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川言沉默了会儿, 戴着玉扳指的手捏着时尘安的脸颊,将她的正脸板过来,严肃地问道:“你这公主究竟是出于真心做, 还是只是权宜之计?”
靳川言可还记得时尘安头回表达想当公主的愿景是在什么时候, 那种心脏被刀刮来刮去的感觉可不大好受。
时尘安的脸颊被他捏成雪团,花瓣一样的唇瓣也被迫嘟囔起来,口齿含糊不清:“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靳川言都被气笑了, 他用手指狠狠点着时尘安的额头,点的小姑娘的脑袋不停往后戳, 跟不倒翁似的。
靳川言咬牙切齿:“时尘安, 你哪怕说假话来哄我一哄呢。”
时尘安被他戳得脑袋疼, 她艰难地撑着上半身, 用手揉了揉被他点得若冬梅落雪的额头, 分外委屈:“可那是假话, 就是哄住了你,你难道也会高兴?这世上哪有人喜欢听假话的。”
“我啊。”靳川言说得理直气壮,“我想听, 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时尘安揉额头的手都顿住了,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着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居然会有喜欢听假话的人存在。
靳川言才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他与她之间, 根本不在乎假话还是真话, 最重要的是, 哪怕靳川言明知时尘安的情意是假的, 他仍然情愿纵容她。
靳川言一手压在后脑, 一手揽着时尘安的腰,催促她:“说啊, 怎么不说了。”
时尘安倒有几分难为情了,要说心知肚明的假话去哄骗对方,于时尘安来说心里压力不算小,更何况她吃不准靳川言这好整以暇的态度,究竟是不是在寻她开心。
可是她也不能不说,她的腰还握在他的手里,被他牢牢把控着自由,作为阶下囚,她没有更多的选择。
于是时尘安细声细语地说道:“嗯,奴婢想做公主,是因为奴婢想做陛下的妹妹。”
她说完,抬起眼睫,忐忑地看着靳川言,假设他的脸上胆敢出现一丝的调笑,时尘安就敢团起雪塞进他的毛绒衣领里!
但靳川言的脸上只有不满:“怎么那么敷衍啊时尘安,再说一次。”
他又说她敷衍了。
时尘安大觉无辜,她觉得自己的话清晰明了,表达的感情准确无比,究竟哪里敷衍了,难道非要她夸他?
他怎么那么自恋?
时尘安无语,只好挖苦心思给靳川言找赞美之词道:“陛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肆意潇洒,聪明绝顶,英明神武,温柔体贴,待奴婢极好,奴婢若成为陛下的妹妹,奴婢下半生会无比幸福!”
靳川言听得受宠若惊,嘴巴都快拢不住笑意:“时尘安,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完美?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时尘安沉默,她对听不出好赖话的厚脸皮人没话讲。
“但是,”靳川言收了点笑,“你还是说错了,不是‘陛下’和‘奴婢’,而是‘我’和‘你’,时尘安,我们是平等的。”
时尘安怔住了。@无限好文,尽在
靳川言教她:“来,再说一次。”
“时尘安想做大周的公主,是因为时尘安想做靳川言的妹妹。”
不是奴婢和陛下。
而是时尘安与靳川言。
*
时尘安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她掸着身上沾的雪,回头一看,靳川言正叫人把烟花炮竹搬过来。
此时离子时尚早,但靳川言不大在乎这些,他把火折子递给时尘安,道:“去年不如意的事太多,放了炮竹,就是把晦气放了,往后余生只有好运。”
时尘安接过,想说点什么,但又感觉喉咙里堵得慌,今天满溢到胸口的情绪实在太多太复杂了,让她理不顺,也分析不出个条理来,她只好握着火折子,抬眼望了天空。
今夜无星无月,寒气蔓延,却因为要守夜,整个皇城都点着不灭的红灯,于是天空上也浅映出了些红色,仿佛黑色锦缎上红色的滚边,就连寒气都好似被驱散了些。@无限好文,尽在
这是时尘安头回放炮竹,毕竟一年一回难得的玩乐,总是要优先让给家中兄长与幼弟,她又是女孩子,天然会被认定胆小如鼠,因此根本轮不到她去放鞭炮。
靳川言却自然而然地把火折子分给了她,就连她小心翼翼问:“我可以放炮竹吗?”
他也只是奇怪地回了句:“你不敢吗?”
时尘安马上摇头。
她燃起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凑近炮竹,刚将火苗过渡给火线,她便折身回跑,结果一转身就被早有准备的靳川言兜住了,他揽着她后退,时尘安趴在他的臂弯上兴奋地看火苗沿着红纸劈里啪啦炸开闪耀的火光,红纸若雪般飞了一地。
靳川言一看她双眼晶亮的模样,就知道小姑娘玩疯了,他便笑:“还想放?”
时尘安猛点头。
靳川言揉揉她两个团揪:“去吧。”
时尘安便兴冲冲地和刘福全商量:“刘公公,我可以在未央宫每个角落里放挂子炮吗?我想要未央宫铺满红纸,盈满喜气。”
刘福全下意识地看了眼靳川言,后者颔首,他便满面笑容:“当然可以。”
未央宫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
皇帝的脸上许久都没有这样的笑容了。
此时还不知道靳川言偷偷和时尘安达成册封公主约定的刘福全,双眼含着热泪,欣慰至极。
他指挥小太监们搬来好多烟花炮竹,热情洋溢地跟时尘安推荐:“时姑娘想不想放花炮?花炮放到天上去,会炸开和好看的图画,所谓火树银花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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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啊。”时尘安玩得不亦乐乎,回头看到靳川言背着手,微笑地看着她,她犹豫了下,问道,“靳川言,你要玩吗?”
靳川言道:“好。”
时尘安掖着毛缎披风,轻盈如雪蝶般跑过去,把多出来的火折子分给他。
靳川言接着了火折子,但也握住了她的手,这位杀人都不眨眼的皇帝面不改色,含笑看着她:“但我害怕,不敢放烟花,你能和我一起放吗?”
时尘安道:“靳川言,你听听你说的话,你在骗鬼啊?”
靳川言反问:“你是鬼吗?”
时尘安道:“不是。”
靳川言肯定道:“那我就没有骗。”
时尘安再一次被靳川言的无耻打败。
靳川言握着时尘安的手把火折子擦出了火,时尘安还想嘟囔几句,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不是她习惯了靳川言的无耻,而是毕竟年节下,她大度宽容,不和靳川言斤斤计较。
靳川言的大掌将她的小手裹了个严实,五指嵌进她的指缝间,他的手指修长,骨感很重,与她五指缠绕,分明的骨节像是野兽拱起的遒劲脊背,严严实实地压住了雌伏的母兽。
靳川言引她点火,烟火顷刻蹿上了天空,展开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时尘安在靳川言的怀里仰头看得入神,靳川言低头看着她眼眸里的烟火,一树树花开,再一树树寂灭,繁华轮转,幸而身侧还有人相伴。
他低声道:“时尘安,无论你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都很高兴你还是愿意接受我做你的兄长。”
*
放完烟花,就该吃年夜饭。
显而易见,这过节顺序反了,但未央宫没有人在乎。
时尘安玩了一个多时辰的烟火,早就冻得手脚冰凉,靳川言便命人撤了准备的筵席,另外打了羊肉锅子来,两人一口锅,切一桌羊肉全宴,配上鲜嫩的冬笋、青菜、嫩豆腐、薄片白萝卜、年糕,肥羊粉,涮着吃。
时尘安往素吃不惯辣,但靳川言让刘福全给她调了小米椒爆过香的油碟,时尘安涮一片羊肉,蘸一下佐料,就能把小米椒的香辣、葱和香菜的香味还有醋的酸爽,统
统卷进嘴里,一口将酸辣肉香爆满,大饱口福,时尘安便彻彻底底爱上了这种吃法。
哪怕她还不能十分吃辣,辣得她汗水直流,双唇红肿,必须拖出舌头挂在外面,她也不肯让靳川言把油碟拿开。
靳川言对时尘安这自虐的吃法感到无奈:“辣得汗水都擦不完,你看你嘴巴红成什么样了,时尘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特别像小狗。”
时尘安一边斯哈,一边顽强举筷,道:“可是它好好吃,要怪就怪你非要把这么好吃的吃法介绍给我。”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靳川言说不过她,只好认错。
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和时尘安形容她现在这副样子,她眼眸含泪光,双颊凝着红,饱满的唇瓣张着,舌尖外露,涎水直流的模样却是像极小狗,看得靳川言有些想把手指插进时尘安的双唇之间。
为了克制这个异样的冲动,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酒盏,吃了一口酒,烧刀子酒烈,一口酒若火从喉管烧到下腹,是他从前最爱喝的烈酒,现在却不敢喝了。
他让刘福全撤掉酒,换冰盏来。
刘福全关心道:“陛下,现在天寒地冻的,吃冰盏,不利于养生。”
靳川言眄他一眼:“外头天寒地冻,里面天寒地冻了没?火龙烧得那么暖,这锅子又打得热,让朕火气旺不行啊?”
刘福全觉得这句话说得微妙无比,但他不敢多想,忙应下,刚要退出去,就被时尘安叫住:“刘公公,什么是冰盏?”
刘福全笑呵呵解释:“就是用新鲜的水果镇着冰,再浇上新鲜的□□做成的消暑甜品。”
时尘安吃得满头大汗,一听能消暑,也馋了,她看着靳川言:“我也想吃。”
靳川言道:“天寒地冻的,你吃什么冰盏?”
时尘安大呼不公:“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靳川言义正言辞,端的是为妹妹着想的好兄长姿态:“姑娘家不宜吃冰,刘福全,别给她准备。”
时尘安眼尾失落地耷了下来,咬着筷子,无言地看着靳川言,控诉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无耻行径。
靳川言单手抓起茶盏,吃了口,半翻的掌心刚好遮挡住时尘安的视线,叫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时尘安,往后要吃锅子就和我吃,别到外头去吃,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