看夏青棠略带怒气的双眼。
夏青棠觉得跟这种人生气也挺没意思的, 再说胡燕妮现在也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她就说:“顾同学, 虽然之前确实是你先找了外人, 才跟燕妮分的手。但燕妮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会告诉她。所以, 你也不用老是记挂这些事情了。燕妮是个很独立很坚强的女孩子, 谈对象这种事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她的理想也从来不是什么找个好男人嫁了,她一直想的是以后要做一个好老师。所以, 你真的不用再担心她了,她很好, 非常好, 将来也会过得很幸福。作为普通同学,你就管好自己, 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顾兴安这才抬起头来,神色恢复了一些,他低声说:“谢谢你,我知道了。我一直有些愧疚,但也不敢说出去。你现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以后也不会再问小胡的事情了。”
夏青棠正要说话,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兴安!我来了!”
夏青棠回头一看, 见是顾兴安的对象常晓红来了。
已经很久没见过常晓红了,她看上去还跟之前一样平平无奇, 但衣着打扮依旧很讲究。
盛夏的天气,她不像大部分学生那样穿白衬衫加黑长裙或普通的长裤,她很用心地穿了一件红条纹的连衣裙,裙摆做得有些微微蓬起,布料的质地看上去也很好,脚上还踩着一双很时兴的塑料凉鞋,身上背着一个白色的长肩带皮包,看上去很时髦。
之前,就算是很喜欢打扮的女性也只敢背一种黑色的皮包,但今年开始,百货商店开始售卖多种颜色的皮包,有白色、咖啡色、灰色和浅棕色。
谢母也给夏青棠买了一个白色的,但她只有在放假的时候才会背着,平时上班是不背的,因为怕太过惹眼,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常晓红每天来学校都打扮得这么时髦,看来她对顾兴安这个对象确实很看重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顾兴安相貌还是不错的,但常晓红相貌寻常,她不在穿着打扮上多下功夫,跟顾兴安看起来就不太般配了。
“你对象来了,我就先走了,还赶时间呢,再见啊。”夏青棠笑了笑,骑上自行车走了。
身后,她听见常晓红在说:“兴安,这是谁啊?怎么看到我来了就走?”
顾兴安说:“这是我同学啊,你忘了?她是谢瑾萱的爱人。”
“啊,是她,我想起来了,怪不得她打扮得这么气派呢,我还寻思,咱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么会打扮的人了呢……”常晓红说:“你同学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就走了啊?真不懂礼貌。”
“她赶时间。”
“赶什么时间啊?”
……
后面的,夏青棠就彻底听不清楚了,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而是赶紧骑着自行车去了许振华的办公室。
虽然许振华对迟到这件事不怎么在意,但夏青棠作为过来求学的学生还是要端正态度,不应该迟到早退。
敲敲门,夏青棠走了进去,看见办公室里除了许振华,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大学生也在里面,他们俩都围在许振华的身侧,三个人正在低头研究一样东西。
夏青棠说:“许老师,我来了。”
许振华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手表,说:“这么快就到八点了。”
“是啊。”夏青棠说:“许老师今天有其他事情吗?我可以等的,不要紧。”
“没什么着急的事情,那行,既然八点了,你们两个就先回去吧,中午再来。”许振华说着,就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那俩学生好奇地打量着夏青棠精致白皙的漂亮小脸,女学生还盯着她的浅蓝色长裤多看了几眼。
这女学生还挺有眼光的,夏青棠的这条长裤是谢瑾萱的大舅妈从那边寄过来的礼物,说是从沪市买回来的,款式新潮,布料的质地也极好,穿在身上不光凉快,还有一种垂坠感,加上裁剪得宜的裤型,显得夏青棠的腿型又长又直,透着一种优雅和干练。
她上身穿的是很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但因为裤子很好看,就连普通的白衬衫都显出几分优雅来了。
那女学生都走出办公室了,想想还是退了回来,盯着夏青棠想要说些什么。
夏青棠放下斜挎包,道:“同学你好,你找我有事?”
女学生圆乎乎的小脸上漾起了一抹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同学你好……那个,我想问问,你这长裤是买的还是做的?我觉得这个裤子很好看……”
“啊,这是买的,不过不是本市买的,是我家的长辈在沪市买的。”夏青棠说道。
“沪市……那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女学生微微有些失望。
“不用谢。”
女学生叹息了一声,走出去了。
等他们俩都走远了,许振华在角落的水池子里洗了一个手,道:“你这裤子的颜色倒是不错,是蟹壳青。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一条长裤,怎么还要去沪市才能买?自己找一样的布料做出来不就行了吗?”
夏青棠笑着说:“这布料好像不容易买,再说这个款式跟寻常做的款式不同,要想仿作,得把这条裤子拿去给老裁缝对着做。”
“那你这裤子怕是不便宜吧?”
“应该不便宜吧,我也不知道多少钱,是长辈送的礼物。”夏青棠说:“说起便宜不便宜,我无意中买到了几个碗,许老师能帮我看看吗?”
说着,夏青棠就从包里取出用报纸包了好几层的三个碗来,她剥开报纸,露出里面的瓷碗。
许振华拿起其中一个里外看了看,道:“你在哪儿买的?”
“路边,散步的时候有个人摆了很多旧碗在那卖,我看这几个像是清代的东西,就买下来了,没花几个钱。”
许振华点点头说:“那你眼光倒算准的,这几个碗确实是清代的东西,你再说说这是哪个时期的?”
“应该是道光时期的。”夏青棠说:“器型看上去比较生硬,不够圆润平整,所以看着很不值钱的样子。”
许振华之前教过她,因为经济不行了,所以清朝从道光时期开始,烧窑的水平都下降了,再往后,就做不出什么精美的东西了。
“还行,至少我上课的内容你都记住了。”许振华笑着说:“这确实是道光时候的东西,不过也不是什么名窑产的,普通大户人家使用的日常玩意儿,没什么太大的价值吧,送去博物馆人家都不见得想要,太普通了。但胜在年代还算长,要是作为你的个人收藏,应该还是可以的。再放上一些年,应该也能卖上一些价钱。反正你是花普通饭碗的价钱买回来的,怎么都不会吃亏的。”
因为跟夏青棠的接触,许振华现在也相信再过一些年,时代就会不一样了,将来除了私人会采买这些古董,还能送去所谓的拍卖行竞拍。
许振华也问过夏青棠从哪儿知道这些东西的,夏青棠就随口推给谢瑾萱,反正他是学经济学的,又是谢家的人,有些超前的眼光也是正常的。
夏青棠听了许振华的话,还是挺高兴的,她说:“那我确实没有看错。”
上了这段时间的课,虽说她觉得自己也没学到太多,可现在能碰巧看对了几个旧碗,这也算是对她努力学习的一点点回报吧。
“是啊,你确实没有看错,也说明平时上课你都听进去了。”许振华看上去也挺高兴的,他说:“你来找我学习,就是为了自己以后可以买到这样的小东西吧?”
“是……也不是,我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要是能自己低价买一些小古董回来收藏着,等以后人人都有钱了,我就能卖出去坐享其成了。但如果买不到什么合心意的好东西,只是学了这些课程,我觉得也挺值得的。”夏青棠说:“虽然我不能做许老师这一行,但多掌握了一些知识,我也很为自己高兴。”
“还算诚实。”许振华笑着点点头,“那好,咱们继续上课吧,希望你好好学,以后走出去就能慧眼识珠。”
夏青棠赶紧收起三个旧碗,在往常听课的那张桌子前坐好,然后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开始认真上课。
许振华上课中间一般是不停的,这个人不怎么记得吃饭喝水,所以也几乎没什么上厕所的需求。
因此,夏青棠来这边上课的时候,早上也不怎么喝水,她会等到许振华一口气把三个小时的课上完,然后再跑去解决个人问题。
上完课,夏青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先去去了一趟走廊尽头的厕所,回到办公室就看见早上的那两个学生又回来了,他们俩继续围在许振华的身边,又开始研究之前的东西了。
夏青棠说:“许老师,我先回去了。”
“好,你回去吧。”许振华头也没抬。
夏青棠继续说:“许老师,你早上吃过饭了吗?要是没吃早饭,现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还是尽快去吃个午饭吧。实在不想吃午饭,至少喝杯红糖水,再吃两块饼干,要不然,身体肯定受不了的。”
许振华还是不抬头:“没事儿,我都不觉得饿。”
“等你觉得饿的时候就晚了,人该晕倒了,你之前就晕过一次,而且人老是不喝水会得很多病的。”夏青棠说:“你们两位是许老师的学生吗?还是应该督促许老师吃饭喝水的。”
那男学生还在发愣,女学生已经站了起来:“许老师,我给你倒水,再去给你打一份饭回来。”
“啊?不用那么麻烦,你们要是饿了就自己去吃饭,我真不饿。”许振华还是一脸无所谓。
女学生却很坚持:“不,许老师你早上就没吃早饭,要是再不吃饭,你的身体会出问题的。老师你先喝水,我去给你打饭。”
“这样啊,那好吧。”许振华这才抬起头来。
夏青棠看着女学生去给许振华的杯子倒开水,这才放心地背着包出去了。
虽然许振华不许她说是自己的学生,但夏青棠面对许振华的时候,一直是以恩师的形象在看待他的,不管将来她能学到多少东西,她都希望许振华不要熬坏了身体,健康的身体才是研究的本钱嘛。
一路高高兴兴走到楼下,夏青棠打开自行车锁,戴上了自己那顶轻巧漂亮的小草帽。
今天中午他们事先约好了要请全家人一起吃饭,所以她要直接骑车去省城大饭店,这会儿全家人应该也都出发了。
夏青棠戴着漂亮的草帽风风火火骑车到了饭店门口,看见很多人都在那儿买冷饮吃,自己也赶紧锁好自行车,跑过去买了一瓶可口可乐。
橘子汽水比较便宜,但可口可乐价格很高,一般没几个人舍得买,夏青棠本来就漂亮,穿着也气派,现在站在那些人中间举着一瓶可乐,立刻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目。
她自己是不太关心别人的视线的,毕竟被盯着看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冰凉的可乐顺着喉咙滑下去,有一种愉悦的刺激感,夏青棠喝了两口,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夏同志?”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响起。
夏青棠循声看过去,只见几米外的地方站着方曼曼。
她看上去瘦了一些,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头发剪得很短,只到耳后一点点,但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中等个头,普通的长相,但看上去是个聪明人。
夏青棠记得骆向前说过这个人,这是孔良超在粮食局的同事,曾经还是他的马屁精之一,但后来跟方曼曼有了不正当的关系,连孩子也是这个人的。
“方同志你好,好久不见了。”夏青棠点点头。
方曼曼拿着一根奶油雪糕走了过来,脸上是满满的笑容:“夏同志,你还是这么美丽,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多谢夸奖,你也精神了很多。”夏青棠道。
“谢谢,我跟孔良超早就离过婚了,所以才会很精神。而且,我也从他们家带出来了不少好处的。对了,你知道孔家的事情吗?”
“听说过一点点,但没怎么关注,听说他跟父母都去坐牢了?”
方曼曼点头道:“是啊,他被判了十年,他父亲是七年,母亲二十年,有可能这辈子就出不来了。不过孔良超还年轻,出来以后,也才三十几岁呢。”
夏青棠微微点头,她记得谢瑾萱跟她说过,孔母是很多计划的实际筹划者和执行者,所以她判刑最多也是正常的。
想想上辈子跟这辈子的差距,夏青棠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她说:“那你是等他坐牢后再去离婚的吗?”
“对,像这种情况,离的都很快,外人也挺同情我的,毕竟我可是个好人呢。他们家老爷子也去世了,骨灰倒现在都没人去认领,还放在殡仪馆呢。”
“怎么会这样?孔良超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夏青棠故意问道。
“他妹妹啊,之前跟一群不三不四的混混儿待在一起,孔良超父母被抓后,他妹妹就跑了,之后那群混混儿惹了事端,一把全被抓了,他妹妹现在又找了一个老男人待在一起。她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怎么会有心情去安葬爷爷呢?”方曼曼说:“街道那边倒是找过我,想让我去负责安葬这个事儿。我直接把离婚证书拿出来了,我说我跟他们家可没关系了,这种事情可不能找我,等孔家人坐牢出来了,自然就会去负责的。夏同志你说,我这话没有说错吧?”
“确实没说错,本来也跟你没有关系的。”
方曼曼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夏同志能明白的,说起来,我也快要再婚了。”
“是跟那位男同志结婚吗?”夏青棠指了指那边的男青年。
方曼曼笑着说:“不是他,他虽然是我孩子的爸爸,但这人的母亲很厉害,对我很嫌弃,总说不相信孩子是他的。我离婚后,跟他们家耗到现在,也不耐烦了。既然不相信孩子是他们家的,那我也不想强求了。说来说去,不就是嫌弃我是已婚的时候跟她儿子睡到一起去了吗?可这种事情是你情我愿的,而且,孩子我也给他生了,不知道他们家有什么好嫌弃的。”
“那你要跟谁结婚呢?”夏青棠微微有些感兴趣,她对方曼曼这个女同志也是挺佩服的,为了达成目的,这可不是个简单角色。
方曼曼低声说:“我找了一个外地的对象,他岁数比我大不少,三年前没了妻子,俩人结婚多年,都没孩子。介绍人把我介绍给他,他看我挺健康的,又去医院做了检查,说我肯定还能再生,他就想跟我结婚,也愿意养我的孩子。其实啊,我手头不差钱的,养孩子我一个人也养得起。但我想过了,十年后孔良超还是会出狱的,等他出来后,说不定要来找我。我当然不害怕他,可我担心孩子心里会不痛快。所以,不如带着孩子远走他乡。我也没跟我父母说我会嫁去哪里,将来,没人找得到我,我就安安心心在那边住下了。”
“你很了不起。”夏青棠很真诚地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永远只考虑自己利益的女性,不能说她做的事情对或者不对,但她确确实实做到了只爱自己,只对自己好,这恰恰是很多女性欠缺的。
方曼曼笑着说:“谢谢你,我看得出来,你可从来都没有看轻过我,你说这句话,我知道是诚心的。”
“我确实是诚心的,我认为你很厉害。”
“谢谢你啦。”方曼曼把最后一口雪糕吃完。
“你去外地后,还会继续工作吗?”
现在的大环境哪里都是一样的,找个工作特别难,临时工都要托关系的。
方曼曼说:“我去了以后就有工作了,这是我嫁给那个人的条件之一,他也不算什么领导,但家里多少有些门路。要不然,我可不愿意过去的。嫁人嘛,总得给自己谋取一点儿好处吧?至于我身后这个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下个月就要去外地结婚了呢。”
夏青棠微微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就收起了惊讶,露出了一个微笑:“本来也不需要告诉他,反正他又不愿意跟你结婚。”
“就是就是,就是这样!他妈妈嫌弃我,其实他自己也嫌弃我的,我又不是看不出来。你说这些人好笑不好笑?当初跟我睡觉的时候不觉得嫌弃,现在倒是挑上了。我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是他自己看不上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既然这样,我只能自己走了。这个月,我会陆陆续续把我跟孩子的东西都寄过去,等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就带着孩子走。以后,他可能就见不到孩子了,但这也是他自己选的。”方曼曼略微低下头,停顿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然后笑着说:“我想,这恐怕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今天能见到你,我还挺高兴的。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我跟你好像总有那么一点缘分,每次到了一个时间段,就能遇上了。”
“见到你,我也挺高兴的,祝你今后健康平安。”夏青棠轻声说道。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方曼曼总能在关键的时间点上碰到她,大概这就是命里注定的,因为上辈子,她们俩的命运其实也纠缠在了一起。
最早的时候,方曼曼也被孔良超骗了,后来孔良超离婚再娶,却也没有跟方曼曼在一起,而那个时候的方曼曼年纪也大了,听说也是去了外地,嫁了一个丧偶的大龄男子。
虽然夏青棠没问方曼曼到底要去哪个城市,但她猜测,方曼曼这次要去的城市,估计就是上辈子她后来嫁过去的那个地方。
“谢谢,你也一样,也要好好活着。那我走了哈,还要去看电影呢。这段时间,总得好好敷衍一下那个人,让他把工资都花在我跟宝宝的身上。”方曼曼笑了一下,把雪糕棍儿丢进柜台下面的一个小桶里,转身走到那个男青年面前去了。
男青年低声跟她说了几句什么,他们俩就手挽手一起走出去了。
夏青棠也把最后一口冰镇可乐喝完,然后去找到服务人员,询问谢家人在哪个包间。
服务员将她领去了每年他们都会去的那个大包间,然后帮她打开门。
一阵热闹的聊天声传了过来,夏青棠走进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时间刚刚好,我们也才过来坐下没多久。”奶奶笑着说:“快过来,你坐这边。”
奶奶跟谢瑾萱的中间空着一张椅子,夏青棠走过去,将斜挎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角的茶几上,这才走过来坐下。
谢母说:“你平时都把那个布包随便挂的,今天怎么这么小心翼翼?里面装了什么宝贝啊?”
夏青棠笑着说:“不是什么宝贝,但是装了易碎的东西,所以还是放在那边稳当一点。”
“怎么?买了杯子啊?”
“不是,是碗。”
谢母说:“你家里缺碗用了?”
“没有缺碗用,我是看到路边有人在卖旧碗,看着像古时候的东西,就买了几个,今天带去学校请许老师帮忙辨认了一下。”夏青棠解释道:“这个碗不是拿来用的。”
“那怎么样了?许老师怎么说的?”谢母也挺感兴趣地问道。
夏青棠说:“说是真的,道光时期的东西,不过因为是普通人用的,所以并不珍贵,自己收藏着好玩罢了。”
“哟,青棠学了一阵子,还真的可以辨认出古董啦。”谢成业说:“我有个老同事,以前很喜欢玩这些东西的,前些年嘛,不敢碰了,但现在时代不同了,他又开始感兴趣了。青棠你要是碰到他,准能聊到一起去。”
“爸爸,我才刚开始学呢,跟那种老行家聊不到一起去的。还是等我把许老师的课程全部上完再说吧,那个时候,或许能稍微插上几句嘴。”夏青棠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家都跟着一起笑,谢瑾蕴说:“嫂子,我要看看你买的古董。”
“不算什么古董,就是旧东西,不过之前才包好的,现在就快吃饭了,拆开比较麻烦,等回家以后再给你看,可以吗?”
“可以的,那回去了我去你们那边找你。”谢瑾蕴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谢瑾萱伸手摸了摸夏青棠的额头,见她体温一点也不高,就说:“骑车过来都不热的吗?”
“热的,所以我刚才在门口喝了一瓶冰镇可乐才进来的。”夏青棠轻轻一笑,道:“菜都点好了吗?今天随便点,我带够了钱的。”
谢瑾蕴立刻说:“嫂子你放心,菜早就点好了,绝对够吃。我们还点了好几种不同的蛋糕和面包,还有咖啡,说是咖啡一会儿就上来了。”
正说着,服务员就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上菜了,一开始上的是四盘凉菜,全是这里的新菜品,去年没有吃过的。
之后又上了几杯咖啡,谢爷爷和谢成业都不喝这个玩意儿,夏青棠早就在单位喝过了,所以也不感兴趣,只有谢瑾蕴、谢母、奶奶和六婶一人拿了一杯。
还多出来的一杯,大家都推给了谢瑾萱。
谢瑾蕴小心翼翼地加了奶,又加了夏青棠说过的方糖,然后用小勺子认认真真搅拌了几十下,等奶奶都快喝完半杯了,他才端起那个小杯子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所有人都面带微笑看着他,谢成业问道:“小蕴,怎么样啊?喜欢这个味道吗?”
谢瑾蕴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因为这是没喝过的味道,确实有一点儿糊味儿,但是甜甜的,不难喝。”
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奶奶说:“看来小蕴的接受能力比较强,你爷爷第一次喝这个的时候,不管怎么放牛奶都不管用,他就说一股子刷锅水的味道,还叫我也别喝呢。”
谢瑾蕴说:“我没喝过刷锅水,爷爷喝过啊?”
“你爷爷当然喝过,想当初,不光喝过刷锅水,还吃糠咽菜,嚼草根,吃树皮。”谢成业说:“所以你啊,真是赶上好时候了。特别是现在,看看街上,卖各种吃的,冰棍儿随便买,真是世道不同了。”
谢爷爷笑呵呵道:“这是好事啊,孩子们开始不用吃苦了,说明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
谢瑾蕴说:“对啊,我们班同学暑假还有去沪市玩的呢。爷爷,这都八月了,能让妈妈也带我去沪市玩吗?”
谢爷爷说:“我们家是可以出得起这个钱的,但就怕你妈妈没有时间。”
“我还真没有时间,我多忙,你是知道的啊。”谢母说:“咱们全家上下,有时间能带你去玩的,只有你哥哥了。所以,你求我是没用的,要看你哥哥愿不愿意带你去玩。”
谢瑾蕴把咖啡喝完,然后立刻看向谢瑾萱:“哥哥,哥哥,你能带我去沪市玩吗?我有钱,我把攒起来的压岁钱都拿给你,不用你出钱。”
谢瑾萱看向夏青棠,道:“你觉得呢?”
夏青棠说:“反正你也在放暑假,不如带着小蕴出去玩几天嘛。我们办公室也来了新同事,最近也不怎么忙了,刚好,你跟小蕴下个礼拜就去玩。”
“下个礼拜的票不一定买得到,那我下午去找人买票,买到了就带小蕴去沪市看看。”谢瑾萱说:“你要不要请个假,跟我们一起去玩儿?”
“我就不去了,你们兄弟俩一起去玩,挺好的。我听柴主任的语气,可能这个月就会有新部门了。”夏青棠说。
“那好,我就带小蕴一个人过去。”谢瑾萱点点头。
谢瑾蕴高兴坏了,当场就蹦了起来:“我要出去玩儿了!我要出去玩儿了!”
他激动得不得了,之后上了很多好菜,他都没什么心情吃,一门心思在问谢成业沪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谢成业以前出差去过两次沪市,因此就捡着自己了解的那些说了出来。
谢瑾蕴听得津津有味,一直等到午饭吃完,服务员端上了蛋糕、面包,他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没有吃饱。
全家人都笑了起来,六婶说:“这个孩子真是的,在家的时候天天盼着过来吃好的,现在饭都吃完了,又说自己没有吃饱。”
“没关系,他本来也不是过来吃好菜的,他是想来这些蛋糕的。”谢母说:“看着是挺好看的啊,做得挺精巧的。”
奶奶说:“我们以前也吃过这些的,外国人会做这种甜腻腻的点心,吃起来味道也还行。不过,还是赶不上以前的细巧点心,做出来都跟艺术品一样,那才叫点心呢。”
“那种点心,早就没人会做了吧。”谢母说:“光是那些年,就死了不少了。”
谢瑾萱说:“之前明月楼的刘师傅那一派都还在,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出来继续做点心了。”
“明月楼都被拆了好多年了,他要去哪里做点心啊?”谢成业叹口气,道:“还别说,我还挺想念刘大师傅做得荷花酥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夏青棠回忆了一下,印象里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市里重新开了一家明月楼,当时打的名气就是刘大师傅的后人,她虽然没去吃过,不过听表妹夫提过,味道确实还可以。
她便说:“只要会做的人还在,早晚有一天,还是能重新开店的。”
“开店?谁敢呀?”六婶说:“这可是犯错误的……”
谢爷爷说:“以后就不会了,这外国人又要来建工厂了,咱们自己开个店,也是早晚的事情了。”
谢瑾萱说:“我老师说,第一个经济特区就要落成了。”
“经济特区?南边那个?听说是很破的一个地方,那地方要发展经济?”谢母有些不敢相信。
“肯定能发展起来的。”谢瑾萱说道:“看得出来,从今年开始,经济发展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夏青棠拼命点头,同时拿了一个奶油小面包慢慢掰着吃。
谢瑾蕴听不懂这些东西,便也低头吃奶油小蛋糕,一口气吃了两块蛋糕,又吃了一个里面夹了红豆沙的面包,这才一脸满足地说:“吃饱了,终于吃饱了。这些蛋糕面包果然好吃,我以后可以经常来吃吗?”
谢母说:“只要你有零花钱,你可以自己过来买。我刚才问过了,这些是可以单独买回去吃的。”
“谢谢妈妈,那我以后攒够钱就过来买。”谢瑾蕴笑了起来。
“你啊,多大的人了,就知道吃,你哥哥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特别懂事的。”谢母叹口气。
奶奶说:“老大跟老小本来就不一样嘛,瑾萱已经这么懂事了,剩下小蕴,就随便嘛。”
谢瑾萱也说:“是啊,小蕴就这样才好,我们家本来也不需要他太懂事了。”
等大家把面包蛋糕都分食干净,午饭就算结束了,全家人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去的时候刚巧遇到了谢爷爷的熟人,对方笑着说道:“是女儿又来过暑假了吗?所以又带着全家人过来吃饭了。”
奶奶的脸立刻沉了下去,谢爷爷却笑着说:“不是,女儿和外孙今年有事情,所以不来过暑假了。今天是我家的孙媳妇请全家人吃个便饭罢了。”
“是吗?那你们家的孙媳妇可真是有出息啊,在这里请一顿饭,得花不少工资了。”
又寒暄了几句,对方也就离开了,但奶奶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谢瑾萱看出了奶奶不高兴,便扶着她的手臂一直在她耳边低声劝慰着。
奶奶叹口气,道:“你可别再给他们打电话了,你打了好几个,你爸爸也打了好几个,但你姑姑就是记仇,看样子,是不打算跟我们来往了。这也没有办法,随她去吧。你也不用担心我不高兴,我早就对这个人没什么情绪了,我就是不高兴听到她这个人。”
谢瑾萱只好不再说什么,而是默默把谢爷爷和奶奶他们送上吉普车,六婶和谢母也坐车一起回去,其他人则骑车回去。
夏青棠等车子开走以后才说:“姑姑还是不给奶奶他们写信啊?”
“对,看样子没个两三年,是不会消气了。”谢瑾萱说:“这事儿我们也尽力了,只能算了。”
夏青棠说:“其实他们不来,我还是很高兴的。”
她并不怎么喜欢谢瑾萱的姑姑,因为那个人一直看不起她。
谢瑾萱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道:“那最好他们以后都不来过暑假了。”
“最好是这样。”夏青棠笑着看了看谢成业那边,然后低声说:“可不能被爸爸他们听见了,回头说我有问题呢。”
“你跟我们才是一家人,爸爸分得清轻重主次。”谢瑾萱骑上自行车,道:“家里没米了,我们绕个路,先去买米吧。”
“好啊,一起去。”夏青棠欣然同意。
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礼拜天,夏青棠高高兴兴回到厂里上班。
沈文已经独立接下了翻译的工作,夏青棠之后基本不用再被喊去帮忙,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谢瑾萱买到了火车票,礼拜四的下午带着谢瑾蕴一起踏上了旅途,夏青棠也收拾了几套衣服回到了小洋楼的三楼去住几天。
谢瑾萱不在家,夏青棠晚上下了班就陪着奶奶和六婶出去散步聊天,回来后洗了澡就早早睡觉,日子过得特别规律。
到了礼拜一,报纸上登出了第一个经济特区的消息,与此同时,未来电器厂也有了一个很大的新闻,那就是厂里终于要设置工会这个部门了。
办公室都是现成的,就在过去一间的那个空屋子。
一部分人很惊讶,但另一部分人却觉得这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其他工厂都有工会,市里肯定会重点关注这边的。
“那工会主席是谁啊?咱们厂没人能胜任吧?”李子方很好奇地问道。
成双民是知道一些消息的,便说:“听说是从市工会派来的人做工会主席。”
“厂长也同意了?”
“这是商量了很久的结果,当然是同意的。”
“那又要招新的干事员了吧?”师小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