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三傍晚, 陈嘉卓去看望外公外婆。
去之前，他问过姜好时间，约了她陪他一起过去。
周三整个下午姜好都在家休息, 定好时间后，便早早等着陈嘉卓从公司回来接她。
大概五点多，陈嘉卓和她通了个电话，说可以下来了。
偏北的城市，深秋时空气干冷，姜好没有化妆, 她去外公外婆那儿也向来随意，可临出门前, 犹豫一下还是涂了层薄薄的口红。
她下来很快，坐上车后看到主驾的陈嘉卓, 微微顿住。
他穿一件极有质感的灰色大衣, 剪裁得体, 设计和颜色都不抢眼，和平时的穿衣风格没有太大出入，但就是给人一种认真打扮过的感觉。
注意到她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了一会儿, 陈嘉卓无声滚动一下喉结，“怎么了？”
“哦……没事。”姜好坐直。
陈嘉卓原先是想提前一天和外公外婆说一声自己要过去, 被姜好拦下，说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依着她的想法。
“外公外婆身体都还好吗？”
姜好点头, “最近都挺好的，他们自己也注重健康，每年的体检一直都在做。”
但是老人年纪毕竟也大了, 多少会有一些不舒服。
“去年外公体检状况不太好，血压很高, 我没敢在他面前表现得太难过，但是外公看出来了，说会好好照顾自己，争取多陪我几年。”
陈嘉卓说：“外公和外婆都很爱你。”
他第一次来西城的时候就看出来，两个老人看着姜好时，眼中的宠爱根本藏不住，是他没感受过的成长环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比他更会表达喜欢。
快到目的地时，姜好忽然发现，陈嘉卓没有开导航。
她有点惊讶于他的记忆力，“你还记得路线？”
他笑一下，“走过很多遍，都记在心里了。”
刚来时自己一个人出去转，后来又跟着她四处玩，这附近的几条路都熟悉了。
姜好被带着也回忆起他第一次来这边的那天。
“我当时看到你时还以为自己坐错车了。”
陈嘉卓记得，他飞机有些晚点，坐上车时李叔抱歉的和他说，得绕一段路先去接小好放学，不然要来不及了。
他第一次听到她小名，一时没想到是哪个字。
路上一直听李叔介绍她，大概知道这个人是他母亲老师的外孙女，和他年纪相仿，性格很不错。
后来见面便知道李叔没说谎，她性格确实很好。
车门开得急，他没有准备，和她刚对视上，还未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她又猛地退出去。
站在车门边，穿校服裙，呆呆的。
然后是晚上一起吃饭，外公外婆都很和善，没有任何压力的氛围，吃饭时桌上甚至有一两道给他准备的很久没尝到的家乡菜。
她坐在他对面，偷偷望他时被他无意中看到了，汤呛得她脸颊红红的。
像一只观察他却被惊动的小兔子，他有点抱歉，不应该看过去的。
那时候只觉得她好可爱，还不知道会喜欢她好久好久。
-
在家门前停下车，姜好先下去开门，陈嘉卓把车停好，去后座拿给外公外婆带的补品和礼物。
姜好只和外公外婆说过自己今晚要来吃晚饭，没有说还有陈嘉卓。
陈嘉卓拎着东西，落后她几步。
前院的格局没有太大的变化，小池子里还有水流，但是没有鲤鱼了。
姜好在前面，推开客厅的玻璃门走进去，外公外婆已经等在客厅里，看到她的同时也看到她身后，站在门边的陈嘉卓。
姜好俏生生道：“看看谁来了！”
外婆惊讶，“嘉卓？”
她站起来走上前，老太太比他矮很多，但看他还像看小孩，轻拍一下他胳膊，“真是好久没来了，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
外公笑呵呵起身，“去年叫人送过来的那些茶叶，都还没喝完。”
姜好一愣，才明白过来他一直和外公他们有联系。
陈嘉卓把东西放下，换了鞋之后也进来。
外婆好久没见他，不断感叹他真是长大好多，拉着他过去沙发上坐下，问问近况。
长辈关心孩子都是老一套，那些话都是姜好听过许多次的。
譬如工作累不累，上班的时候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会不会有人为难你之类的话。
但姜好又想到，会有人这样关心他吗？
她好像很少听他提父母，以前读书时倒是偶尔会说起那边的祖父，只言片语中，姜好知道那是个很严厉的长辈，对他要求严格，假期时会给一个固定的时间叫他回港城，甚至不允许有任何的推迟。
陈嘉卓坐在外公外婆中间，她挑了个旁边的小沙发坐，插不进去话，便拿出手机玩。
翻了翻朋友圈，看到喻桃下午晒了一组对镜自拍，估计是拍杂志的间隙，身上穿着很不日常的一套衣服。
刚点完赞，喻桃发来消息，说晚上要过去。
姜好回她：【你直接过去，我晚上估计要晚一点才能回】
因为她常来，姜好给了她自己家的门卡。
【你晚上不是没演出？】
【来我外婆这边了，和陈嘉卓一起的】
喻桃发来一个震惊的表情包，【见家长啊，这么快？】
姜好：……
不过，他今晚穿得好正经，联想一下还真的有些像。
那边，外公开始问起陈嘉卓以后的规划。
他难得严肃，“怎么会来这儿了，那边不是好好的，还是说出什么问题了？”
姜好在手机上打字的动作慢下来，悄悄竖起耳朵听。
陈嘉卓懂外公在担心什么，“没有出事，那边公司稳定下来，不需要我时时刻刻盯着，这边我三叔去世得突然，公司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顶上去。”
“你祖父安排的？”外公虽然不从商，但多少知道一些他家那边的事情，还是不太相信陈懋会叫他离开港城来这边。
“是我申请的。”
外公不理解，当是陈嘉卓什么都想顾全，摇摇头，不是很认可他的做法，“来这边对你事业能有多少提升？嘉卓，不是外公说你，你不要什么都想揽下来，顾此失彼就不好了。”
容易树敌是其一，另一个便是精力分散，得不偿失。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信陈嘉卓会不懂。
外婆不让他说教，“行了，我倒是觉得嘉卓能处理好就可以了啊，好不容易来一次还要听你唠唠叨叨。”
外婆问：“嘉卓，那你什么时候才结束这边的工作回港城那边呢？”
姜好捏紧手机，这也是她想问的。
她上次开玩笑，说他家看起来空空的，像是住的人会随时离开。
他只是笑着反问他能去哪儿，没有明确说过要在这边留多久。
姜好朝陈嘉卓那边看了过去，而他也刚好在看她。
陈嘉卓说：“不走了，我以后会留在这边。”
他用平平的语气说出来，仿佛这是件轻易便能定下来的事情。
不止姜好一个人愕然，她以为他最多会留在这边一两年便会离开，毕竟那边才是他的家。
外婆倒是先反应过来，“哦，留在这边也不错啊，来这儿发展也好，以后有空常来家里吃饭。”
外公没有说话，却注意到一旁怔怔看着陈嘉卓的姜好。
顷刻间，好像隐隐知道了什么。
-
晚饭时间，湘姨忙活了一晚，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
湘姨和他们一起吃饭，不住地感慨：“没想到还能见到嘉卓。”
姜好还是坐在陈嘉卓对面，和以前他来家里住时一样的位置。
缘分很神奇，原本以为会是萍水相逢的人，兜兜转转认识了好多年。
以为两人之间系着的是蛛丝，轻而易举斩断，但其实是千丝万缕的红线。
吃过晚饭，姜好先去了后花园。
没过多久，陈嘉卓也过去。
她坐在躺椅上，怀里抱着卡卡，他出现在玻璃门边，卡卡一下子从她怀里窜出去。
姜好吓了一跳，转头看到陈嘉卓，叹一声神奇，“它还认识你。”
陈嘉卓也觉得惊讶，蹲下去要抱蹲在腿边的小狗，被姜好拦住。
“你别抱它，它换季脱毛，会弄到你毛衣上。”
温度低了，卡卡身上套了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棕色毛线马甲，一看就是出自姜好之手。
陈嘉卓说好，只是揉一揉它。
姜好手肘搭在躺椅的扶手上，撑着下巴，看着他和卡卡玩了一会儿。
客厅里外公和外婆在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她另一只手垂下，戳一下陈嘉卓的肩。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边？”
他一顿，仍低着头，竟然学她说话：“想留下就留下了。”
姜好不留情面地评价：“没有创意！”
陈嘉卓笑一下，抬头看她。
他说：“我不想离你太远了。”
他眼中有很难见到的缱绻，不灼人，反倒叫她心里湿溻溻的。
姜好瓮声瓮气问一句：“有必要吗？”
“对我来说，很有必要。”
脸上热热的，姜好还想再说话，余光却看到客厅里外公端着茶杯看过来。
有些心虚，还有些不知所措，她转过头不再看他。
陈嘉卓起身，提议：“出去散步吗？”
姜好点点头，“好啊。”
两人穿上外套，姜好和外公外婆说了一声要和陈嘉卓出去走走，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客厅。
外婆嘱咐要注意保暖，外公则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陈嘉卓。
陈嘉卓不卑不亢，朝他点了一下头。
……
出去散步的路线也是走过许多次的。
月明星稀，路灯下两人慢慢朝前走。
姜好要问的可多了，第一个便是为什么这几年，明明和外公外婆还有联系，就是不找她。
“我还从何助理那边听说，你三年前的冬天来过一次，你那次也没有找我。”
那语气，像是埋怨，又像是告状。
和陈嘉卓告他本人的状。
他很好脾气，“是我不对。”
“我误会了，我冬天过来那次，看到你和祝樾，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了。”
她和祝樾？
心里想着不会这么巧，但还是问出来，“你看到他抱我了对吗？”
陈嘉卓没说话，点了头。
姜好那年冬天确实和祝樾见了很多次面。
他妈妈离婚后一直生活在国外，很少回来，像是铁了心要斩断和这边的所有联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祝樾。
结果那年的年底，他妈妈查出来癌症，好在是早期，祝樾得知后让她回来，说自己可以照顾她，可他妈妈不愿意。
祝樾无计可施，又来找当时放寒假回来的姜好帮忙劝。
当然，姜好劝过之后结果也是一样的。
她每回回国都是住在外公外婆这儿的，祝樾来找她，自然也是来这边。
有一次是在晚上，他妈妈把话说得很绝，告诉他自己有了新生活，叫他不要再打扰。
祝樾问为什么，她给的理由是很讨厌祝晟明，也觉得祝樾并没有按照她的希冀长大，她现在过得不错，病死在国外也不会再回去。
那通电话，姜好也在一旁听着。
祝樾情绪很差，她送他出门时，他问可不可以抱抱她，却没有等她同意便伸手将她拥进怀中。
那时和祝樾之间没有像现在这样生疏见外，姜好没有推开，念着一起长大的情分，犹豫一下还是回抱。
安慰的话也有说，她只是将那次拥抱看作是朋友之间的慰藉。
嘴唇嗫嚅，姜好说：“我不知道你在……”
“我没有怪你。”
其实就算真的和祝樾在一起，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不是一直知道她喜欢祝樾吗，也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有感情走到一起，其实没什么意外的。
爱而不得的落空他深有同感，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该祝她得偿所愿的。
陈嘉卓解释：“我回去后没有不打算再和你联系，我想等过段时间再想想该怎么和你找话说，只是生病很突然。”
高烧不退，一开始查不出问题，靠着吊水压下去，后面又断断续续低烧很久。
当时医院有个病例，也是类似的症状，后来查出病因是癌症晚期，没有多久人就走了。
所有工作暂时放下，他父母都回国，陪在身旁。
一家人很久没团聚，有点生疏，又因为找不到病因，气氛很不好。
他在病**时，一直在想她。
想起有一回，她朋友喻桃假期结束，离开后不久，他陪她去了趟寺庙。
是在农历六月十九，菩萨成道日。
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出门，因为要在零点时祈愿，听外婆说那时的香火最旺。
夏天的晚上，即使将至零点，依然很燥热。
离市区近的只有一家寺庙，他陪她往里面走，庙小香客多，闷热的风将焚香的烟吹得四处散，熏得她眼眶都红了。
姜好受外婆影响，比较信菩萨神佛，过来是为了给喻桃许愿。
她来时直奔大殿，进去前不忘叫他摘下手表，说是要给这表开光。
他虽然不信这些，但也取下递给她，而后站在殿外等。
零点一到，大殿中的香火客全都跪于菩萨像下。
他离她有一段距离，看着她跪在蒲垫上，背影纤瘦，手掌合十虔诚闭目，良久才躬身三叩。
他不知道拜菩萨到底灵不灵，满脑子都在想，能被她放在心里的人是有多幸运。
一百零八道钟声歇停后，姜好起身。
其他人都绕着大殿往里走，只有她朝外走，像是逆流而上的一叶小舟，穿过人群出来找他。
那里面很热很热，她穿长裤，额头上都是汗，白色短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蹭上红蜡烛油，他抬手帮她抠掉，然后两人一起往空旷的地方走。
姜好把开过光的手表递还给他，他低头戴回手腕上，也在听她细数自己祈了什么愿。
很多很多，求喻桃大红大紫，顺利出道，给家人求了平安，给自己求了学业顺利。
他没想到还有他的份。
她说：“陈嘉卓，我也给你祈福了，我祝你平安顺遂，前程似锦。”
他也真的平安了。
没多久，他退烧，体格检查全部健康，医生给出的解释大概就是过度劳累，免疫系统受损，修养后康复，很正常。
病好后，他才看到她很多天之前发来的除夕快乐，却在想这可能是天意，告诉他不要再继续了。
怕自己放不下，他想着算了吧。
爱不是索取，不是强求。爱要留余地，不是给自己，是给对方。
于是一切回归正轨。
他继续在公司工作，决策理念都好，祖父也终于认可，放心将产业交由他接管。
前程似锦了。
但这前程里，有她吗？
在港城的三年，每时每刻都不开心，他最后还是决定来这里，过去找祖父说自己的打算时，当然没有被准许。
甚至震怒着问他，整个公司都是你的了，只要好好做，没有人能撼动任何，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那大概就是这前程里没有她，他不满意。
他不要这样的前程。
陈嘉卓接着上一句话说：“不见面的这些时间，我一直很想你。”
他垂眸，看她时很珍惜，解释时也诚恳至极。
姜好偏过头，压下眼角余热。
她想说她怎么会不懂他的退缩呢。
陈嘉卓把话说完，“小好，和我在一起试试？”
“我希望，我能出现在你的未来里。”
姜好没有说话，上前抱住他，脸埋在他温热的怀里。
身子一僵，陈嘉卓听到她说谢谢。
他以前就怕，怕他和她表明心意后会换来她一句小心翼翼的感谢。
他求的从来不是她的谢谢。
姜好又道：“陈嘉卓，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在漫长的时间里喜欢我很多年，谢谢你没有放弃。
“陈嘉卓，我也喜欢你，很喜欢。”