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从没来过这儿。
第一她不喝酒, 第二她愿意把所有的闲暇时间拿来练习表演。
毕竟她跟别人的基本功差得实在太多,即使是身处C班也倍感压力——这话得悄悄说,不然也忒丢人了。
但今时不同往昔。
阮夏曦正在欣慰这丫头终于学会享受生活了, 就见她妆面黯淡地上座,眼神游离,点了盘薯条啃得咔嚓作响。
有点借薯条消愁的意思。
但咀嚼的动作又很亢奋。
阮夏曦摸不透这是什么路数:“你咋了?”
然后凑近了些,恨铁不成钢地拍拍她手背:“人人都羡慕的天王开小灶, 就给你开成这样了?”
“天王”两个字入耳,简亭灵眸色更黯, 幽幽看她一眼。
阮夏曦缩缩脖子, 仍勇敢地打听道:“哎, 姐妹, 天王给你讲啥了?是不是什么发声啊、跳舞的窍门之类,一听就能帮人打通任督二脉的那种?”
简亭灵沉吟片刻, 终于想起自己今天其实还上了节收获不菲的补习课,眼中短暂地闪过一线理性之光。
“哦,对。是有几条我觉得你也用得上。我给你大概说一下吧,就是……”
如此这般讲了半个小时。
阮夏曦翻来覆去地默念几遍重点部分, 越琢磨越觉得巧妙,欢天喜地冲过去, 给她一个熊抱。
“啊啊啊大神不愧是大神!三言两语比我们公司的老师嘚啵半年都管用!太太太强了!谢谢姐妹, 今天这顿我来请!”
简亭灵怏怏地朝她比个大拇指。
“请问这杯大都会是哪位美女的?”
此时, 挑染一撮粉毛的男服务生将酒端过来。
阮夏曦迫不及待地接过去, 尝一口便舒适地眯起眼睛:“这家的调酒师确实有点东西哎。来都来了,你不点一杯尝尝?”
“达咩。”简亭灵双手交叉比在胸前, “酒是声带的敌人, 我要一辈子抵制。”
“那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吃薯条?”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女酒鬼开始循循善诱:“讲道理,你不是也不碰油炸食品吗,可刚我看你也吃得挺开心。破一次戒跟破两次有什么区别?”
简亭灵:“话不能这么说。既然戒已经破到这儿了,”她在胸口比划一下,“就不能再破到这。”
说着身形骤然一矮,直接把第二条线划到了脚后跟。
“……行吧。”阮夏曦忽然觉得嘴里的酒多了股奇妙的味道,甩甩头转移话题,“那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愿意把戒破到这儿啊?”
为表理解,她也像模像样地在胸口处比了比。
却没想到,这个问题像一块庞然巨石,咕噜噜地滚过去,直接压死了简亭灵眼中短暂复活的理性。
“……”
她欲言又止,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哎,我问你个事。跟、跟男人有关的。”
“男人???”
阮夏曦双眼放射出两道粗壮的激光:“!!!铁树开花了吗我的老伙计,你不是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吗!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刺激的问题!”
简亭灵恨不得戴着全是盐粒的手套去捂她的嘴:“你可小点声吧,咱俩现在也算有点名气,你怎么一点包袱都没有?”
“好好好,我小点声。”阮夏曦赶紧压低声音,鬼鬼祟祟扫视一圈,仍不忘警惕八卦两手抓,“你这男人怎么了?男人的什么我都懂!你好奇啥尽管问!”
“那个……我是替我一个朋友问的啊。”
明知不会有其他人路过这里,简亭灵还是地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和身后:“你不许告诉别人。不然——”
她鼓了鼓肌肉,开了个玩笑缓解尴尬:“我的战斗力你可是知道的。”
阮夏曦慈祥又爱怜地看她:“小亭灵,你真纯情,我小学五年级时跟同学谈论男孩子,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简亭灵无视她的嘲讽,慢吞吞地开启正题:“就是,有个男人,晚上和我朋友一起在外面,临告别的时候,忽然摸了摸她的头。”
她很诚恳地问:“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
阮夏曦又不冷静了,疯狂地拍几下桌子,震得那浅粉酒液都漾起波澜。
“我就说柯天王那么忙,一个小时的补习也不可能补到这么晚,原来你还跟别人!约!会!去!了!你这一天过得也太丰富多彩了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简亭灵睁眼睛说瞎话,“是我朋友,好几天前的事了。”
阮夏曦乜她一眼,激动的浪潮渐渐褪去,一丝失望涌上来:“你说要问男人的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刺激问题——结果居然这么纯情,好没意思。”
简亭灵一脸无邪:“你对我,的朋友,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亲爱的,我对你完全没有误解。”阮夏曦笑眯眯地抿一口酒,“这个男人什么意思还用我说?肯定对你有意思呗!”
简亭灵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个答案和她的期待八九不离十,但她还是不太敢相信,弱弱追问道:“那如果,这两人之前其实有些误会,还闹得挺不愉快……”
她越说越恨自己做过的那些傻事,声音渐低:“那这个摸头,会不会就不是表示好感,只是想表达原谅之类的意思?”
也许自己那不着调的威胁,才是他带错演讲稿的真正理由。
所以他才模棱两可地扔了句类似于“你心里还没数么”的话,让她自己体会。
简亭灵很心虚。
“?”
阮夏曦忽然明白她长着这么一张脸,是怎么单到现在的。
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两下这朵牡丹的肩膀:“你是吃薯条吃醉了吗?他只要不是个海王渣男,就肯定是喜欢你啊。直男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肯定喜欢我,我朋友吗?”简亭灵心乱如麻,“可那个男的特别完美,家世巨好,自己的社会地位也特别高,而且帅得惨绝人寰。”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免得被阮夏曦猜到对方身份。
“相比之下,我朋友就很普通……家境一般,没女人味,连个稳定工作都没有,还经常被人说,满脑子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不切实际——这话她听过太多遍。“又不是正规科班出身,小心饿死在你的乐器堆上。”
至于“没女人味”就更别提了,每个恼羞成怒的追求者都这么说过。
简亭灵一贯把这些话当耳旁风,此刻却焦躁起来,原本在数盘子里的薯条玩,结果“啪”的一声,直接弹断了两三根。
她还戴着吃薯条的透明手套,沾满了盐粒和黑胡椒粉。
结果就是这样一双手,忽然被阮夏曦毫不嫌弃地握住了。
她正视着简亭灵,直直望进她眼睛里去。
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这么说你……朋友,”
她也跟着改了口。
“我觉得,她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女人味?那是什么东西,不是所有男人都只喜欢那种风格的。”
简亭灵感受着她握过冰杯仍暖融融的指尖,心里也跟着温热起来。
这番话如和风细雨,令她心里那个被“温柔灵动”划出的口子愈合了不少。
想到自己刚刚还企图吓唬夏曦,简亭灵咬牙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自己这个臭毛病改了。
“真的吗?”她轻声问。
“当然。”阮夏曦深深点头,“所以,你一定要告诉你朋友,让她坚信她完全值得被喜欢,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简亭灵咬咬唇。
她从小就不是个耳根软的人,我行我素惯了,很难被说服。
可唯独阮夏曦这番话,她一下就全听了进去。
原来,她以前不过是,没有太想实现的愿望。
蓬勃的勇气在心里冒出嫩芽,简亭灵紧绷的唇角也放松下来,缓缓扬起弧度:“那,就只剩一个问题了,就是家境和社会地位的差距……”
她抓了个凉透的鸡块吃:“不过我觉得,只要两个人彼此真心在乎,这些事儿都可以克服。”
忽然,不远处的卡座里,传来一声痛哭流涕的哀嚎。
“呜哇——我要给欣欣打电话,你们都别拦着我!”
是个喝醉酒的男人,刚中气十足地吼完,就一把挣开了几个想按住他的朋友,顿时引起一波小骚乱。
简亭灵下意识把同坐一边的阮夏曦护在身后,给她戴好口罩,这才警惕地看过去。
好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桌上,没人留意到她们。
男人醉得坐都坐不稳,声音倒大得很,音调七拐八拐,像个破风箱:“她明明说过,不在乎我有钱没钱的。反正她爸有能耐,一定能支持我们组建家庭……”
“唉,一时上头的话也能信?”旁边朋友给他顺毛,“人家那种白富美,从一开始就不是咱们能想的。”
阮夏曦越听越不对,紧紧抿起唇,悄悄看一眼简亭灵。
她们跟那桌挨得很近,她坐靠里都能听清楚的话,简亭灵肯定全听见了。
桌上摆着假花和香薰蜡烛,浅淡的玫瑰香逸散在空气里。
简亭灵没什么表情。
她扯扯简亭灵衣袖,笑道:“别听醉鬼发酒疯啦,你看这个蜡烛是不是很漂亮?”
简亭灵转过头,默默注视着那团小小的火光。
男人的哭嚎声还在继续。
“我能怎么办?她吃惯了几千块钱的饭,穿惯了几万块钱的裙子,我别说帮她付,就是A都A不起。”
“早知道会这样,不如当初离得远远的,至少还能当个朋友,我也不至于在她面前丢那么多人。现在她把我拉黑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